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艾丝蒂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粘人的,但她其实也有她自己的生活,也暂时还没到同居的亲密度。
两个人一旦分开,她除了每天偶尔和他聊两句生活外,都相对比较独立。尊重对方的空间,自己忙自己的情况比较多。
而且,有的话可以跟她说,有的话目前还不能跟艾丝蒂说。他算是很守得住嘴的人,时间久了,心里像是装着个铅球,越来越多事想和可靠的人商量,听听对方的建议和分析。
最近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脑子里的信息装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如果找以前的朋友呢,比如说维京人,忠诚又耿直,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倾诉对象,可局限于他的个人经历,和就想在治安所养老的人生规划,很难对自己现在的问题提出有效的建议。
找幽鬼们呢,他直觉觉得在艾丝蒂家里做的那个梦有点预言的性质,暂时还需要点时间消化梦境里自己看到的奇异景象,没准备好直接去和对方沟通。
……
这就有点尴尬了。
人越往前走,走得越快,交际的圈子越小。
倒不是不再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而是生活的轨迹逐渐驶远,想和对方聊聊,但开口了又不知道想要聊什么。
这样的话或许最好该和家人说,但要跟那个打酱油打了十几年的爹说,估计还得排队拿个号,保不准儿还又被糟老头子放鸽子。母亲的话,虽然之前通过某种方式见到了,但也就说了几句话自己大脑就过载,要打个长途电话估计得边输血边脑袋放冰箱降温。
跟稍微不熟的老朋友说自己的生活,别人觉得他是在炫耀,找满足感;跟新认识的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聊,又还没熟到那个程度,交心的话未免显得有点太矫情——
而再往上走,基本都是长辈和上级这种类型的人物,更是轻易不能开口——
无论是恋人还是上级,至少在初期,这样的关系都带着点自我表演的性质,总考虑着自己给别人的印象是什么样的,终归还是不如和同辈相处的痛快。
所谓曲高和寡,高山流水难遇知音。
只不知为何,他看着神殿外面下雨,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知这时候萨德家那个小鬼在干嘛。
对,还有这么个自己随时都能叫出来,而且聊得来的家伙。
这样的阴郁的天气,要是能和小鬼喝点酒,吃点炸鸡还挺好。
家前面就新开了一家带点微辣的炸鸡,山荷叶去买过一次,是那种老式的路易斯安那炸鸡。动物油里炸两次,酥脆金黄的鸡皮子,咬开了里面是汁水充沛,带着点辣味儿的鸡肉,……配着水果酒这类度数低的东西,或者就是可乐之类的,光想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陆给L发了条信息:
喂,干嘛呢?
那边几乎秒回:
才回地球,休假呢。
晚上8点,来我家吃炸鸡?
走一波啊!
光是看着她的回复,他还没和她聊,心情似乎就轻松许多。
人不能是孤单的岛屿,承受的秘密太多了岛屿会沉没。我们和其他生物一样,都是社会性动物,共享感情和秘密才能继续前行。
正走神呢,耳边突然一声巨响,把他从少年维特之烦恼带回了眼前的场景。
今天K和蝎出差了,任务级别比较高,就没带这三个新人(拖油瓶),让他们去公用的训练场地做一些基础的体能训练。
“哎哟……”
三人中身材相对最瘦小的兰卡斯特,捂着后脑勺应声向前扑倒——
虽然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陆和卡文迪许的反应都非常快,在他落地之前就一左一右把他支撑住,防止他摔在地上。兰卡斯特自己也为了减缓落地的趋势膝盖着地,他细皮嫩肉的膝盖都磨破了一层油皮,暴露出皮肤下的肉,红彤彤的,还渗着点血丝。
“没长眼睛吗?”
陆看了看地上掉落的铅球,还算语气平和地对罪魁祸首们(礼貌)提问。
眼前站着几个大约三米高的泰坦星人和人类混血的后裔,脸上笑嘻嘻的,没半点歉意。这群人的肩膀上没带着所属部队的勋章,一看就是来故意找麻烦的——但由于他们这鹤立鸡群的身高,基本带不带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陆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就是那个银毛兽人欧巴桑手下的小喽啰。
兰卡斯特看清楚了扔球的是谁,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和稀泥,可他的脑袋实在痛得厉害,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扔的不是那种橡胶的球,而是铅球——这么用力一击之下,他从颅骨到后颈的位置都是麻的。光是张嘴牵动的肌肉都连着痛,整个后脑就像是痛源辐射出的十级地震,一波接着一波,只能捏了捏同僚的肩膀示意他别闹太大了。
卡文迪许快速检查了兰卡斯特被打到的地方,确认了一下没有骨裂和凹陷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只是意外,意外。”
为首的少年大概十八九岁年纪,军衔比眼前这几个新人都高出那么一点。
其人身材健硕,留着小胡子,声音低哑。满脸的青春痘,小眼睛浓眉毛,剃着板寸,靠近耳朵的地方剃出两条线来,一直延续到眉毛也刻意剃断了两个口子。
正如陆推测的那样,鲁迪·马斯隶属于阿忒弥斯麾下,有着百分之七十五的泰坦人血统。
此刻正值饭点,公共区域这个时间段的人非常少,基本就只有K的麾下,这几个泰坦人和其他两组级别更低的新十字军分队的新人。
见这边起了争执,另外两组人看见是阿忒弥斯手下的新兵和K带的新兵,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帮谁才好。踯躅许久,那两组外人都低着头鱼贯而出,最后走的那一个还贼头贼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人性挺冷漠的。
无论平时嘴巴上再怎么正气凛然,大部分人都没有见义勇为的胆量。与其拔刀相助,倒是这样明哲保身的情况比较多。
“以我们为中心,周围这么宽阔的距离,你是得多瞎才扔到这里的?是眼睛太小了吗?”
