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绝地求生,对任何人来说,可能都只是死神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不是么?当你幸运地被松枝挂住,以为可以不必摔死的时候。你忽然发现,你爬不上去,也爬不下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幸好天爱奴练就了一身超卓的身手,她的手中恰好还有一只飞抓,这成了她逃生的希望。
饶是如此,她还是吃尽了苦头。
罡风紧贴着岩壁呼啸来去,她的双手必须紧紧扣住岩石,稍不小心,就会被风卷落。
她只能攀着岩石上突起的地方,一步一步谨慎地移动。有些地方平滑如镜,她就只能用飞抓一次又一次地抛掷向远方,直到它紧紧抓牢一块岩石,再把身体荡过去。
有些地方是一大片的光滑石岩,根本无法攀援,飞抓的长度也不能远及平滑崖面之外,她就只能冒险向下滑落,直到双手能够触及可供攀附的岩石。
有时候,她在身下几丈外的地方发现有这样可供利用的位置,但是却偏离了她的身形,她甚至还要再往回爬,以便让自己的身体落下时,能够恰好触及那里的岩块。
这种折磨,简直能把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活活逼疯,天爱奴却咬着牙忍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爬了多远,飞抓在多次使用之后已经绷断,变成了一小截没用的链子。身子在无尽的攀爬中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无力挪动分毫。而她此刻却正置身于一块倒三角形的岩石之下,像一只蝙蝠般挂在那里,进退不能。
天爱奴耳鸣心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脚一阵阵地无力,她终究是血肉之躯,她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绝望地向岩下看了一眼,眼前仿佛有一层雾翳,若隐若现地闪出一抹绿。
“再给我一块借力之处,再给我一点点力气,老天爷,求求你……”
天爱奴暗暗祈祷着,身形弓起,蓄了蓄力,突然奋力向右前方窜去。
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但也仅仅是触及,随即就向下跌去。
“为什么?既然要我死,为什么又给我希望?”
天爱奴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绝望的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嚓嚓嚓!”
一口锋利的猎刀劈砍着野草藤萝和横生的枝桠,茂密的丛林中一阵悉索的响声,突然钻出几个人来。
几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猎户装,站在林中不动时几与草木一色,不大容易被人发现。他们都持了钢叉,肩上还背着猎弓。头前开路的这个人身材最是壮硕,比其他几人高出一头有余,魁梧粗壮的仿佛一头大牯牛。
这人的身材俨然已是一个成年汉子,可是唇上一抹茸毛,脸庞略带稚气,瞧来年纪似乎却并不大。
一个肩上搭着野雉、野兔的汉子仰头看了看,大树参天,遮荫蔽日,自树梢间望出去,千峰万峦连绵无尽,奇峰入云峭壁如削,便道:“二郎,瞧这模样,咱们都摸到华山脚下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晚了,不免又惹大娘子生气!”
那个身材已经成年,模样犹显稚气的青年就是他口中的二郎,二郎闻言把脖子一梗,说道:“那母老虎管得甚严,整天不叫我出门,好不容易才央得她同意,许我入山狩猎,哪能这就回去,你们不是说,这山里有老虎么,我要猎了老虎才走!”
一个猎户打扮的人赶紧道:“大虫!是大虫!莫提虎字,犯忌的呀,二郎。”
二郎把牛眼一瞪,说道:“明明就是老虎,怎么就说不得?你们不是说这山中有虎么,老虎在哪?某家转悠半天了,都没遇着一只比狗大些的猎物!”
一个猎户苦笑道:“我们也是听一个樵夫说,他前几天入山砍柴时看见了大虫,究竟是不是大虫,咱们也不晓得呀,当时只是随口讲与二郎听的,哪知你就当了真。就算真的有虎,也不是想碰就能碰得着的!”
二郎一听,不高兴地道:“你们当时明明说是有虎,怎么又成随口说说了,不成,不找到老虎,我不回去!”
二郎说罢,挥刀继续开路,几人无奈,只得随在他的身后,行不片刻,前方隐隐传来水声,转过一块岩石,眼前霍然开朗,只见一股山泉从茂密的草丛中奔涌而出,在前方形成一座碧幽幽的深潭,然后又流向西南方的峡谷。
二郎大喜道:“哈哈,真是一汪好水!某家正走得热了,就在这儿洗浴一番,舒坦舒坦吧!”
说着,他就插回猎刀,摘下猎弓,把衣襟一撕,露出一副壮硕结实的胸膛,胸口汗津津的,还有一丛蜷曲的胸毛。他兴冲冲地跑到水潭边,刚要宽衣解带,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大片水花扑面而来,把他溅得好象落汤鸡一般。
二郎呆呆地站在水潭边,水从脸上滴滴嗒嗒地淌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泉水,惊讶地道:“出什么事了?”
