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好骇然心惊,急忙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有负重托……”
“哼……”李弘冷笑了一声,冲着他挥挥手,“我以为孙策死了,江东旦夕不保,谁知周瑜竟然主动放弃争夺江东,辅佐名不见经传的孙权,这倒是大出意外。你认为,孙权和周瑜之间的亲密关系能维持多久?”
陈好见大将军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只要孙老夫人活着,江东即使有内讧,也不会影响到江东的稳定。孙权初领江东,资历不够,根基也不稳,他需要时间建立和巩固自己的势力。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周瑜的支持和帮助对他非常重要,他绝不会贸然和周瑜翻脸。至于周瑜,此刻选择辅佐孙权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力较弱,和孙权命运相连,一荣共荣,一损共损,他只能做出这个无奈的选择。将来孙权在江东坐稳了,羽翼丰满了,周瑜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何以见得?”李弘好奇地问道,“难道孙权比他哥哥孙策还出色?”
“我觉得他心计很深,人很无耻。”
“无耻?”李弘浓眉微皱,“你是指逼着孙老夫人把女儿嫁给你的事?”
“不,是质任这件事。”陈好在李弘的示意下,重新坐到席上,鄙夷地撇了撇嘴,“孙策死了,孙权事实上代领江东,朝廷要质任,当然是孙权的妻小。但孙权却撒谎,欺骗孙老夫人说,我们要他的几个弟弟到晋阳做质任。孙老夫人竟然信以为真。她也不想想,孙权是江东之主,我们要他的弟弟做质任有什么用?孙权的几个弟弟对孙权有多大威胁?我看,孙权这是故意让几个弟弟离开江东,免得和他争权夺利,兄弟阋墙。谁知孙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同意。”
“我要求离开江东的时候,和孙权单独见过一次面。孙权暗示我,说现在江东是周瑜说了算,拿周瑜的妻小做质任更有效果。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正式商谈的时候,我就提出了更改意见。孙权的弟弟做质任也可以,但必须加上周瑜的妻小。”
“我当时并不知道孙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考虑到孙权和周瑜都没有受抚的诚意,所以我也信口开河胡扯一气,谁知第二天张昭就来联姻,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江东的形势很危急,必须要得到河北的帮助,而河北帮助江东牵制曹操,同样也符合河北的利益,孙权不怕我们不出兵。所以他很坚决地拒绝了质任的要求,以免将来受到河北的挟持和控制。另外,江东的局势稳定后,孙权为了给自己赢得发展实力的时间,暗中肯定要和袁绍、曹操、刘表等人议和,以实现各方势力鼎足而立的局面。孙权要想脚踩两条船,就不能和河北走得太近,更不能送质任到晋阳,以免在议和曹操、刘表的时候遇到过大阻力。孙权不愿送出质任,但又想尽快得到我们的帮助,于是他就利用我向周瑜要质任的机会,激怒周瑜,和周瑜两人联手向孙老夫人施压,用联姻的方式贿赂我,希望我通过大将军和仲渊、筱岚的关系,说服晋阳尽快出兵。”
陈好担忧地看看李弘,神情尴尬地说道:“江东不给质任,招抚就算失败。如果我此时再拒绝联姻,等于和江东彻底撕破脸。江东绝望之下,有可能置内部叛乱于不顾,和曹操、刘表决战于长江。我们被迫无奈之下,最后还是要出兵相助。但因为招抚失败,江东不会感激我们,也不会在我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在江东一带牵制曹操和刘表。两相权衡,所以……”
“所以你就娶了文台兄的女儿?”李弘调侃道,“看上去,孙权的确很无耻,但你呢?你是文台兄的同门,竟然娶文台兄的女儿,而且还是在出使途中擅自娶亲。你是不是也很无耻,而且还色胆包天,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大将军……”陈好看到李弘发怒,本来很害怕,忽然听到李弘骂自己无耻,色胆包天,而没有说到违律,心中顿时大喜,知道大将军无意惩罚自己,急忙跪倒辩解,“大将军,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同意,否则后果很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李弘手指敲敲案几,“你还有理由啊?刚才我就想杀了你。”