陆自己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就遇到过不少这样以大欺小,刻意找麻烦的家伙,看着对方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难免生出些不爽。
“臭小子,你说谁眼睛小?”
鲁迪·马斯此人,最自卑的地方就是自己长相丑陋,尤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眼睛小。
平日里仗着自己在阿忒弥斯的队伍里的身份欺负新人欺负惯了,他们基本从来没遇到过敢反抗的——本想着教训教训这几个家伙搓搓他们的锐气,顺便给上司卖卖乖,没想到这个长的像女人一样漂亮的,据说是关系户的后辈居然敢顶撞自己,鲁迪心头无名火起,带着另外三个泰坦人就往前逼近两步。
“谁扔的球谁眼睛小啊。”
卡文迪许也开口了。
四个泰坦人的身躯极为高大,并排着站在三人面前就像是超重型坦克一样,颇具压迫力。
“卑劣的地球猴子就不应该加入新十字军……你看看你们这个骨头脆弱的样子,要是在外星球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可能下次你的脑袋就碎了。”
鲁迪咬着牙说。他粗壮的脖子随着他说出威胁的话语浮现出几根狰狞的青筋,似乎是在加重他的语气。
卡文迪许从鼻孔里轻蔑地“切”了声。
“地球猴子?你别忘了之前侵略战里你们泰坦人政府是怎么寻求地球庇护的,你现在所属的部队又是谁建立的。”
他跟着舅舅尤利西斯去过不少“大场面”,从小到大接触过不少所谓的“高等文明”移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被找麻烦的情况了。
卡文迪许认为这些移民未免有点太舒适了。
上个世纪中期,不少在战争中失去了母星的外星人因为避难,来了热情好客的地球上。而当一个曾经站在高处的文明被后来的文明弯道超车时,他们往往会端起架子,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安全感和尊严,而其中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自居高人一等,歧视“低等文明”。
且还不说当今眼前的泰坦人,即使是在地球不同的国家之间,这样的现象似乎也是非常常见的:
罗马人征服了希腊,希腊人就端起了架子。
日不落帝国强大的时候,上一代霸主用埃菲尔铁塔端起了架子。
移民熔炉的国家强大起来了,曾经殖民地遍布大洲的日不落帝国又端起了架子。
……
历史总是在不断重复,碳基生物的行为规则也很少有超越先祖的。
“小子,你小心我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当球踢……”
鲁迪的脑袋几乎遮住了太阳,丑陋又恐怖的大脸俯视着眼前的几个新兵,就像是被泡发开的鬼脸夹心饼干。
还没等泰坦人动手,卡文迪许只见身边一道黑影闪过,兰卡斯特的重量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鲁迪·马斯之觉得自己的肩膀一沉,上半身不自觉地往下坠,被压得半蹲了下去。
同时脖颈像是被胡桃夹子夹紧了的核桃似的,劲动脉血管都被切断了大部分的血流,几乎炸裂。自己刚刚附身威胁这几个人的时候露出来的脖颈反而像是给对方打开了攻击的命门,对方健硕的,钢筋似的大腿牢牢绞着自己的脖子,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的劲椎之上,让自己直不起头来。
鲁迪在十九年的人生里,首次生出对于死亡的恐惧。
令鲁迪感到恐惧的源头,倒不仅仅是这个少年超乎人类极限的绝对力量,而是他甚至没看见这个后辈的身法,连对方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或者头顶的都不知道。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可以真的杀死自己。
这个他瞧不起的“地球猴子”,“走后门的娘娘腔”,在刚刚和他说话的几分钟内,随时,都可以杀死自己。
头顶那双恐怖的,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更是令他确信这一点。
鲁迪试图至少不让自己的背部朝上,毕竟在近身战里,把背部露给对方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但如果他真的能转过头的话估计脸就正对着这少年的裤裆了。
虽然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地上,但求生的欲望让他疯狂地试图往对方的锁里伸手进去,给自己创造逃脱控制,或者至少可以畅快呼吸的空间,可即使泰坦人的手臂再怎么强壮,也没办法在对方腿部钻到任何的间隙。
由于原本注意力本来全都集中在眼前的卡文迪许身上,其他三个泰坦人直到听见身边古怪的气音才注意到鲁迪的异状。
“你在干什么?”
