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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丞相之死》

    秦都这边已然被两拨鸟儿带来的消息给搅得暗流汹涌。明面上虽还看不出什么,老百姓只感觉街上多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官府差吏。但作为漩涡中心的大唐天玄城,此刻已然是一派杀机四起,风声鹤唳的样子,满大街都是禁军在巡逻,明月楼的密探也在到处抓人。城里城外的买卖大多都关了张,码头也是只许进不许出,无论是哪国的籍贯,连人带货都是尽数扣下,胆敢说一个“不”字就马上有公差出手直接镣铐伺候。

    还没到五月初六的正午,城中东北角那座占地上百亩的大牢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伍里安的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此刻正陪着一位身穿玄色衮龙袍的年轻人,一前一后地走入那两丈高的漆黑大门之内。

    “阿嚏!阿嚏!这里面可真臭,早知道就不来了。”那年轻人刚一进院,就使劲皱了皱鼻子,打了两个大喷嚏。

    “是,二殿下,这里面的确不适合您这万金之躯,要不还是请您移驾衙门后堂,我带上属官去答话就是了。”伍里安顺着那年轻人说道,这可是堂堂唐国二殿下,还是现任皇后的独子,万一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没留下好印象,今后可没什么好果子给自己。

    “罢了,我大哥说一定要让我亲自来瞧瞧秦国那些家伙,听他们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说的。”二殿下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玉瓶儿,轻轻旋开盖子,将手指沾了一点儿瓶中黏稠的透明液体,抹在人中之上。顿时有股清凉幽香的特殊味道四下散了开去,笼罩了身旁起码两米方圆。伍里安用力地嗅了嗅,试探地问道:“敢问殿下,这是何物?怎地如此奇香?”

    二殿下得意地一笑,将那瓶子收回袖中,有些神秘地对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见识的丑家伙说道:“没见过吧,这可是我大哥给的,说是秦国进贡的宝物,名唤美人泪,是不少练武人内功突破时最好的药引子,虽说我用不上,但做个香薰倒是不错。”

    果真是此物!伍里安心中一惊,暗生警惕。由于自己的身份,同时在朝廷和江湖都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听过见过的秘宝秘闻岂是寻常人可比。他曾在唐秦边境的一处古代遗迹中得到过几篇残简,其中就有对这美人泪的介绍,如今他还依稀记得那段文字。

    第一篇上写着:“祁山之东有大泽,大泽正中有荒岛,为巨鼋所化,长二十里,宽十五里,遍布荆棘,中有赤泉,水剧毒,触者即死。古方士依生克之道,以昆山青玉髓盛之。寻九阴之女,破其腹而藏,七日之后,尸发异香,此物既成。”

    光是听这制作方法,纵使这有“马面阎王”之称的伍里安,当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等他看到第二篇的内容时,便又不得不感叹这大千世界果真是无比深奥玄妙,令人心生向往。

    “……美人泪者,乃是中品天材地宝,习内功者服用一滴,可使内功大进,省却十年苦修,实乃洗心破障之灵物。习外功者,以烈酒释之,涂抹周身,三次便成不死尸身,刀剑及体而不觉痛,不见血,虽伤如常人仍需治疗,却无碍行动。……此物若无内外功力者慎用,凡人长期接触,便有砒霜之效……”那后面几篇写的都是些美人泪的注意事项和使用效果,还有对几种作用各异的奇珍异宝的记录。

    “快走啊,你这家伙楞着干什么?”

    想起这些事情,伍里安只是站着愣了一下神,就引起了二殿下的很大不满,以他看来,这个鬼里鬼气的家伙虽然不敢打他那瓶稀世香薰的主意,起码那眼神中的贪婪也是代表着想多闻一会。

    “是,是,请二殿下原谅,方才是臣失态了。”伍里安赔着笑,紧赶了几步去前面带路。

    昨晚王宫那场惊天大事发了以后,秦国那三十多人的使团,直接就被上百禁卫军在席上给围了,随后被带回居住的院落紧紧看守了起来。李沛文当时虽已震惊到无以复加,但到底还算没彻底慌神,强行理了头绪,就用一直藏在梁上笼中的银翎雀传信回了秦国李家。那鸟儿飞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明月楼的大批密探们就闯了进来,把所有的行李包裹全都给翻了一遍,然后就将这些人都给聚拢到了一起,拿镣铐锁成了一串,扔到了天牢最深处。无论他们如何叫喊咒骂,那些家伙都没有一个搭茬的。