旁边一个猎户指着潭水中道:“二郎快看,水里有个人!”
二郎定睛一瞧,只见水波荡漾,水面上浮着一位少女,长发披散着,如水草般逐浪浮沉,衣裙在水中铺展开来,仿佛一朵巨大的荷叶,而那少女就躺在荷叶中央,脸颊苍白的像是一朵初绽的白莲花。
二郎惊道:“老虎还没见着,怎么竟从天上掉下一只母老虎来!”
这位二郎天生有些憨气,他长兄在外做官,家中长嫂持家,这位长嫂精明强干,持家有方,因为担心这位有些缺心眼的憨兄弟在外惹事生非,坏了门风,所以对他管教甚严,这二郎怕极了大嫂,背后总是称她为母老虎,稍带着,被他见到的女人便一概成了母老虎。
他正说着,那碧幽幽的湖水中便泛起了红色,缕缕血丝从那少女身下荡漾开来,如菊怒放。二郎两眼一直,惊奇地道:“咦?还是一只正来天葵的母老虎!”
旁边那猎户哭笑不得地道:“二郎,我看这女子好象是受了伤。”
二郎大惊道:“是么?那你还不快去救人!”说着伸手一推,那人就“卟嗵”一声栽到了水里。
天爱奴被拖上岸后,几个男人忽啦一下就围上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
天爱奴已经昏迷过去,脸颊苍白如雪,几绺秀发湿湿地沾在秀气的脸蛋上,小脸雪中寒蕊一般惹人怜爱。二郎见了不禁嚷道:“啊!是我叫错了,这样楚楚可怜妖弱不胜的小女子,可一点也不像咱们家那只母老虎那般凶悍!”
其他几人都没作声,他们都是家丁奴仆,可比不了这位二公子,二公子可以说他大嫂是母老虎,他们哪敢接这个话碴儿。
天爱奴摔下悬崖时就有些晕了,再被湖水一拍,登时晕迷过去。她在晕迷之中咳了几声,吐出些湖水,喃喃地呻吟一声:“二郎……”便再也没了声息。
那位大牯牛似的二郎惊奇地挠头道:“你们听到没有,她方才说什么?”
旁边一个猎户装的家丁道:“好像是说……二郎?”
二郎拍手道:“没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果然喊的是二郎,这女子方才叫我呢,她认得我。”
家丁憋笑道:“二郎,人家姑娘未必认得你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二郎!”
二郎瞪起牛眼道:“你叫二郎还是他叫二郎?这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二郎,她不是叫我还能叫谁?快些,快些,把她搭起来带回家去,叫咱家那只母老虎仔细瞧瞧,她既然是认得我的,说不定是咱家的亲戚!”
几个家丁听他胡言乱语,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眼见这姑娘落难,当然是要救的。几个人急急忙忙砍了两根粗壮的树干来,又纷纷解下外衣牢牢缚在树干上,做成了一副简单的担架,把那姑娘抬上去,便匆匆离去。
这二郎捡回一只母老虎,便也不再嚷嚷着去打老虎了,他拎着猎刀头前开路,心里竭力回想着他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
他自幼憨气,心窍不开,所以家里人很少让他与外人打交道,除了家中的奴仆下人,他见得最多的就是自家的亲戚,如今这少女竟然认得他,在他看来,自然就是自家亲戚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前几年有个舅舅登门拜访,曾携来一位小表妹,长相气质与这落崖少女颇为神似,不禁“恍然大悟”:“难怪她认得我,这定是我那位小表妹了!”这样一想,憨二郎走得更加急促了。
这牯牛一般的汉子姓郭,叫郭幼明,在华州郑县一带,他们郭家可是有名有号的大户人家。
郭家郡望为太原,从汉初阿陵侯郭亭开始,郭家世代簪缨,魏晋时便已成为山东士族中的名门世家,隋朝时郭家先祖还曾爵至国公,如今郭家长房这一支只有兄弟两人,大哥郭敬之,现任渭州刺史,他的胞弟就是这个猎装大汉郭幼明。
郭家庄园在少华山下,郭幼明头前开路,等他急急忙忙赶回家门时,已然走得满头大汗,一进庄园,郭幼明就撇下后面几个抬着天爱奴的家丁,一溜烟儿地跑进去,扯开嗓门大喊道:“嫂嫂!大嫂!你快出来啊,小表妹受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