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郎将!徐郎将!”
杨帆牵着徐郎将那匹马,飞奔出数箭之地,暂时没有凶险了,这才扭头看他,只见徐郎将伏在马上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口中也隐隐沁出血丝来。
他中的这一箭直贯肺腑,本就伤势极重,如何还经得起如此的颠簸,杨帆虽然情急,却也知道受些颠簸,说不定还有逃命的机会,此刻停下那才是让他白白送死,突厥来犯之敌几乎全是骑兵,不会耽搁太久的。
可那粗大的箭矢贯入徐郎将的身体,这一番奔波,创伤越来越大,内腑都被搅得一团乱,眼看就要不支了。
杨帆见了不禁焦急,追兵马上就到,这位飞狐口主帅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那时节讲帅为军魂,实是不假,一个有威望的统帅如果暴死,真可以让军心士气为之崩溃,从而不战自乱的。
可杨帆虽然焦灼,却也无计可施,这时天爱奴突然向前一指,兴奋地道:“二郎快看,那有辆车!”
杨帆抬头一瞧,果见一辆勒勒车正在雪地上费劲儿地前行着,旁边还有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牧人,护在那车的旁边,有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杨帆催马赶近,天爱奴向陇右一带通行的方言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慢?”
那车上还有一个驾车的人,车辕上套着三匹驽马。
伴在马车旁边的是个中年男人,杨帆和天爱奴说服他们部落速速迁往明威戍时,他们是见过这两个人的,那中年牧人便答道:“车子慢,我也急得很。”
天爱奴探头往车上看看,只见车上还有一个老人,两个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天爱奴道:“怎不骑马?”
那中年牧人道:“我家没有壮劳力,放不得马。在部落里专门贩酒,不牧马的,家里养那么多马做什么?”
天爱奴看看眼见不支的徐郎将,说道:“我把马让给你们,换你们的车!”
“这个……”
那中年牧人犹豫起来,天爱奴道:“你还迟疑什么?”
那中年牧人讪讪地道:“车上……还有好多坛酒,我……”
天爱奴听了再往车上瞧瞧,后半部堆得高高的,中间和上面还塞着压着毡毯和帐布,大概是怕颠簸中把酒坛子碰碎了。难怪他这辆车速度如此之缓,驮着这么多酒能跑得快吗。
天爱奴又好气又好笑,喝道:“突厥人马上就追上来,命都快没了,你还管酒!”
那中年牧人欲哭无泪地道:“姑娘,我家全赖卖酒为生啊,这些酒要是没了,我们一家就是逃出去也没有活路呀!”
天爱奴往怀里摸了摸,还有几粒金豆子在,天爱奴道:“我这有些金豆子,再加上这三匹上等好马,足以低得上你那些水酒了,你换不换?”
说着伸手掏出一把金豆子摊在他面前,大概六七粒的样子,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
那牧人看看她手中的金豆子,再看看那三匹雄骏强壮的好马,微一估计,确实抵得了自己那一车酒,忙不迭点头道:“成成成,我换,我换!”
当下,杨帆与天爱奴下马,又把奄奄一息的徐郎将扶下来,那牧人全家人则离开车子,上了他们的马。虽然这一家人或是老人孩子或是妇人,但是自幼在草原部落长大的人哪有不会骑马的,他们骑上骏马,向天爱奴道了声谢,便催马飞快地离去。
天爱奴一个箭步跳上车,将那毡布毛毯统统掀开,把一坛坛酒飞快地推下车去,等到那压了半车的酒坛子全扔到雪地里,天爱奴把毡毯皮褥子一铺,便和杨帆把徐郎将抬上了车,此时徐郎将已然处于弥离状态,人事不省了。
天爱奴看看深深插在徐郎将身上的箭矢,担忧地道:“二郎,他只怕是不行了。”
杨帆道:“你托着他些,让他少受些颠簸,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好!”