    “如今被关在这里大概已有六七个时辰了,想必信也已经传到了吧,也不知道……”

    几乎彻底的黑暗中,李沛文蜷着躺在一捆半干的稻草旁,心中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想着事情。他面前或坐或躺着七八个人,一个个原本都是秦国的高官要员,平日锦衣玉食享尽了荣华富贵,此刻却如同乞丐一般,也顾不得脏臭与潮湿,一个挨着一个,紧紧挤在一起,也是取暖,也是互相壮胆。

    这间房里只关着他们几个,而隔壁的两间牢房里,此刻还一个都不少地关着他们剩下的那些同僚们。那些人的处境甚至还不如他们,全都是一身的锦缎华服被扯打得难以蔽体,头发也杂乱地披散着。有几个人连鞋子都丢了,穿着被便溺污透了的衬袜,或者干脆就光着脚,脚上十个指头全部没了指甲,此刻连喊疼的声音都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家主,家主!”正在呆愣着出神的李沛文,忽然听到了几声呼唤,定了定神,他听出那是他李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的声音,便循着喊声寻了方向爬了过去。

    “是李证吗?”李沛文想起了那人的名字,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

    “家主,是我,我是李证。于大人他……好像快不行了。”李证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那个被拔了指甲的人是大理寺的于少卿。方才他挨个推了推,想确认大家的情况,可到了于大人这里,却发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有些慌神便喊了起来。

    “唉!于大人原本身体就不好,一把年纪了,这次是打算在致仕前了却心愿,出来开开眼界的,可眼下却遭此大难……”不知是谁,听说有人快撑不住了,小声地哀叹道。

    “老兄,怎么此刻还有心思替别人感叹呢,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你我了。”另一个声音充满悲观地接话说道。听了这二人的对话,一时间悲声四起,更有几个人低低地抽泣了起来,这些哭声飘荡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仿佛更深处还有无数冤魂都在回应着他们,显得格外的恐怖凄厉。

    “什么声音,你们这鬼地方可真瘆人。”二殿下此刻正走在下到这最后一层牢房的台阶上,眼看着再过个转弯就到了,忽然就听到甬道前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之声。吓得他竟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回殿下,那是死囚们忏悔的声音。咱们这已经是地下十几丈了,气孔传不进来太多空气,因此平日里也不点灯烛,所以显得有些暗。您在这里稍候片刻,臣这就去点灯。”伍里安见这个公子哥露了怯,心里嗤笑了一下,但还是抓紧解释道。说罢便把手里提的灯笼交到二殿下手中,自己拱手笑呵呵地向着前方退行而去。

    伍里安这一手其实就是存心吓唬人,此时二殿下心中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是自己不敢前行在先。“这家伙笑的太古怪了,灯笼一照简直就是恶鬼现原形了一般,还不如平日那副板着脸的样子。”提着灯笼,这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缩了缩肩膀,心中越是想给自己壮壮胆,伍里安那张笑脸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场面就越发清楚。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前方又传来了声音,这次二殿下听清了,确实不是鬼声,而是人的求饶和喊冤声。随着这阵声音,他看见有个人影提着另一盏青色的灯笼从前面拐了回来。

    “殿下,请换我这盏磷灯吧,下面不方便见明火了。”伍里安吹熄了那盏摇曳的黄色灯火,整条甬道笼罩在一片幽暗的青白光线里,像极了通往冥府的黄泉小道。二殿下只好壮着胆子随着他走下去,心里此时对这次差事已经是后悔至极。

    走到甬路尽头,就能看到这天牢是一处人工挖掘的岩洞,里面密密麻麻隐约有上百个巨大的铁笼,此刻已经被伍里安沿着要走的路线点起了一溜儿青白小灯。这东西的照明距离有限,仅仅够看清路而不足以看清铁笼中的事物。在更深处,一个特大号的磷火堆显得十分显眼,二殿下知道,那就是关押秦国使团的地方。

    通往终点的这数十丈,大概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走过最长的一段路,身边两侧的铁笼中不断传出哀嚎与咒骂声,时不时还会有几只惨白肮脏的胳膊伸出来抓挠。虽然伍里安就在他身边护卫着,这些囚犯都不可能伤害到他,但此时对二殿下那颗被吓得几乎乱了节奏的心已经起不到任何壮胆儿的作用了。