跟班尼柯尔·科诺斯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伸手也来帮着把陆拉下来。一个人配合着鲁迪拉他的左腿,两个人拨着他的右腿,可这个地球少年的腿像是钢铁拧出来的,他们使劲全力都只像是蜉蝣撼树。
陆抱着手臂控着鲁迪,就像尊大佛似的端坐在对方身上,不动如山。
这样滑稽又荒谬的场景把卡文迪许看笑了——
自诩高等文明的四个泰坦人,一起上都掰不开一个地球人陆的锁,且对方的脚还没锁成4字锁那种最终的位置,他们那点儿骄傲就像是笑话似的。
兰卡斯特的脑袋也没疼的那么厉害了,毕竟他的骨骼是经过强化的,虽然脑震荡免不了,但也不至于有重大的损伤,此刻倒也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这群人的笑话。
陆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真正意义地骑在对方头上骑累了,数着差不多一分多钟,再多锁下去估计要出人命了才松开——他比较庆幸自己并没穿着「诸神黄昏」训练,不然刚刚那么一个泰山压顶,估计对方就不是被压倒而是被压成肉泥了。
他倒不是害怕失手杀人,只是一来眼前目击证人太多,要杀了阿忒弥斯的部下比较麻烦,二来作为匿名者,杀人不收费等于打白工,不是很划算。
毕竟他现在是要开始存老婆本儿的人了,老做慈善,免费打击黑恶势力也不给发工资不是吗。
原本像是在拔萝卜似的泰坦人突然脱力,拉着陆的腿的手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弹开,四散开来。
陆走回兰卡斯特和卡文迪许身边,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你别以为可以这样就完了。”
班尼柯尔咬牙切齿地对着他们吼道。
陆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对方的气势就瞬间弱了半边。
“……他们如果去举报我们怎么办?”
兰卡斯特小声嘀咕着。
自从见了刚刚陆帮他出气,兰卡斯特看陆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敬,活像个小跟班。
陆指了指兰卡斯特的脑袋。
“首先,你的伤势比对方重很多,因此(等大人回来了)我们可以说是对方霸凌我们的正当防卫。”
卡文迪许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摄像的话还是看得到你出手的吧?被冒犯的并不是你,因此你这可能会被判定为防卫过当不是吗?”
陆笑了笑。
“我跟你打赌他们不会声张,甚至连告诉阿忒弥斯的胆量都没有。”
“还是谨慎点为好。”
“你猜猜看他们为什么挑在这个地方找我们麻烦?”
“……因为是公共区域?然后今天我们老大不在。”
“还有一个原因,”陆指了指房间屋顶的位置,“我认为这里没有监控。他们这样的老兵油子肯定是惯犯了,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欺负新人都是有原因的。又要无法查证又要无法追踪,有监控的话估计早就被处分了不是吗?”
“卧槽,牛逼啊!”
卡文迪许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投以敬佩的眼神。
“之前的目击证人看到的是「四个泰坦人对着兰卡斯特扔铅球」,有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霸凌不是吗?然后之后这段时间因为没有监控,因此只能通过芯片查到我们大概的位置。而且芯片也没有授权视觉系统共享,所以也无法接收到我们实时看到的景象,所以这段时间对于观测者来说是个黑匣子。”
“长官如果进行调查的话会怎么入手呢?除了证人之外,不就是从结果来看吗?兰卡斯特受到了重伤,而那个泰坦人,我故意控制了力度,可能最多就是软组织挫伤。他可能被我锁喉的时候血管被压迫比较厉害什么的,正常情况下会大脑缺氧,因此可能会影响后来大脑的基础功能——不过看他那个没脑子的大猩猩的样子,我觉得掉一点智商也没什么区别。”
陆说着把两个同僚都说笑了——兰卡斯特笑了两声牵动到了后脑的皮肉瘀伤,又“哎哟哎哟”起来。
卡文迪许笑了几声,联系起鲁迪脸涨得通红,疯狂挣扎的样子,觉得这个形容相当贴切。
只是笑着笑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虽然一直都知道陆的近身搏击很厉害,毕竟据说是地下搏斗出身的,那种非人的力量虽然很强,但是至少是在合理范围内。
他回忆着陆那短短几秒的动作,突然发现陆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从自己身边立刻消失,又在鲁迪脑后出现,这种位移的路径从理论上说基本不可能实现。
他张了张嘴,本想直接问眼前的少年,转念一想,别人也不一定会愿意说出真实的原因,还是把到嘴的问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