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没到“醉仙楼”以前,还以为这会是一处规格不逊于“金钗醉”的豪华大酒楼,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座酒楼就是一个洛阳本地人开的中档规模的酒店。
酒店分两层,一楼是散客,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有许多家境一般的洛阳市民,由此判断,这里的酒菜应该不太贵。
酒楼已经有些年头了,烟熏火燎中,很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但是这种沧桑不是凄凉的,而是温馨的,就像你走近家乡的小村,迎面走来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伯,一看便透着一种亲切。
杨帆走进酒楼,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肉香,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肉香,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还有些像是鸡肉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楚。
杨帆来得很早。
论地位、论身份、论年纪,人家跟他的差距都不可以里计数,如果人家不结纳你,而你阿谀奉承,努力巴结,那是你没有气节,但是人家看重你,愿意与你结交,你就该对人家也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如果这时你反而装腔作势,故意迟迟不到,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或者表现出自己如何的有气节,那只是狷狂、不知自爱。所以杨帆来的比较早,他本以为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可是当他被酒博士引着进入二楼雅座的时候,却看到早就有人比他先到一步了。
比他先到的人还真不少,楚狂歌、王同皎、魏勇,黎大隐、吕颜和高初都到了,作为主人的斛瑟罗自然也到了,他们坐在那儿正大声谈笑着,一见杨帆来了,立即就站起几人,热情地迎上来。
楚狂歌与杨帆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一见到他份外欣喜,迎上来先给了他一个熊抱,随即魏勇、黎大隐、高初几人也都迎上来,与他把臂谈笑,寒喧问候。
斛瑟罗笑道:“我们正在说你呢,你就到了。来来来,先坐下喝杯奶酪润润喉咙。哈哈,我们正在说你的球技出神入化呢,可惜啊!我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否则,真想挑几个人出来,组成两支势均力敌的队伍,咱们好好较量一下!”
王同皎笑道:“将军何必惋惜,来年上元,将军还会再来洛京,那时咱们再比过不迟。到时候,咱们还要并肩与吐蕃一战!总不能再让太平公主出马吧?嘿!可羞杀了我等壮士男儿!”
“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随着声音,丘神绩出现了。
众人闻声向门口望去,只见薛讷、李湛、野呼利、狄光远四人陪着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正迈步进来。
丘神绩走进房间,眯着眼睛徐徐打量了一下雅间内的陈设,一脸缅怀地道:“记得当年太宗皇帝推行击鞠,第一次上元击鞠大赛,我等参赛的击鞠手就是在这里聚会庆功的,那时候,某正当壮年。从那以后,禁军击鞠依例在此庆祝,这么多年下来,某已老迈,这座酒楼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众人纷纷迎上前去,斛瑟罗道:“丘大将军可不老啊,前日场上,将军依旧是龙马精神,令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啊!”
杨帆看到丘神绩出现,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他已经不止一次打交道了,两个人的关系,本该是一见面就斗个你死我活,可事实是,除了第一次短暂的交锋,此后的每一次,两人要么同席饮酒,要么并肩作战,如此仇家,倒也罕见。
眼见众人上前见礼,杨帆忙也收慑心神,上前向他施了一礼,道:“见过大将军!”
丘神绩打个哈哈,笑道:“在宫里面做事,可还习惯么?”
杨帆忙道:“承蒙大将军关心,一切都还习惯。”
丘神绩道:“嗯!宫里面规矩大,你刚入禁军,许多规矩还不甚了然就调去了引驾仗,凡事更须谨慎,不过看你这副机灵样儿,只要小心一些,当无大碍的。”
杨帆毕恭毕敬地道:“大将军教诲,标下谨记在心。”
斛瑟罗笑道:“丘大将军,请上座,今日饮酒,均当尽兴才是,至于公事嘛,还是请丘大将军回头再与杨兄弟分说吧,可不许占用咱们大家相聚的时光啊。”
众人说说笑笑,分头落坐,斛瑟罗与丘神绩均为大将军,一个右卫大将军,一个左金吾卫大将军,不过丘神绩年纪居长,故而被公推上座。
丘神绩却在上首左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笑吟吟地道:“坐,都坐,不要推来让去的啦,这首席,我可坐不得,呵呵,罗大将军,你也坐不得,因为……还有一位贵客没到呢。”
众人俱是一怔,就连今日宴客的斛瑟罗都是一愣,奇怪地道:“丘大将军,我邀请的人都到了啊,还有何人未到?”