    “二殿下,到了,您请落座,我把那些罪人带过来。”终于,两人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磷火球附近,只见火球架在一处空地上,旁边摆了把高背椅子,两侧各有一排矮架子,上面摆着数十种由精钢打造,保养的很是精细的刑具。二殿下此时已然有些发木,伍里安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全然没了一点儿之前的骄矜之气。

    伍里安走到一间铁牢前,弯腰拾起了一截足有手腕粗的铁链,用力扯了起来。只听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铁链拴着的四个人被这股大力给拽得纷纷趴在地上。伍里安也不等他们爬起,径直就拖着往外面走去,全然不管那几个人能不能站起来跟上。在他的心里,凡是进了这里,就已经算是死了,为什么要在乎“尸体”的感受呢?

    “这是我大唐二王子殿下,屈尊降贵来瞧你们这些罪人,都给我跪好了,有点人样子。”伍里安将手中那节铁链扔在地上,对着那四个瘫软在地的人说道。

    “几位,昨日咱们在宴会上见过,只是眼下也不太能分清各位了,还请自己做个介绍吧。”二殿下坐下休息了片刻,六神各自归位,说出的话倒是颇有贵人风采。

    几个人摄于伍里安的淫威,此刻也算跪得工整,听见这位年轻人说话和气,在黑暗中紧绷了许久的情绪忽然就垮了下来,一个个大声嚎哭了起来。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家伙,更是猛地向前爬了几步,似是要去抱二殿下的腿,不料却被锁在一起、仍匍匐着的几个人给扥住了。即便这样,还是把强作镇定的二殿下给吓得浑身一颤,两条腿一下子就缩到了椅子面上,强咬住了嘴唇没有喊出来。伍里安见状,阴笑一声,伸手摸向后腰。也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臂膀微微晃了一下,空气中就响起了“咻……嗤”的一声。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那四个人忽然齐齐停住了哭嚎,纷纷捂住了脖子,倒在地上发出“咯咯……咯……咯”的低声。只是几个喘息,他们便死透了,血汩汩地从脖颈上的洞中流出,缓缓渗入地面。

    “嘿嘿,贼心不死,还敢妄想伤害二殿下。”

    借着那个巨大的磷火球,二殿下看到伍里安将一根漆黑发亮的丈许长鞭慢慢地盘了起来,轻轻收回腰上的袋子里。他方才也是失态了,那几个人怎么能伤到他呢?可他也没想到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伍里安开了杀戒,不光是那个爬向自己的人,就连剩下一动没动的人也丢了性命。这让他心中反感,便用不悦的口气说道:“伍指挥使,我还没有发问,人怎么就叫你杀了?”

    “臣是觉得他们死了就死了,里面还有二十几个呢。”方才杀人的兴奋劲儿此刻还没完全消退,伍里安阴笑一声,又捡起来地上那截铁链头,拖着那串还温热的死尸扔到了一边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伍指挥使,劳驾你直接把那几个官大的给我带来吧,我看这样一个个问下去也没多少意思,倒是让你过够了杀人的瘾。”

    二殿下方才吩咐伍里安直接把秦国使团里重要人物带来,一方面是实在膈应他这残忍的虐杀手段,另一方面也是想赶紧结束这里的差事,离开这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去找太子爷交差。“回去我这身衣服要拿去烧掉,这一会就沾了多少晦气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请吧,几位大人。”这次伍里安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粗鲁,而是人模人样地在前面弯腰伸手,做出了一副迎宾的架势。

    “有劳了。”六个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声音平和,对着伍里安微微点头,客气了一句。

    二殿下微微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见他们衣冠还算完整,除了精神都有些萎靡,脸上有些脏污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心中暗想这伍里安还算懂些人事,知道有些手段还是要分人来使的,无足轻重的可以死,但事关秦国脸面的这几位却不能轻动。

    此刻为首的李沛文也在看着这位二殿下,他知道唐王赵宏子嗣不多,发妻薛氏在产子时突发大出血而亡,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怕他以后没了娘可怜。当时年轻的唐王也是悲痛至极,便当场立了襁褓中的新生儿为太子。而后数年众妃子也只是生下了几位公主,直到十七年前,昭妃钱氏生育了二殿下,唐王大喜,没过几年就将其晋为皇后。因此眼前这位年轻人,在唐宫所受荣宠可说是一点也不弱于太子。如此贵人眼下驾临死牢,究竟是何用意,李沛文决定先试探一二。

