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兖州,陈留。
天子行台在陈留建立,傅干领行台尚书令,王凌和蒋济为行台左右仆射,原大将军府的诸多从事、掾属直接转为天子行台诸曹尚书和尚书郎等大小官吏。
十一月十二,征南大将军钟繇到达陈留。随后,被天子重新征调起用的右将军王当、折冲将军寥磊等数员大将陆续到达行台。
十五日,小天子召集军中将领军议,部署攻击之策。
行台尚书令傅干详细分析了天下局势,阐述了天子平定南方叛逆的主要策略和最终目标。
“在陛下、大将军和数万将士们连续三年的征战下,我们平定了西北两疆和大漠,现在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平定南方叛逆,收复南方州郡,彻底平定天下,完成中兴大业的第一步。”傅干站在巨幅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徐州、杨州、荆州和益州等地,缓慢而有力地说道,“陛下的决心非常大,他要在未来两到三年内饮马长江,一统社稷。”
大帐内响起一片欢呼声。
小天子站起来,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冲着帐内各军将领们挥了挥手,一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
傅干望着他,希望他说几句鼓励士气的话。将军们也凝神屏气,等待着小天子精彩的发言。当今天子五岁就上战场,这三年更是统帅大军转战于西北两疆和大漠,历尽险恶战事,应付这种场面还不是绰绰有余。
“明年的今天,朕要站在长江边上剑指江东。”小天子环顾众将,神态从容地说道,“谁先拿下襄阳,谁就是渡江大军的统帅,社稷统一的最后一仗就由他去完成,大汉将永远记住他的功绩。”
大帐内掌声四起。
“为了顺利完成南征目标,陛下建立了行台,统一指挥各路攻击大军,协调朝廷和各州郡、各战场之间的关系,确保南下作战胜利。”傅干继续说道,“此决南下作战的大军共有二十六万,分别在三个战场上同时展开攻击。”
“在徐州战场上,高顺、魏续、管亥三位将军统率六万大军牵制徐州曹操的叛军。”
“在豫州战场上,雷重、蒙思两位将军统率四万大军阻击江东孙权和周瑜的叛军。”
“在南阳战场上,钟繇、萧恩两位将军统率三万大军从鲁阳方向攻击宛城。颜良、于毒两位将军统率四万南北军精锐从武关方向攻击宛城。王当、吴雄、彭烈三位将军统率四万大军从昆阳方向攻击宛城。”
“陛下亲率中军大将军贾诩的虎贲羽林营,护军将军何风的五千精锐,玉石将军的两万北军,张绣、赵虎将军的两万大军共五万人马随后跟进。”
“九月,我们在南阳战败,三万多将士阵亡,两万多将士叛逃襄阳,这给了我们沉重一击。”傅干看看脸色阴沉的王当,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然后语气陡然一转,“这个仇一定要报,此次我们不但要把南阳打下来,更要把襄阳彻底摧毁。”
“此次我们集中了十六万大军攻打南阳,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此次攻击距离南阳战败仅仅只有两个多月,叛军根本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一次集结兵马杀进南阳。”傅干一拳打在地图上,怒声说道,“此仗必胜。”
“骠骑大将军赵云大人昨日来书,于毒将军已经率军到达武关,只待粮草辎重备齐之后,颜良将军将统率大军南下攻击,预定出关时间是本月二十四。”傅干看看帐内诸将,“本月二十二,王当将军率先从昆阳方向开始进攻,南阳大战正式开始。”
诸将轰然应诺。
小天子把钟繇、王当、高顺、张绣、雷重等各路大军统帅亲自送出了辕门。
下午,天子和行台主要大臣、各州郡大吏坐在一起商议粮草辎重等问题。
冀青兖豫四州郡县和河南尹,河内两郡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负责给南征大军供应粮草辎重和征调民夫,为此行台尚书令傅干提出了一个原则,四州两郡要绝对遵从天子的命令。当长安朝廷的命令和天子的命令发生冲突时,则坚决遵从天子的命令,这一点至关重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为了坚定文丑、高览、臧霸、杨明、孙亲等州郡大吏对小天子的支持,打消他们的顾虑,傅干还建议小天子给他们每人下一道手诏,这样晋阳或者长安如果要强行压制他们,他们也好有个“挡箭牌”。
现在是十一月,刚刚秋收,各州郡正在收缴赋税,但这些赋税不需要运到长安了,而是由天子行台统一调配,就近运到南方各战场。“按照惯例,每年冀州的赋税都要调拨给幽州一部分,以补助幽州赋税的不足,今年我们怎么办?”冀州刺史杨明问道,“如果朝廷命令冀州予以调拨,我是不是直接听命?”
“只要是影响到南方战场的命令,比如钱粮和徭役征调,你都要听陛下的。”傅干摇手道,“行台和长安的尚书台虽然都有决策权,但分工明确,基本上不会让州郡左右为难,你不要太担心。两地尚书台和丞相等公卿诸府之间的分工也很明确,相信丞相大人会以大局为重,不会恣意专权,激化矛盾,影响中兴大业的进程。”
“行台只专注于南征大战,凡事都要让步于南征大战,而长安要兼顾方方面,要确保州郡稳定和百姓温饱,双方怎么可能没有矛盾,没有冲突?”高览对傅干含糊其辞,敷衍了事的态度非常不满,“行台和长安的矛盾大了,骠骑大将军处理不了,肯定要求救于晋阳。如果晋阳出面,我们拿着这道天子手诏能起什么作用?”
