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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饵》

    七八天过去了,城西那桩夺门大案终于有了眉目。

    据吕道然在朝堂上奏报,那五十名黑衣人的身份查清了,背景乃是一个名为“雀儿会”的盗匪帮派,帮众身份大多是由逃兵,苦役犯和一些没有背景却有些手段的江湖人组成。他们活动的范围极广,从东边的楚国到西南百蛮之地都曾做过不少大案。虽然没捉到活口,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他们为何出现在秦国,但推测应是听说了李家和王室的联姻,冲着嫁妆来的。

    大多数的朝臣听到这个调查结果都觉得不可思议。要说盗匪满世界的流窜作案他们相信,可这位同储君的嫡长公主与千年世家联姻,那嫁妆也是区区五十个人就能算计的?

    更何况那些人明显是经过了统一的训练,身手和配合都有着相当高的水平,怎么看也不像临时攒起来的队伍。若不是那个值守瓮城的姜队长下手果决,恐怕还真就叫他们给闯进来了。也就不是死伤十几个军兵那么简单了。

    但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太后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那痛快劲儿连吕道然都感到有些惊讶,毕竟他都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打了长篇大论的腹稿,眼下看来,居然是一句也用不上了。

    那莫杰原本只是一个刚入流的小武官,即便是殉国了也不过就是百八十两的抚恤。但他爹毕竟是工部侍郎,身后又靠着莫家和吕道然两尊大山。因此,太后下了口谕,破格按七品规制给他办了后事,还追封了个武骑尉。除此之外,他老爹任越信也被封忠肃伯,以示安抚。

    对于这个结果,任越信没得选,只能是谢恩接受。儿子没了固然可惜,但伯爵若是只标这个价钱,恐怕世上要多出无数条孝子的冤魂来。

    比起妹夫的悲喜交加,吕道然倒是十分满意。只要自己那些秘密不被曝光,死上几十个手下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莫杰的死,他打算彻查到底,倒也不是他多想替莫家出头,只因为若搞不清楚是谁截了江乙的路,还有莫杰又是被谁砍了那致命的一刀,以后他和莫家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消息传回李家后,也同样叫李正罡感到十分惊讶。他原本猜想也许这些人是唐国的秘密特务,或者三国之外的什么势力。如今听到吕道然区区几天之内,就查清了这些人的底细。且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光凭推断就认定了作案动机。

    “四叔,莫涛那老家伙死了个孙子,居然一声都不吭?连个叫冤诉苦的本子都没上?”

    “在战场之外,要是连振武都能看出来有问题,那这事办的不算高明。”李沛霖接过了话说道。

    “你他娘的想说话就自己起头,别一边吃老子,一边骂老子。”

    “你看看,我那是夸你聪明,不领情就算了。再说我是来给你们几个送酒菜来了,咱俩到底谁吃谁……”话没说完,李沛霖忽然住了嘴,因为振武的手中已经抄起了一把椅子。

    李牧之在一旁偷着乐个不停,但看到这脖子粗的要动手了,就赶忙伸手去接那嘴欠的提着的食盒,捎带着拿身子隔住了这俩活宝叔叔。

    坐在桌前的李四爷没有理会他们几个的胡闹,沉吟许久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振武说的在理,莫涛平生最大的软肋就在他莫家传宗接代这件事上,虽说这次死的是最小的那个孙子,但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他抬头看了看屋里的几人,冲着站在振武身后的姜学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

    “四爷,您吩咐。”

    “小伙子,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有没有人看到你动手杀莫杰?”

    “没有,莫杰是偷着开门的,所以没敢照亮。我当时就在门洞里防着会有这么一手,因此他一露头就被我一刀给剁了,连声都没来得及出。”

    “那他小队里那几人也是你杀的?”李振武在旁边急着问道。

    “不是,因为我下城之前给弓箭队下过命令,若是有人进入瓮城而未持令牌,则不论敌我,通杀无赦。莫杰那几个手下早就跟他是一路货色,心都黑透了。所以我就命令他们去迎敌,可以抵消私开城门之罪,然后就被射杀了。”姜学面无表情地回答着,虽然那些人都犯了死罪,但到底在他的语气也过于平淡了。

    李沛霖不常听到这样的话,在一旁脸都有些白了。他悄悄地看了看其他人,发现自己兄弟和侄子都表现得很亢奋,一副奸贼受诛的快意。而四叔的眼神却是有些复杂,虽然也有着赞许的意味,但还有一些其他的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在里面,就像是睹物思人一般。

    “好小子!咱们大秦的军人就该是这样。等这事凉一凉,你直接来给我做亲卫,如何?”李振武大笑着道。

    但还没等姜学说话,李正罡却先截住了话头:“小姜这次的麻烦大了,恐怕短时间不能露面,过几天就和牧儿一起走吧。”

    听了这话,李牧之的眼神立刻瞧了过去,正对上姜学望过来的眼神,两个年轻人相互点了点头,似乎都对即将到来的旅途充满了期待。

    对于四叔这样的决定,振武是有些失望的。他是真的很欣赏这个杀伐果断,做事严谨的年轻人,因此才破格想要把他收入自己那个专由李家子弟组成的亲兵队里。若是他一旦加入,莫非这秦都里还有那不开眼的敢惹到自己头上?