“嘿嘿……”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骂孙权和周瑜呢。”
“你还笑得出来?”李弘忍不住苦笑出声,“你这样回去,仲渊、筱岚,还有你很多同门,估计都要和你绝交了。”
“哪有那么严重?”陈好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在江东娶亲,虽然违反了律法,但对朝廷招抚江东还是有一定的帮助。这是权宜之计,纯属无奈之举。否则,你就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弘惊讶地望着陈好,“益谦,你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大将军,你既然派我到江东招抚,又让我在关键时刻可以便宜行事,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达到此行的目的。”陈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将军,你可要帮帮我啊。”
“你自己厚颜无耻,还要把我拽进去。”李弘连连摇头,“你立即书奏朝廷,把事情说清楚。有仲渊、筱岚他们在晋阳给你说情,大事不会有,但谏官弹劾还是免不了的。”
“大将军,我能不能不回晋阳?”陈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好。”李弘点了点头,“你这个治书御史知法犯法,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你就留在行辕吧。”
“我不想留在行辕。”陈好拱手说道,“我到军中做个校尉,统军打仗去。”
“你现在待罪之身,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那个?”李弘没好气地说道,“先留在行辕。”
陈好不敢多说,躬身告辞。
刚刚走出几步,李弘又把他喊住了,“文台兄的女儿现在在哪?”
“在城内馆驿。”
“你把她接到行辕内,让她和夫人暂时住在一起。”
“为什么?”
“文台兄的女儿出嫁,要风风光光,你藏着掖着算什么?”李弘怒声说道,“你没有霸王硬上弓吧?”
“没有,没有……”陈好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急着要回来,什么事都没干。”
“那就好,如果你骗我,我阉了你。”李弘冷哼了几声,接着说道,“回头我和伯阳具体谈谈,待江东局面稳下来了,叫江东派人来,严格按六礼之仪迎娶新娘。”
“孙权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出去,我们不急,我们有时间。我们是娶亲,不是要挟,不是讹诈,更不是明目张胆去掳掠,所以我们要把喜事办得隆重一点,让孙老夫人感受到河北对江东的尊重和诚意。目前对我们来说,这场联姻是好事,如果河北和江东的友好关系能因此维持得更久,对我们攻打洛阳全取中原非常有利。”
陈好此刻已经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为了帮助自己脱罪,打算公开河北和江东联姻一事。虽然自己身份不是很尊崇,但自己背后权势很大,而且还都是和破虏将军孙坚关系密切的一群势力。这场联姻一旦传开,影响力还是很大,以目前孙老夫人在江东的地位,极有可能延长河北和江东保持联盟关系的时间。
本来这是一件对自己前途极为不利的事,但大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就把它变成了一件国事,变成了一件好事。如果将来河北因此受益,自己还很有可能得到朝廷的嘉赏。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厉害。陈好欢天喜地地跪下,刚刚拍了两句马屁,李弘又说话了,而且这句话顿时就把陈好问傻了。
“你怎么向河东卫家解释?”