杨帆说罢,放下车帘儿,双手抓起马缰绳,大喝一声道:“驾!”便驾着那辆马车在雪原上飞驰起来。
※※※※※※※※※※※※※※※※※※※※※※※※※※※※※飞狐口此时已乱作一团,三军匆匆集结,一应辎重能拉的就装载上车,不能拉走的也撒了引火之物准备烧掉,这副将萧凝风指挥起来倒也井井有余。
只是徐郎将在飞狐口一向是家长作风,体恤士卒不假,却把这里做了他的山寨一般,没有人能拂逆他,连这位副将也是一直附从尾骥,无不从命,所以在军中的威望远不及徐郎将,等他集合了队伍准备撤离时,手下的旅帅、队正们就七嘴八舌,争吵开了。
有人建议辎重先走,大队人马赶去接应徐郎将,有人建议全军撤退,先撤到明威戍,还有建议拉上队伍去前方雪原上打突厥人的埋伏的,这时候萧副将就弹压不住局面了。
一堆将校争执不下,把个萧副将吵得头大如斗,便在此时那炎耳部落的族人慌慌张张、扶老携幼地逃下来了,萧副将赶紧拉住几个牧人询问情形,这些牧人是趁着谷口两军交战的当口逃出来的,哪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形。
萧副将一问,他们七嘴八舌怎么说的都有,有的说徐郎将带人大展神威,杀得突厥人溃不成军,已牢牢守住谷口,有的说突厥人铺天盖地,足有数十万人马,徐郎将已经完蛋了,突厥人马上就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摞下几句话就匆匆逃命去了,听得萧凝风和一众将校愈发糊涂起来。有几个旅帅、队正血贯瞳仁,大声咆哮着萧副将是窝囊废、胆小鬼,他不敢去,就要拉着本部兵马赶去救援,有的将领则怂恿萧副将赶紧下令,全军撤往明威戍。
两个里一阵争吵,整个飞狐口大营就像菜市场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杨帆赶着马车也匆匆赶到了,飞狐口守军已经到了山坡下,各种装载辎重的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那儿,不同意见的将校带着人围着萧凝风争吵不休,士兵们则抱着枪矛站在雪地里无所适从。
杨帆老远就听见了那些将领的叱骂咆哮,急忙放缓了车速,掀开车帘回首问道:“三军已经乱了,能不能把他弄醒,叫他下个……”
杨帆说到一半,声音就停住了,天爱奴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抽回探在徐郎将颈旁的手掌,低低地道:“他死了!”
杨帆心里登时一沉,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徐郎将抢出来,可他终究还是死了。
杨帆的焦虑和不安,不全是因为他们巧费心思,历尽艰苦送来的情报却不被徐郎将重视,还因为确定白亭为攻击目标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虽然突厥人如果选择河西的蓼泉作为攻击目标,一样会对河西百姓造成巨大的伤害,虽然那样一来朝廷将面对更加困难的局面,而吐蕃也有可能插手,趁机把他们王相之间的矛盾引向大唐,可是目前这个地方毕竟是他选择的。
他选择此处,本来是因为后方增援方便,紧急时还可以就近从河西、朔方两地边军中抽调兵马,然而因为徐郎将的狂妄自大贻误了军机,如果一个不慎对凉州地区百姓造成巨大伤害,他实是难辞其咎。
杨帆抬头看了看山顶,山顶筑着三处烽火台,今日天气甚好,三处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烟,狼烟滚滚腾空,虽然被风吹着,依旧久久不散,杨帆稍稍安心了些。
有这烽火,起码明威戍方向的守军可以提前戒备,而明威戍外游牧的大小部落都熟悉这示警讯号,只要不太蠢,他们都会立即往明威戍撤离的,当然,如果碰到了方才那家子宁舍命不舍财的主儿,那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耳畔,众将校还在争吵不休,杨帆突然一阵无名火起,陡然转身,立在车头,大喝道:“都别吵了!”
吵得正欢的众将领均是一怔,瞧他一身装束,似是草原牧人,一口汉话倒是字正腔圆。
杨帆喝道:“突厥两路大军,分别取道戈壁滩和弥蛾川向白亭进袭,如今从弥蛾川而来的右路军已经抵达山口,你们还在这里聒噪不休!还不马上退守明威戍,等敌军赶到,你们诸多步卒,岂不是要全部葬送在这里吗?”
飞狐口是驻扎在这里的一支守军,军中多是步卒,实际上边军各处驻军因为主要职责是守,所以军中大多都是步卒,需要出塞野战时,会另外调派以骑卒为主的军队,这些常年戍守边防的士兵用到马的机会比较少,不会在营中养着大批军马,徒靡军费。
萧凝风正被手下那些不甚听话的部下吵得一肚子邪火,见他一个外人也来吆喝,不由怒道:“你是何人!”
杨帆亮了亮他的腰牌,大声道:“羽林百骑禁卫杨帆,奉圣谕西行公干,打听到突厥人的消息,特意赶来示警!”
古舟旁边那个梁四“啊”了一声道:“是他,他就是跟郎将说话的那个人!”
一众将校“唿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郎将怎么样了,徐郎将他还好么?”
“徐郎将,他……”
杨帆犹豫了一下,正要把心一横,直接说出徐义气的死讯,车中突然传出徐郎将中气十足的叫骂声:“老子本来好得很!可是现在快要被你们这班混帐东西给活活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