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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船影》

    永平六年夏,苍极海西岸。

    风雨在昨夜终于停了,水天相接最紧密处,一团金色的光冲破了束缚,在顷刻间扩散开去,把天空与大海给划分出了界限。就在这片闪着破碎辉光的海面上,一个沉郁幽暗的巨大黑影,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向着陆地缓缓驶去。

    临海的一边是望不到边际的长长陡崖,这刀削斧劈般的崖壁绵延恐怕不止数百里之遥。但在此处却有着一处天然坍塌出来的缺口。那是一道约二十丈宽的斜坡,从高高的崖顶斜插入海。这里是大陆上人类文明的东极之地,在许多航海者的日志中都标明了这里是大陆东北角最后可以停靠的港口。传说中有真龙在此出山入海,因此被唤作渡龙台。

    此刻,远方的大船已然被断崖顶端的哨所发现了踪迹,这引起了哨兵们的一阵忙乱,片刻后,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翻身上马,鞭子在空中挥出了“噼啪”的脆响,箭一般冲向了内陆的方向。

    东海卫已经建成三年多,驻防的部队由全国各地抽调而来。一开始传出消息时,他们纷纷抱怨,认为这几乎等于被发配边境,恐怕今生难以重返家园了。然而统帅府的详文在开拔前两天被抄送给每支部队,大家看了之后便欣然接受了所有安排,原来上面这次是要求他们长期驻防,军事作战任务不多,主要是筑城、屯田等生产建设任务,每人最多可带四名直系亲属随行。在这个年代,这简直代表了统治者对军队的最大信任与赏赐。就这样,城池及附属的大量军事、生活设施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质量拔地而起了。没过多久,军人恪守天职,百姓安居乐业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就出现在了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

    在这所有人中,唯一不算完全享受新生活的人应该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东海卫守备章普。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个疑问,来自于拔营之前收到的一道密令。传令的信使告诉他这命令只许他一个人看,也不得把内容透漏给任何一个人,阅后即焚。

    密令上写着:“凡东来船舰,不论身份,只许单艘靠岸,上岸人数不得过百,如有违背者,船击毁,人斩杀。”

    他不知道这冰冷的命令为何而来,但却清楚地认得那个并非来自统帅府,而是“那位”的私人大印。他三年来一直谨守着命令,心中些许的疑惑从来没能动摇他作为一名忠诚老兵的信念。在他的心里,为国屯田、守备,保境安民是自己的本职工作,遵守一道不理解的命令也同样是军人的本分。

    章普这日起的很早,刚到往常还在府里吃早饭的时辰,就已然披挂停当,等着下人引马来送他去校场。对于他而言,今天可是个重要日子,因为李牧之的军令昨日已经传达下来,要到这里做例行巡查。他刚一坐到马鞍子上,就听得东面城门方向,有阵急急的马蹄声响了过来。

    “报!渡龙台军情急报!”

    人未到声先至,只见喊声刚落,骑手就紧勒缰绳翻身下马,接着单膝跪地,抱拳再道:“禀告大人,渡龙台有不明船只向我阵地方向驶来,请大人明令示下。”

    章普眉头略微皱紧,心道: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军情?今天这要紧日子,可没什么事比迎接李牧之巡查更重要的了。嘴上却是平日里的口气未变,淡淡地问那斥候:“船只多少?距离多远?如只是常规军情,便依旧例处置即可。只是要再加慎重一些,莫要出了什么差池。”说罢就挥了挥手,示意那斥候速速返回,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呃,回大人,船只有一艘,但却很古怪,今日这情况有些不同寻常,恐怕您得支援些人手过去……”斥候没有依令而去,反而又一抱拳,带着一点迟疑回道。

    “嗯?”

    章普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传令的斥候向来精干得力,自己曾观察许久,有心提拔他到守备府卫队做事。这时却显得如此犹豫慎重,应是真的有异常之处。虽说每个月都会有几次海防军情,但大多是一些渔民商队靠岸补给,至多不过是东南游寇水贼作祟,区区几十人一两条船,在挨过几次岸防铁炮之后便不敢再来。但作为颇有声名的边防守将,习惯和操守还是让他对军报认真了起来。

    他抬手一招,副官便马上过来,章普在怀中掏出一块锻银将令,小声交待道:“你且去李牧之必经路上守候,报知我有紧急军务,赶去渡龙台处理。请将军入营暂歇,我去去就回。”说完就转过头,点了一队军士,随手扯起正在跪地候令的斥候,命其引路先行。

    七月的太阳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只是早上,也足以让这些身着厚布甲急行军的士卒汗流浃背。章普虽然骑着马省了许多辛劳,但毕竟多穿了一身皮甲,同样也是感觉到闷热难当。由于今日军情紧急和上级巡视赶在了一起,章普心里很是焦急,催着人马一路疾行,只用了平日里多半时间就赶到了哨所西侧坡下。

    他放缓了马,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头盔,正打算叫身侧那名斥候前去通报,顺便准备些凉水供大家饮用。可嘴刚张开,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喝令生生却地憋了回去。因为就这一瞬间,坐在马上视野比旁人远了一些的他猛然望到,在哨所附近那悬崖绝壁旁,整齐地列着一支约有百人的骑军。清一色的红鬃骏马整整齐齐,每名骑士涂了鲜艳朱漆的盔甲上都隐约绘着暗棕色的纹饰,胸前一面面赤铜护心镜被朝阳给照得熠熠生辉。他们全都戴着黑色面罩,与头盔的护额间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这些骑士挺身坐在马背上,一手揽着缰绳,另一只手斜提着精钢重矛,有的身侧挂着短弓和箭袋,有的背上缚着几只小戟或短矛。那百人百骑在猎猎海风吹打下,几乎纹丝不动,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只此一面,纵使章普和手下军士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也难免在心中再次赞叹眼下这支人马的军容与气势果真不同凡响!不愧是李牧之一手带出来的近卫狻猊营。据说这支部队仅有五百余人,皆由东境异族和苦山流放营中的佼佼者组成,从成军之日起,他们就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姓名与身份,也不与任何狻猊营之外的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