陈好的夫人来自河东卫家,是现任家主卫彻的妹妹。当朝大臣中卫阀的人很多,官职较高的就有卫彻、卫固、卫觊、卫臻等人。过去北疆和卫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从北疆为了成全赵云和蔡琰而设法逼着卫家退婚后,双方的关系就一度变得很紧张。当时逼着卫家退婚的就是主持河东行辕的筱岚。后来筱岚为了改善和河东卫阀的关系,想了很多办法,其中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促成陈好和卫家的亲事,这让双方的关系逐渐走向了亲密。
陈好在回来的路上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无计可施。
陈好在北疆的地位很特殊。当初李弘为了稳定北疆,特意书告朝廷,在北疆设置了监御史府,陈好就是北疆的监御史,权力很大,在北疆属于相当有份量的大吏。后来长公主到了北疆,重建了朝廷,以御史台代替了监御史府,陈好就一直在卸史台任职。御史大夫如果不在,御史台诸事就由他全权处理,权力依旧,在晋阳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卫阀愿意和出身次等士族的陈好联姻,关键就是看中了他的光辉前途。这位在晋阳号称文武全才的御史“大斧”将来绝对是三公之一的不二人选。
依陈好这种显赫身份,再娶一房妻妾很正常,但问题是他娶的是江东孙家的女儿。江东孙家过去是叛逆,现在迫不得已受抚了,但将来呢?将来如果再叛,不但会严重影响陈好的个人前途,也会牵涉到卫阀的切身利益。卫阀在此事上肯定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止这场联姻,甚至可能会与李玮、筱岚等人产生激烈冲突。
“你在河北做御史,前前后后十几年了,得罪了很多人,乘着这个机会重返军中也不错。”李弘望着愁眉苦脸的陈好说道,“卫家的事我来处理,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好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好。
“你立即去城里把人接来,晚上我给你们接风洗尘。”李弘挥挥手,叫他离开,“有些话,我们晚上再说。”
王凌和任意先后走进了大帐。
“徐州的送亲队伍很快就要进入兖州地界,你们两人带铁骑去接一下。”李弘把路线大致说了一下,“祭锋已经带人先行赶去。你们会合后,一日行走五十里,不要太快。”
“听说左车骑将军鲜于大人也要亲来恭贺,是真的吗?”任意问道。
“对,这次幽州要来很多人。”李弘笑道,“你们不要告诉祭锋,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太常卿许劭大人、左卫将军张燕大人、前将军吕布大人、司隶校尉左彦大人、尚书右仆射田畴大人、长公主府司马黄岳大人……”王凌看到案几上的名册,非常吃惊,“长公主也派人来?”
“各地都要来人,这次应该很热闹。”李弘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一定要等到塞外的人赶到行辕后,才能举行迎亲大礼。”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次还有很多塞外的胡族诸王也亲来恭贺?”
“当然。”李弘说道,“一个出身乌丸部落的胡人,能以大汉武人的身份,在中原迎娶一位高门大族的女儿为妻,这无论是对塞外的胡族诸部,还是对大汉的门阀富豪,都是一个震撼,一个强烈的震撼。今天的大汉,和过去的大汉,已经不一样了。但许多人并不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这场盛大的迎亲大礼,或许能告诉那些无知的人们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案。”
傅干匆忙来报,江东孙贲和朱治两位大人求见。
“大将军,你曾向我承诺,说一定会出兵徐州解救江东,这话是真是假?”孙贲脸显怒色,十分不客气地质问道。
“怎么?你怀疑我不去救助江东?”李弘一边伸手请两人坐下,一边笑着问道。
“大将军,我知道你一向信守承诺,但这次……”朱治重伤初愈,身体消瘦了很多,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他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问道,“我在城中听说大将军马上要为自己的一位手下迎娶曹操的女儿,是真的吗?”
“确有其事。”李弘神态从容,微微笑道,“我这位手下叫祭锋,是长水营的校尉。他父亲就是乌丸渠帅恒祭,当年曾和我一起戍守北疆,征战西凉,远伐大漠,功勋卓著,后来阵亡于落日原。这个孩子聪明好学,作战勇猛,是本朝年轻武将中的佼佼者,我一直视为己出。”
孙贲和朱治的脸色愈发难看。李弘稍显惊讶,“怎么?君理兄和伯阳对此有异议?”
孙贲愤而不语。朱治叹了一口气,“大将军,既然你和曹操联姻议和,你还怎么救助江东?”
“我为什么不能救助江东?”李弘奇怪地问道,“曹操归顺了朝廷,江东也归顺了朝廷,你们都是朝廷派驻各地的一方大吏,都要遵从朝廷的旨意。朝廷命令你们双方握手言和,你们就要停止攻伐,这难道还不能救助你们江东于危难之中?”
孙贲嗤之以鼻,“大将军,说两句有用的话吧。如果大将军不愿意帮我们,那我们就立即离开河北,和曹操决一死战。”
朱治轻轻推了孙贲一下,示意他不要激怒李弘。
“大将军,江东是否拒绝了招抚?”