    李正罡了解自己这个一根筋的侄子,见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傻小子心里起了疙瘩,因此开口劝慰道:“叫小姜一起回去,是要让他去学本事的,等再回来的时候,我另有安排。何况牧儿身边有几个得力的人,你这个当叔叔的还要抢吗?”

    六月廿五日,一顶宫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抬入了李家侧院。没过多久,三辆装饰普通,明显是刻意隐藏了身份的马车从院中驶出,直奔西门而去。

    因为刚出过事没几天,此时城门处仍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十几名右骁卫骑兵拦住了车队,为首的队长打马过来,大声喊道:“什么人?还有一刻钟开门,先随我去登记。”

    李振武的脸从车厢中探出一半,惊得那队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哪里想到这毫不起眼的小破马车里,居然坐着自己部队的最高长官。正待他要翻身落拜的时候,却又看到将军对自己轻轻摇摇头,冲着城门努了努嘴。

    虽然这里的守卫已经全是李敬之麾下了,但他能顶替了莫杰的位子,自然也不是蠢人。即刻就明白了李振武的意思,赶紧一抱拳,掉转马头就成了开路兵。

    马车上了通往西祁山的大路,身后的都城已经被丘陵和森林完全挡住了。这条路平时走的人不多,因此也保养的没那么勤,即便车夫都是李家精心挑出来的好手,也难免会有些颠簸。

    “老叔,您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打头的那辆车里,李牧之一脸担忧地问道。

    “哈哈,怎么了,新姑爷害怕了?”

    “谁说的!我只是觉得要走这么些天,您不在我怪无聊的。”

    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李振武还是察觉到了侄子心中的忧虑。

    “小子,其实老叔也想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去。但眼下秦唐之战已经是迫在眉睫,这次将你送走,我马上就得率军南下了。”

    对于边境的局势,李牧之即便一直窝在家里,还是听说了不少。此时见到老叔神情十分严肃,试探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说打不起来吗?”

    “唐国那个病太子,亲率虎贲旅北上,如今离边境只有不到三百里了。”李振武说到这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李牧之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惊讶地道:“虎贲旅?连他们都来了?”

    李家兵脉出身的孩子,必学的书本课业有四种,分别是论、谋、法、史。论是学习历代先贤的兵家著作和军事理论,谋是培养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的策略计谋,法是传授为将者日常训治的带兵之法。

    而这个史,顾名思义就是学习李家千年来记录下的战争历史。所谓见往事而知来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除了那浩如烟海的战争记录,李家还有三卷神兵谱和一卷甲武录。前者专门记载在世上露过面的神兵利器,后者则是对古往今来海内外精锐部队的详细介绍。

    在甲武录中,虎贲旅被排在了陆战第三的位置,而前两名则是天下尚未三分时,属于旧世界皇族麾下的昔日荣光,他们早已随着那个庞大王朝的覆灭而消失了。因此大唐虎贲的地位,实际上已是当世魁首了。

    李振武年轻时曾作为援军参加过大唐卫国战争,亲眼见过那玄铁洪流冲阵的样子。甚至他直到如今,已经做了一卫的大将军,却依然以当年那位虎贲主将齐太行作为自己的楷模。

    “好在那虎贲主将已经换了人,否则就连我都没有信心去与他们对垒。”见侄儿被自己说紧张了,李振武自嘲地笑笑,说了句开解的话。

    “怎么?难道那位齐将军也在端午宴席上?”李牧之还不知道天玄城最近出的那些事情,疑惑地问。

    “那倒没有,这几年齐太行因伤挂甲,队伍都叫徒弟带着,自己不过是挂了个虚衔。但即便这样,前些天他还是在隐居地被刺客给暗杀了,可惜一代名将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听得老叔那话语中饱含的惋惜神色,李牧之的心里也是有些沉重。军旅之人往往就是这样,哪怕互为对立,也会为将星陨落而慨叹同悲。

    “牧儿,老叔就送你到这里。这佛庙岭虽然是山间路,但军寨和村落还算密集,我调了五十名亲卫暗中跟着你们,敌人不过百都不必放在眼里。”说罢,李振武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起身准备下车。