话音刚落,一个略带磁性的女子声音便在门口响起:“今日既是当日击鞠场上战友相聚,罗将军缘何不请李某呢?”
众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人俏生生立在雅间门前,刚刚解去玄狐的皮裘,交到一个身材健硕不亚于男子的壮妇手中,返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人头戴一顶玉色幞头巾子,穿一袭石青棉的绣锦袍,革带束腰,装束打扮,恰似一位英姿翩翩的美少年,可那凤眼蛾眉,微显丰厚却更增性感的一双红唇,却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众人齐齐皆惊,纷纷起身,丘神绩笑道:“接到罗将军请柬,老夫就想到了公主殿下,当日大败吐蕃,让我大唐吐气扬眉,公主殿下居功甚伟,今日欢宴,怎可不请公主,是以老夫擅作了主张,罗将军勿怪呀。”
斛瑟罗连忙道:“哪里,哪里,是罗某思虑不周,还祈殿下恕罪,殿下快请上座!”
大家众星捧月一般,请太平公主在上位坐了,这才分别落座。
斛瑟罗坐在太平公主右首,搓了搓手道:“这家醉仙楼的酒菜味道是极可口的,只是菜式实在不够精致。今日罗某实未料到殿下会来,所以……,丘大将军若不卖这个关子,我等该另换一家高雅些的酒楼才是。”
太平公主微笑道:“无妨,若说酒菜么,什么山珍海味本宫也吃得厌了,听说这家酒楼专做一道‘浑羊殁忽’,远近驰名。你们禁军年年以此处为欢聚之所,想来这里的菜肴必有其独到之处。”
丘神绩颔首道:“此间菜肴确实美味,不过我军中多大肚汉,大鱼大肉才合脾味也是一个缘由,但愿也能合乎殿下的口味才好。”
太平公主倏地瞟了杨帆一眼,嫣然道:“其实,能够见到你们这些军中英豪,本宫就欢喜的很。至于这‘浑羊殁忽’么,既然连丘大将军都赞不绝口,想来味道也差不了。”
丘神绩哈哈笑道:“那要殿下尝过方知了!”
他“啪啪”地三击掌,大声道:“酒博士,上菜了!”
厨下一早就得了斛瑟罗遣人通知,下了定钱,是以那‘浑羊殁忽’已然准备好了,这边一声吩咐下去,热气腾腾的美食就端了上来。
所谓‘浑羊殁忽’,主料是羊和鹅。买来大肥鹅,宰杀干净,里边再填上以五味调和的糯米饭,再宰一只肥羊,把鹅放在羊肚子里,鹅是按人头准备的,至于羊,就要看一只羊能塞下几只鹅了,之后缝和羊皮,进行烧烤。
店里要是没有准备,一下子是提供不了十二位客人所需的‘浑羊殁忽’的,毕竟来店里消费的客人,不是人人都吃得起这道招牌菜。可是临时增加一两位客人,还是来得及准备的,是以十三个人所需的肥鹅,几乎是一气儿端上来的。
每人面前一只大肥鹅,却没有羊肉,因为这道菜虽然用到了羊和鹅,真正吃的却只有鹅,羊肉的鲜美味道已经渗透到鹅肉里,用来炙烤的羊是不吃的,所以,这道菜在这家并不算最高档的酒楼里,乃是最名贵的一道菜。
除了“浑羊殁忽”之外,还有一道主食,是用羊肉一斤,一层一层铺在和好的麦粉当中,中间夹着椒、豉,再用酥油浇灌,然后放入火中烘烤,烤到五分熟就上桌,麦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喷薄而出。
每桌除了这一样肉食一样主食,就是各类开胃的清淡小菜了,这样的饮食的确适合军中大汉,不过整个大唐的上流社会都流行肉食,姑娘们绝不会时时想着节食减肥,太平公主嗅了嗅那炙鹅的味道,再闻了闻那烤饼的香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杨帆尝了尝那鹅肉,果然味道奇佳,鹅肉本身的香味渗入羊肉的香味,中和成一种更加勾人食欲的味道,鹅肉里边的糯米饭也是香糯可口,登时放开胃口大吃起来。可惜只吃了两口,黎大隐便举杯劝酒,只得抓起杯来。
喝酒的当口儿,杨帆溜了一眼太平公主,对于一位公主会如何吃东西,尤其是这样的大鱼大肉,杨帆心里还是颇有些好奇的。可这一看,杨帆不禁为之绝倒,这位公主殿下吃东西当真洒脱的很,居然像男人一样豪爽,油脂已然染了她的嘴角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