傅干一时语塞。
高览这些人久居州郡,熟悉政务,对朝堂之争更是了如指掌。太尉张燕北上晋阳,虽然有助于小天子掌控权柄,但也让长安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失去了张燕的支持,丞相李玮的处境显得很艰难。新政极有可能遭受打击,而这是高览等州郡大吏不愿看到的事情。新政对恢复国力,对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处显而易见,如果新政受挫,首先遭到打击的就是百姓。百姓不安,社稷岂能稳定?
赵云主持国事后,为了缓和长安矛盾,有意帮助门阀世家压制丞相,试图从中寻求一种平衡,但赵云毕竟是北疆系的人,是大将军的亲信,他不可能得到门阀世家的全部信任。而且他和丞相的关系非同一般,一旦大将军的病情好转,丞相地位再度稳固,赵云的处境就艰难了。等他无法缓和长安矛盾的时候,他只能求助于晋阳。晋阳如果出面干政,像高览这些北疆系的州郡大吏将如何选择?
所以行台必须给个明确的态度,必须给州郡大吏们一个支持小天子的条件。
大将军这些年不理朝政,带着小天子征伐天下,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大汉将来是小天子的大汉,从征伐中走出来的小天子才能保障军功阶层的利益。军功阶层拥戴小天子既符合大将军的要求,也符合军功阶层本身的利益。但小天子的职责不是打天下,而是治天下,治天下需要门阀世家,门阀世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严重威胁军功阶层的利益。军功阶层感受到了这种威胁,所以他们需要新政,但新政损害了门阀世家的利益,两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为此双方矛盾越来越激烈,已经到了互相不能容忍的地步。南阳惨败正是这种矛盾激烈交锋的结果,而这次交锋双方两败俱伤,都未能到达目的,都未能消除对方给自己的威胁。
高览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他逼着傅干表态,他要行台坚决支持丞相,当长安发生动荡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打击门阀世家,不要让赵云去求助晋阳。这样晋阳和行台之间就不会爆发冲突,军功阶层随即就能轻轻松松地做出选择,坚决拥戴小天子。
但傅干不敢表态,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南征的胜败。
假如行台坚决支持丞相,利用以丞相为代表的军功阶层和门阀世家的矛盾重创门阀世家,必然会引发南方叛逆的疯狂反扑。南方叛逆的中坚力量就是门阀世家,门阀世家们为了生存,势必要和汉军死战,而自己内部本来处于中间派的摇摆不定的门阀世家们可能因此变成反对派,和叛逆们里应外合,那么南阳惨败的事有可能再次发生。
杀了一批属于反对派的门阀世家,结果把所有的门阀世家都得罪了,这种事傅干不敢干。
傅干不表态,文丑、高览、杨明、孙亲、臧霸就一起逼他。大军的粮草辎重和民夫都控制在他们手上,傅干哪敢得罪,只好说自己再考虑考虑,和丞相大人、骠骑大将军仔细商讨一下局势再说。
攻击南阳的各路大军向集结地高速挺进。
几十万民夫驮载着粮草军械和各类军需物资,沿着数条驰道向南阳前进。
天子统率行台和虎责羽林营直奔颖川。
十一月十八,颖川,鄢陵。
晋阳书告天子,大将军病情稳定,已脱离危险。
天子大喜,遍告军中诸将和行台、州郡大臣,汉军士气大振。
同日,光禄勋卿张郃日夜兼程赶到了天子行台,觐见了天子,禀奏了长安情况之后,张郃和傅干单独相会。
傅干一直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彦才,如果你同意,我就即刻返回长安回禀骠骑大将军和丞相。”
傅干沉思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现在主掌天子行台的是你,玉石将军和贾诩将军都在天子身边帮助他打仗,只要你说同意,这件事就可以按计实施。”张郃笑道,“莫非你不赞成?”
“俊乂兄,大将军的病情稳定了。”傅干说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开,长安的事……”
“有人会把脑袋缩回去,是吗?”张郃冷笑,“脑袋缩回去了,难道就不能把它拽出来?”
“但这样一来,南方叛逆就会至死不降。”
“难道你还指望不战而胜?”张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当今天下,谁会相信大将军交出权柄?你相信?”他指指傅干,然后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相信吗?”张郃仰天打了个哈哈,“彦才,不要书生意气,就算大将军的女儿进了宫,就算大将军成了外戚离开朝堂,就算他老了,没有一官半职了,他的实力也无人可以憾动。他一个人在晋阳坐镇,就能替大汉戍守边疆拱卫京师。你跟了大将军十几年,难道连这点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二十多年前,当大将军在西疆平叛的时候,朝廷上就已经有传言,说大将军是大汉最大的威胁,要把他杀了。二十多年过去了,大将军先是辅佐长公主,后来又扶持小天子,天下各种各样的传言太多了,但毫无例外,都说大将军把持权柄,阴谋篡逆。如今长公主嫁给了大将军,这种传言已经得到了佐证,南方叛逆还有谁会相信大将军?”
张郃伸手拍了拍傅干的手臂,“彦才,只要大将军活着,我们和南方叛逆就没有议和的可能。不要说大将军娶了长公主,就以大将军那虚无缥缈的出身,南方叛逆也不会投降,谁会愿意把大汉拱手交给一个可能是胡人的大将军?”
“你的意思……”傅干摇头苦叹,“长安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当然。小天子已经长大了,而大将军病体未复,正是翻天覆地的好时机,谁肯错过?”张郃眼里露出一丝杀气,“想想当年的司徒王允,你就知道这些人意志有多么顽强,信念有多么坚贞,气魄更是无坚不摧,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傅干心中一窒,无奈长叹,“好吧,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