    正撩帘子时,他又回过头来冲正有些失落的李牧之挤挤眼睛,笑着说道:“照顾好他们,尤其是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

    见把大侄子又给说害羞了,李振武冲他扬了扬手就跳了下去,接着走到第二辆车前,冲着车厢单膝跪地道:“公主,臣要回去了,跟您告辞。”

    帘子被掀开了,朱妍被凌嬷嬷扶着从里面钻了出来。见到李振武还一本正经地大礼参拜,就伸手去托他的胳膊,口中说着:“振武叔,婚约已成,舅舅也送了礼去,我已经是李家人了。您不要行这样的礼数了,妍儿可受不起。”

    李振武起来之后,依然郑重地说道:“嫁过来也是公主,礼数还是要有的。前面路上或许有不太平,但请务必保持冷静。我四叔和七叔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不会叫公主出事的。”

    朱妍拿他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同样郑重地道:“振武叔请放心,妍儿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孩子,况且奶奶将凌嬷嬷都派来保护我了,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之前验秦王尸体时,李振武见过这位凌嬷嬷的身法,那速度可不比自己四叔慢几分。若是真有战斗,只护住一个小姑娘应该问题不大。又嘱咐了两句,李振武告别了朱妍,来到了最后一辆马车前。

    这车里的五人已经全部出来了,三名李家的精壮汉子站在后面,他们是备班的车夫。而前面两人也是微微错着身子立在那里,稍靠后的是章普,不苟言笑的姜学则站在最前面。

    见得几人的站位,李振武也是眼前一亮,心道这俩小子真都不错,一个心思玲珑会来事儿,另一个严谨认真是个好兵。大侄子要是能收了他俩做随从,倒还真挺合适。

    “将军,请吩咐。”姜学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李振武点了点头,沉声开口:“这一次的行程恐怕会有不小的危险。无论是公主,世子,还是你俩,都早已经被人盯上了。虽然李家已经做了不少准备,网也都布好了,但生死那一瞬间,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我多的话也不说,只有一个要求。”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冷酷,盯着姜学和章普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让公主和世子死在你们的前面!”

    姜学听了这话,神色丝毫未变,再次抱拳说道:“将军放心,我做得到。”而他身后的章普脸色已经发白了,但也是同样一抱拳道:“李将军,我虽是唐人,但这条命可是李七爷救下来的。您别看我本事不行,胆子还小,可我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马车又启程了,李振武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然后对着路边的林子里打了声呼哨,只是片刻,两名劲装大汉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庆明、庆良,就按计划行事吧,这前六百里路就靠你们了,记得与七爷和四爷随时保持联系。”李振武望着他们说道。

    这两人同样是李家旁支的晚辈精英,都担任着李振武的亲兵小队长,身手也并不弱于李敬之多少。这次能被李振武亲自指派如此重要的任务,实力可见一斑。

    那位稍年长一些的李庆明答道:“将军放心,哨位和银翎子都放出去了,我们四十人分散在车队方圆两里,既方便集结,又不会暴露行藏。”

    李振武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安排表示满意,然后再次说道:“这次的敌人可能不止一股,切记不要被调虎离山。你们去做事吧,我走了。”

    二人齐齐应了一声,就与李振武分开,身影再次没入了林中。

    由于李家和宫里的层层保密,直到第四天的傍晚,李家世子带着长公主回乡祭祖的消息才在李正罡的授意下传到了秦都各势力的耳朵里。至于那车里还带着唐国逃来的章普以及失踪了的姜学,则是又过了三日,才被吕道然“千方百计”地探了出来。

    又是两天过去了,二十多个莫家雇佣的杀手从南边的江原城开始北上,戴罪立功的江乙又回到了那卧龙丘上的抱一观,开始汇集人手。就连天玄城的明月楼,也派了十名好手,换上了寻常的衣物,驾着快马赶向秦唐边境。这些人虽是从不同的地方出发,但目标却全都是那三辆此时已经快要驶出那茫茫山岭的马车。

    “有意思,没想到李家还真舍得拿孩子去套狼,阿米了个陀佛的。”法隐禅师的身影出现在了佛庙岭最后一段路的山崖上,他站的位置足足有近百丈高,四面全是刀削斧劈的石壁,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上去的。

    “这朱家的老媳妇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明知危险还拿宝贝孙女去陪着李家疯,关键是还把凌……那丫头给派出来,这分明就是绑老衲上贼船,哎……女人就是会算计……”老和尚贴在石壁上,望着远处谷底那如同蚂蚁一般的马车队,摇头叹气地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