“和拒绝差不多。”李弘点了点头,“朝廷提出的三个招抚条件,孙权和周瑜一个也没有答应。”
“孙权?周瑜?”孙贲和朱治心神俱震,“伯符他……死了?”
“死了。”李弘把陈好说的话大致说了一下,“江东的形势现在非常危急,但孙权和周瑜似乎忘记了忠诚是什么东西。他们爱惜自己的妻儿更甚于爱惜大汉。”
孙贲和朱治悲伤不已,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大将军,刚才你说仲谋把自己的妹妹尚香嫁给了陈好大人。”朱治忽然想到什么,“大将军,也就是说,江东和河北也有联姻关系。”
“我可以承认这是河北和江东的联姻,但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举行迎亲大礼。”李弘淡淡地说道,“曹操不知道江东也有归顺朝廷的意思,他匆匆把女儿送来完婚,显然是为了即刻攻打江东。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朱治蓦然醒悟。河北的目标是洛阳,李弘显然无意攻打徐州,所以他想利用和双方的联姻议和的机会,既阻止曹操打江东,又利用江东牵制曹操,从而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倾尽全力打洛阳。
“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何时举行?”
“我们可以延迟几天。”李弘说道,“如果你们现在送信回去,让孙权、周瑜立即派出送亲队伍赶到定陶来,我可以把这场迎亲大礼放在同一天举行。”
“同一天?”朱治惊喜地说道,“大将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即书告江东。”
送走了孙贲和朱治,李弘返回大帐,命令傅干、赵行立即拟写奏章。
陈好南下江东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确定江东孙策已死,江东正面临很大危机。不过,孙权和周瑜这两个叛逆,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也依然没有归顺朝廷之意。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将来江东必定会成为朝廷平定天下的巨大障碍,朝廷应该未雨绸缪,及早组建和训练大汉水师,为大军将来收复江东早做准备。
陈好与江东孙家联姻一事,给朝廷轻松解决徐州和江东之事带来了契机。曹操看到我们同时和江东孙家联姻议和,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攻打江东了,如此则江东之危自解。而我则利用徐州和江东互相牵制无法动弹的机会,迅速从威胁徐州的军队中征调一半兵力赶到颖川战场,把本该在河南战场上的牵制攻击,转化为颖川战场上的强力攻击。从而利用短短的牵制攻击时间完成对颖川的攻占,切断袁绍和豫州、荆州之间的联系,包围洛阳,把袁绍大军全部吸引到京畿八关以内,给攻打关中的大军击败韩遂争取足够的时间和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旦关中、关西、颖川被我们先后拿下,大军攻克洛阳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大将军,我们打颖川?”傅干担忧地问道,“青、兖两州还未稳定,现在拿不出粮食,而朝廷给我们的粮食也只有一个月的用量,我们能打下颖川吗?”
“就地解决,颖川肯定有粮食。”
“大将军,现在荆州刘表的大军已经打进了江东,如果曹操不顾一切,全力猛攻江东,那江东岂不危在旦夕?”赵行也吃惊地问道。
“派人联系袁耀和刘晔,让他们立即掉头佯攻九江,让曹操腹背受敌。”李弘笑道,“袁耀该回来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曹操极有可能先打袁耀,后打江东。曹操是什么人?他会在打江东的时候,把袁耀这个仇人放在身后?想想袁术当年是怎么打他的?前车之鉴,他岂敢忘却?”
“佯攻九江?”赵行迟疑道,“难道大将军想让袁耀带着人马一直打回中原?”
“不,让他杀进豫州,打汝南,吸引刘备的注意力,牵制刘备的兵力,以便我大军向颖川发动突袭。”李弘指着傅干说道,“急令张辽、徐晃、吴雄、管亥各带五千人马,急速赶到陈留、雍丘一线会合颜良、赵云、文丑、姜舞、王当、张绣,准备攻击颖川。”
“何时攻击?”
“娶亲之日,就是大军攻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