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好靓的仔。”
香丸见到苏合干净的面皮和衣衫,正拄着医幡出来,身后还背着箱笼,有点游方郎中的意思。
其他人闻声也看过去,开始评头论足。
“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咱们多搜上些银子和路上用的物品,然后再离开。”苏合往门外看了一眼。
或许是前德仁堂当家人死掉的原因。
方才凶残无比的巨大榕树上,触须早已无精打采地垂着,努力地想翘起来,最终却只是跳动两下,然后就彻底耷拉着了。
翠绿的叶子开始卷曲发黑,变成虫子纷纷下坠,树干逐渐变得光秃。
巨大的橙黄色圆月出现在大家眼中。
每个人都抬头看着天,心中竟有些激动。
他们被盖在榕树下的建筑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完整的夜空,月亮这种举头可见的景儿,却成了一种久别重逢的画面。
外面没了危险,苏合率先迈出门槛:“大家分头搜,等会在这里集合。”
苏合想到什么,奔着诊房而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不完整的躯体,血肉遍地,显然是刚才没躲在屋子里,被榕树触须抽打缠绕死掉的同门。
极少数活下来的同门,都缩在房屋里不敢露面。
诊房里的油灯还在亮着,曾照着的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苏合翻箱倒柜,将贵重的药物带上,然后打开桌案的抽屉,见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红线和装银针的脏布包,没有犹豫,直接就收了起来。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这两样东西。
那天见识过杜春仁使用的手法,就知道这两个东西是好物件,将来游方江湖时候,肯定用得上。
春仁堂变了天。
师傅死了,养药房里除去已被杜春仁炼成药的成熟病体,还有一些人活着,巡逻守卫也剩下五六人,前堂的人有九个。
苏合正打算带着几个交情好的同门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将所有活着的人叫到一起,让所有人都暂时留下一天,等明天夜里杀了给春仁堂供应药源的镇守之后。
大家再各奔东西。
所有人都答应下来,眼睛里冒着火,他们之间基本上都是被镇守送来的,有的曾是乞丐,有的曾是入狱的受害人,还有的是莫名其妙被抓来的外地人。
这天晚上。
苏合领着所有人清理院子,把死去的同门都放在一处,等着明天事情结束,就一把火烧掉。
玉竹在伙房里,做了一顿像样的饭菜,众人吃饱喝足,干完活,开始憧憬未来的日子。
牛至则将所有人搜来的钱财整理一番,按照苏合的意思公平分配,等离开的时候,不至于大家因为谁的钱多钱少而闹起来。
那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
翌日,子时。
后门被敲响,上次来的丫头先进了门,然后照顾着后面一个穿戴严实的人进来。
必然就是镇守大人。
同时还带来一些“药材”。
“镇守大人客气了,今天是我师傅送您长寿丹的日子,您还带礼物来。”苏合笑脸迎了上去。
镇守将遮头的披风一掀,露出一张沧桑的老脸,笔直的腰身自带些威严:“杜大夫客气了,炼出这等好药,竟然想着老夫,”
他稍微抬了点头,接着问道:“春仁堂的榕树怎么了?”
“此榕树乃我师傅炼制大药的药引,取了精华后,便是这般模样。”苏合语态从容,做了个请的动作。
镇守大人想了想,向后摆摆手。
丫鬟见到镇守的动作,便将随行而来的兵士遣到外面候着,自己则把俏脸对着苏合一笑。
“别忘了带我去你捣药的地方。”
“姑娘放心,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好事总会晚一点。”
那镇守显然也知道自己家丫鬟什么德行,嗤笑一声,心里也踏实不少。
离开后院。
苏合让牛至带着镇守大人的‘礼物’去安排地方,让乌头带着丫鬟去了自己的房间等待,他则亲自带着镇守往师傅的大屋走去。
那丫鬟也没说什么,毕竟好事总会晚一点嘛。
“你们春仁堂里的空气就是好,血腥味道很足啊。”镇守虽然跟杜春仁是老相识了,还是保持着警惕心。
他也是知道的,春仁堂是当年抢来的,自然明白杜春仁心黑手黑,好在他们两个除了交易上往来,别的冲突不会有。
“昨夜有几个不听话的弟子,偷东西不说,还想着跑,还嚷嚷着要去京城里告您的状,说镇守大人您草菅人命,勾结邪医,师傅便惩戒了他们。”
苏合发现一些断肢没被清理干净,一些血污还粘在地上,知道镇守起疑心了。
不过已经走到这里,就算现在这昏庸的官吏叫嚷起来,也无济于事。
“贵师真是仁义,这些人不惩戒是不会老实的。”镇守笑道。
“到了,镇守大人请进吧。”苏合往师傅居住的大屋一指。
镇守进了堂上,没发现杜春仁的身影,表情阴沉起来。
显然是有些不满。
在他眼中,杜春仁只是个大夫,自己则是朝廷的官,要不是为了多活几年,岂会屈尊前来。
“人呢?”他语气有些不善。
“人都在呢啊。”苏合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随后从两侧的屋子里,还有外面的院子里,出现了二十多个人,一个个衣衫脏旧破烂,捏着拳头,有的脸上肌肉都在颤抖,目光要喷出火来般。
“混账,这是什么意思?”镇守心中突然有些慌了,这显然不对劲,便怒喝道:“杜春仁呢,叫他出来见我。”
“镇守大人要找我师傅啊,您的脚底下就是。”苏合冷眼点向镇守的脚下。
镇守将头一低,发现脚下有个暗沉的不规则圆形,好像撒了什么脏东西,却没清理干净。
见到镇守不说话,苏合解释道:“他昨天晚上化成了一滩肉泥,就在你的脚下位置。”
此话一出,镇守连忙退后,离开了那个暗沉的圆圈位置。
“还有啊,这些人都很想你,日夜盼着有一天,能够与镇守大人您,好好交流一下。”苏合语气变得阴阳怪气。
镇守自知不妙,好在为官多年,大小场面都经历过,顿然摆出一副官架子:“本官今日没空,尔等小民叨扰了本官,念是初犯,不追过错,快些散去,否则当成土匪,一窝缴了。”
威严的表情与语气,确实将被困在春仁堂多年的人唬住了。
本能地怕了起来。
“镇守大人好大的威风,今日这里所发生之事,唯有天上圆月可见,你安静一些,他们下口可能会温柔些,”苏合看向犹豫的人:“有什么憋闷,就啃上去吧。”
一个脸上结疤的人,昨天还在养药房笼子里关着,曾因为状告旁人占了自家土地,反被囚禁用刑,转头就送到春仁堂里,此时浑身哆嗦着,第一个冲上去。
有一个,便有两个三个,然后所有人都扑上去。
鲜血在大屋的堂上流开,嚎叫声渐渐弱了,没了,践踏人命的桃源镇镇守,与刮进院子里那八月风一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