    “臣李沛文,拜见大唐王子殿下。”李沛文向前几步,用面君大礼一丝不苟地伏身道。身后另外五人也唯他马首是瞻,齐齐跟上跪下。

    “李相请起,诸位请起,你们受苦了。”二殿下虽然平日里纨绔骄纵,但毕竟皇后对他也不是完全的溺爱,对外交礼节和问答规矩要求得一丝不苟,这些学问眼下就都用上了。

    此刻在秦国几人眼中,这个二殿下平和有礼,颇有几分唐王年轻时的气质。而且听他话语中的态度,也没存着什么杀意,于是李沛文心里有了几分打算,继续说道:“请殿下准臣就昨日之事陈词一二。”

    “李相请讲,原本我来此也就是受了兄长之命,前来听你们有何交代的。”见李沛文单刀直入,二殿下心中高兴,他也不愿意与这几个人老成精的家伙过多的说场面话。

    “是,谢太子,谢二殿下体察。臣等是五日前随我王到的太玄城,只到达之日进宫呈礼时面见唐王天颜,而后便同众人在驿馆歇息,因我王曾言;‘无事莫要出门,恪守宾客之分。’因此这几日饮食起居从未出院落一步,直到昨日午后,接到了宫中请柬,我等才在宫差引领下入宫面圣。”李沛文几句话就说清了己方数人在天玄城这几日的行踪。

    听闻此言,二殿下看了伍里安一眼,后者马上会意答道:“明月楼已查过,李相这话倒是属实。”

    李沛文听见伍里安也是认同了他的说法,心道自己这头开的还不错,便继续说道:“昨日三王为首,十二可汗齐聚,有资格入殿席者近百,殿外席者过千,我等自驿站出门时,便有禁卫检查随身携带之物,随即乘官派车辇入宫。及至殿前,王侯以下需内侍再查一遍,冠发鞋履亦不例外。早知宫例森严,秦使并无一人擅违。”

    二殿下微微皱眉,他昨日也与兄长陪父王赴宴,这套极为细致的搜查规矩他也是知道的,而且李沛文的叙述也算是客气了,毕竟那内侍可是连贴身的……当时就惹怒了几个蛮邦的家伙。

    “……席上那些御酒,在场所有人都是喝了,却也无人……”李沛文还在继续说着。

    “无人?无人怎样?”李沛文正在一点点复述着昨日宴席上的种种细节,一直说到了酒过三巡之处。不想被伍里安阴阴的一句反问给打断了。原本他觉得二殿下在此,会恼怒伍里安突然插话,可抬头一看,那年轻人此刻居然也怒目望向自己,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语气也不那么从容了,声音小了一些说道:“宴席上所有人共饮的都是一样的御酒,除了三位大王,却也无人再遭噩运……”

    “大胆!直到此时,你还敢用这些鬼话哄骗我!”这次打断他的是二殿下,只见这年轻人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来,手指着李沛文的鼻子吼道。“无人遭噩运,好一个无人!你们秦国这几十个人确实无人再遭噩运!你可知那楚国使团在回到驿馆之后便全都死了,十二部蛮王到现在只剩七人还在苟延残喘!就连我大哥,此时仍卧床难起,不然还会是我站在这里向你们问话吗!”

    二殿下的唾沫喷了李沛文一脸,此刻他的神情近乎呆滞,并不是被暴怒的二殿下震住,而是被这几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给彻底吓傻了。他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秦王举杯敬唐王,楚王附和……十二蛮王抱着坛子高声叫好……一干重臣齐齐祝酒……然后先是楚王栽倒……接着是秦王……最后是唐王坐在宝座上,口鼻中流下了乌臭的液体……,这些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交替闪现,直到眼前一阵发黑,“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身后那几个秦国高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全都拥过来围住了李沛文,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心口,可李沛文双眼仍是迟迟没有睁开。

    见李沛文震惊到昏死过去,伍里安不屑地笑笑,转头对二殿下说道:“您看,这家伙还想颠倒黑白,可这铮铮铁案哪有他说话的份,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净拿咱们当傻子。此刻被您当场戳穿了掩饰,竟然还装昏逃避!”

    二殿下瞥了他一眼,甚是不满,冷冷地道:“他是真昏了。怎么,死的人多让你高兴了是吗?那些死人里可还有我父王呢!”

