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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虎贲往事 下》

    实录中记载这次天玄守卫战的原文如下:“延昌十年,九月戊寅朔。上遣虎贲伏于天玄北林,禁军东西各半匿于辅门之内,新军八千为预备队,亲率老弱一万列阵执明门外二十里为饵。丑时初,敌先锋三千余趁夜冲阵,见王旗乃还。寅时末,肃沃罗、乌沙克部主力七万余人袭至。上知敌疲,趁其阵型未成,以硝火箭雨轮射,又命禁军冲击侧翼,乱其阵脚。敌将库图见三面受攻,遂率军后撤。虎贲自北林而出,以四千浮屠重骑截击,齐太行阵斩库图等四十余将,直至巳时正,与上会师。经统计,此役共斩敌首五万七千,将三十七人。折损禁军两千余,新军六千四百,老弱伤亡过半,百夫长以上牺牲十九人。虎贲旅正面阻敌生路,受创尤甚,伤一千九百六十八人,阵亡七百九十二人,主将齐太行受刀伤四处,箭伤两处。”

    这守卫国都的一战,可谓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要说重伤多处的齐太行,就连赵宏都弄得满头满身的擦破和瘀伤,狼狈极了。好在那联军的七八万人除了被打死打伤的五万多人之外,也就跑掉了一小部分,对天玄城再也构不成威胁。而数日后各地节度使亲率的勤王兵马也陆续到了,原本打算看热闹或者扮演救驾英雄的那些家伙们,闻听大王仅以手头那点儿人就敢出城强攻,而且还彻底击溃了敌军,一个个也都老实地将兵符交了出来,不敢生出半点拥兵自傲的心思了。

    大战十日之后,又是在正午,赵宏只带着白化延一人,提着那个小木箱再次去往了虎贲大营。

    没有坐那华丽的龙辇,这次赵宏是骑着自己那匹火龙驹来的。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他不用那些卫兵引道,径自奔到了那扇铜皮大门前才勒住了马。

    一盏茶后,齐太行露面了。赵宏见到自己这位大舅哥,此刻几乎被缠成了粽子,虽然坐在马背上,却一左一右被两个亲兵扶着才不至于摔下来。他想起那日大战过后,齐太行浑身是血地与自己会师,但不管是因为那股悍勇之力仍未过去,还是强撑着不倒下以免动摇军心,竟是没露出半点破绽。

    “臣齐太行,恭迎王驾,请陛下恕臣不便行礼。”齐太行的声音明显仍然十分虚弱,但语气却与前些日子那次是一模一样的刻板。

    “我的好大舅哥,我可真是受不了你,都这样了还出来迎我作甚,传个令开了门把朕放进去不就是了。”赵宏十分无奈地说道。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依律,虎贲大营兵部四品以下官员不得入。侍郎及以下,主簿、司马迎客。六部尚书及一品大员到访,主将迎于校场。王驾下访,主将迎于门。”齐太行明明白白地给赵宏背了一遍虎贲旅的来访条例。

    “哎,你这个家伙。”赵宏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牵马的白化延,正发现这个小子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明显是在憋笑,就踢了他一脚道:“走吧,跟齐将军去中军,省的一会他再撑不住摔下来。”

    大帐的门上,那两处破掉的地方依然还透着风,其他的东西也都是老样子。挂在架子上的一身铠甲又多了好几处破损,头盔上也瘪了个大坑。一把大刀都砍卷了刃,随意地丢在不碍事的角落。赵宏四处打量了一圈后,见强撑在椅子上的齐太行微微有些打晃,便不顾他的挣扎,与白化延一起将他给搀到了榻上。

    “你先不要动,朕的身上也疼得厉害,没力气与你撕扯。”赵宏佯装生气地说道。手上不经意地锤了齐太行的肩膀一下,结果差点把他给疼背过气去,但自己既还不了手,又不能骂赵宏,只好恨恨地瞪着眼睛不敢再动。

    见这个家伙不再反抗,赵宏笑道:“这就对了嘛。朕今天是来与你继续聊那三件宝贝来的。”

    “天玄平安,陛下平安,大唐也就平安了。您还拿这件事来调侃臣,恐怕有些失德吧。”折腾了半天,齐太行此时这话说出来显得是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底气,简直就是在嘟囔。

    “调侃你倒是不至于,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朕是天子,说话就要算话。我倒是改了些主意,把这三件宝贝做了一点小调整,也免得给你添上无谓的麻烦。”赵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白化延把那箱子给拿过来打开。

    “这第一件,你认识吧?”只见赵宏掏出来一个紫色的锦囊,从里面倒出了一枚周身都刻着云纹的狮纽金印。见齐太行的眼神先是变得凌厉,然后又一下子松了下来,就知道他对这玩意并不陌生。于是继续说道:“这是你义父的骠骑大将军印,当时被我收回来了。如今……便赐予你了。等十天半个月的,你这狼狈劲儿过去了,我再召你入宫,当朝正式加封。”

    齐太行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宏居然要让自己接任骠骑大将军之位。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唐三军第一人的封号,当初要不是为了麻痹义父,赵宏恐怕都不会轻易开这个口。想到此处,他哑哑地笑了一声,艰难地说道:“陛下若想除掉薛家余孽,此时正是好机会,我现在几乎是个废人。”

    赵宏刚刚掏出第二件东西,被他这一句给弄得一呆,但是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倒霉家伙肯定是又误会了。于是哭笑不得地又打算扬手锤他一下,不过拳头落下一半也意识到要是再大意,恐怕还真要把他锤死了。只好哭笑不得地说:“你姓齐,算什么薛家余孽。我加封你,一半是为了奖励你,另一半是因为这朝堂之上,没有个重拳铁腕的厉害家伙站在我身边,天知道有多少人会对我口是心非。你与朕经此一战,也算是有过了命的交情了,再加上你是太子的舅舅,我不把这个位置留给你,难道还要再去寻一个外臣不成?”