    听出话中寒意,伍里安也意识到自己从进入死牢开始就自以为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而且刚才杀了几个人后情绪也是有些高涨,这个马屁在亢奋中一下子就拍歪了,赶紧打岔说:“二殿下,那剩下这几个人您还问吗?”

    “问,怎么不问,你赶紧给我把李相弄醒,我先问他们几个话。”二殿下这时只想着差事,便也不计较方才他的失态。转向一旁,开始同那几个已经被吓得筛糠的人说起了话,希望能从他们的回答中寻找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忽听昏倒的李沛文发出了一声痛呼,接着便被伍里安从地上给架了起来,领到了二殿下的面前。只见此时李沛文虽然神志清醒,但面容已呈死灰之色,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半个身子都在抖个不停。

    “我叫你弄醒他,你用的什么方法!”二殿下看李沛文这个样子,一下就明白了伍里安是用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手段,才把李沛文一下子给刺激醒了。但他今天已经一忍再忍,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心理变态虐人为乐的习惯,此时心中甚是愠怒,不禁严厉地吼了一句。

    “臣无事,殿下莫要怪罪伍大人。”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此刻那明显遭了大刑的李沛文却忽然开口挡住了二殿下的话头,这令架着他的伍里安都有些诧异。只听他接着说道:“若是如殿下方才所说,除秦使团之外,其余参席者此时已然死伤大半,那臣等确实难辞其咎。但不知可否查清问题出在了何处?”

    见李沛文也算是认了账,二殿下来了精神,再不理那几个唯唯诺诺的秦国大臣,而是用眼神示意伍里安回话。

    “经查,你们秦国那批贡酒有问题。”伍里安道,“六十六坛贡酒中,有四五坛都验出了古怪,虽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可看出封子曾被做过手脚。”

    “这不可能,我们第一天入宫呈贡时,那些酒坛子是被再三查验过的,如果有问题根本不可能被接收啊!”听到是酒出了问题,李沛文大声分辩道。

    “那依李相之意,反而是我唐宫之人做了手脚,毒弑三君了?”二殿下虽然心中也是疑惑这李沛文说的在理,但嘴上却是不能显出分毫。

    “臣并非此意,今唐王与我王龙驭宾天,臣等已然做好了殉葬的打算,但若因此坏了这百年太平,两国大动干戈,百姓生灵涂炭,可是万万不可啊!臣觉此事必有极大的蹊跷,是有人希望我秦国背下这弑君的黑锅,我等做臣子的虽死不足惜,但三国朝廷,天下万民还需要知道唐都这场大劫的一个真相!如今有能力查清此事者唯太子与二殿下!老臣恳求二殿下,务必在太子面前陈情,若是刀兵一起,后果不堪设想!”说罢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恸哭起来。

    “这……”二殿下眼看着李沛文磕头的地面上竟溅出了点点血迹,刚才那发自肺腑的一声声苦语确实让他内心中升起了某种朦胧的想法。因为他向来不爱听那些军情政务,此刻这种难以捕捉的念头一时间也无法梳理。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被李沛文说动了。

    沉默了数息,二殿下情绪有些烦躁地说:“伍指挥使,我问完了,现在要去回禀兄长,你赶紧送我出去吧。”此刻他感觉内心中有一种焦虑,这焦虑迫使他想要马上离开这里,趁着这些思绪还没有完全生根就去与太子见面,把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都跟自己的大哥说清,然后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反正这些事大哥愿意管,也一直都是大哥在管。

    听见吩咐,伍里安应了一声,先把那五个沉默着跪在一旁的秦国官员给赶了回去,然后返回来去扯李沛文的手臂,要拉他起来。只是手刚一搭上,伍里安就察觉出了异样,他手一用力,直接就把李沛文的身体给拎得直立了起来。

    二殿下心中烦闷,脑子也涨得厉害,他感觉空气变得稀薄,方才被那几个穿喉而死之人溅到了靴子上的血滴此刻仿佛亮了起来,随后李沛文磕头那块地面上的血迹也跟着亮了起来,这些光亮的血点子在脑海中,与昨日父王那满胡子满心口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迸发出更亮的鲜红光芒。

    “殿下,殿下!”忽然这光亮中出现了伍里安的样子,好像正对着他呼唤。

    “怎么了?可以走了吗?”

    “殿下,李丞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