    齐太行沉默了,他知道赵宏这后半句算是心里话。自从义父和一干薛党死后,那些往日表面卑顺的封疆大吏们,确实一个个都有了不少的小心思,就像这次天玄之危,若是他们有心,早将人马派来拱卫京都了,也不至于打上如此凶险的一场仗。如今借着大胜之威,而且趁他们都在天玄城,把自己重新放到这个位子上,确实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你再看这第二样。”赵宏见他不说话,拿出了一本奏折,在齐太行面前晃了一晃,然后就交给了白化延,叫他清楚地读一遍。

    “臣奉旨查三军旧档,得证据两份如下:

    其一,安远卫守备军校尉齐山,曾与薛信忠于三十三年前同戍边军,出巡时遇蛮军过百,撤退时为掩护斥候长薛信忠,中箭身亡。齐妻闻讯,绝食而死,余一幼子托付薛信忠。

    其二,三十一年前,南郡蛮众内乱,蛮将元迦率部投安远卫,道出另一蛮部曾偷袭安远巡兵,见一校尉极为勇武,亲率数人断后,不料被一名鹰鼻白面的同僚给射死战马,步战数十人而亡。”

    白化延读得不快,字字清楚。赵宏一直观察着齐太行的表情,见最后这一句读完,那纱布缝隙里一双原本萎靡的眼睛已然瞪得目眦欲裂。

    “兄长,这是明月楼华三鹤的奏报。可有未听清的地方,朕再离你近些重念一遍。”赵宏清了清嗓子,拿过文书坐到了榻前。

    “陛下,我听清了。”说这话时,齐太行的眼中居然真的流出了血泪,一瞬间就将脸上的纱布都给染红了。他知道华三鹤虽然可恨,但却不会编两份旧档来欺骗赵宏。那第一份中所写的,分明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父母的生死下落,他小时候也曾多次向薛信忠发问,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而第二份,也就解释了为何薛信忠不肯回答他的原因,因为那鹰鼻白面之人,正是薛信忠!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撤退,射杀了父亲的战马以此拖延时间,逼得父亲力战蛮军而亡!如此说来,这薛信忠收自己为义子,分明就是在赎罪,同时也怕这个消息走漏了,坏了他的名声。

    “这世上有些事知道清楚了,反而烦恼更多。”赵宏宽慰齐太行道。然后冲着白化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叫白化延,以前在虎贲营待过一段时间。现在他爹是淳儿的老师,我就做主让他拜你为师,无论你是要传他武艺兵法,还是要留在营中历练,都随你。”

    听了这话,白化延马上就跪了下去,他才不管齐太行答应不答应,反正大王发话了,能拜这样一个师父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就磕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头来。

    齐太行原本还陷在身世的悲剧中没有完全缓过来,忽然见到那个年轻军官开始对着自己行起了大礼,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你师父答应收你了,快起来吧。”赵宏也算了解齐太行的性子,知道若是他反应过来了,还真未必会收下这个徒弟,因此就自顾自地安排起来了。

    见自己糊里糊涂就被御赐了一个徒弟,齐太行有些气恼地说:“陛下,这就是你的第三样宝物么?那我可不要。”

    赵宏哪肯给他反悔的机会,连忙安抚他说:“他又不是我从箱子里掏出来的,算什么宝贝,你就当是朕安插给你的一个探子就是了,反正也是拜了师,教不教都是你的事,要不是看在他老爹替朕把淳儿带得很好的份儿上,谁愿意做这个强买强卖的事情。”然后冲着白化延说:“把那最后一件东西给你师父递过来。”

    白化延心领神会,将那木箱转向了齐太行的脸,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儿,正是那三滴美人泪。

    “这宝贝我想来想去,就不换成别的了,此时你若是用了,应该十分有助于伤势的恢复,搞不好还能因祸得福功力大进一番。”赵宏拔开了塞子,贪婪地嗅了一口,再次说道:“好东西啊,以后朕可就闻不到喽!”

    据说在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后,一队去往秦国传信的使节从天玄城西北经过,走到薛家坟茔附近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原本那用木篱圈起的一片高低错落的坟头与墓碑全都不见了,如今却成了一片平坦的林间空地。手下好信之人去附近村庄中去探听消息,报回来说曾听得这边连续三夜都有万马奔腾之声,一户乡民传说是阴兵借道,因此至今无人敢接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前脚探消息的人刚走,那家人的院子里就出现了一个黑衣黑甲,带着黑色护面的年轻军官,只见他拿出了一锭银子递给那户主,叫他以后无论谁问,都统一这样说。那户主收下银子,笑逐颜开地道着谢,一直把那军官送到了村口,雪很深,马走得很慢。

    “嘶~好冷啊……”一声抱怨响起,那面具后面,是白化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