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河南,官渡。
在官渡方向近十里长的鸿沟水两岸,北疆军和联军二十多万人马纠缠在一起,激烈厮杀,战况非常激烈。
北疆军一直试图突破鸿沟水,在鸿沟水西岸站稳脚跟,以便更快地杀向中牟城,但联军屯重兵于河道西岸,在西岸挖掘了一道道阻止铁骑攻击的沟渠,并在沟渠之间摆设了大量的拒马、鹿砦以阻击北疆步卒的突进。
北疆军攻击受阻,于是在北岸垒筑了十几座土山,让弓箭兵列阵于土山上,居高临下肆意射击,同时在土山之间架设了弩炮和石炮,以压制联军的阻击,掩护己方士卒渡河突破。
联军遭受了猛烈打击,一度丢失了西岸阻击阵地。袁绍立即集结重兵展开了反扑,把北疆军又打了回去,并焚毁了北疆军刚刚架设完毕的十几座浮桥。
北疆军毫不气馁,其步卒大军在弓弩炮车的疯狂射击下,再度展开渡河攻击。
联军匆忙从后方调来了更多的弩炮,同时从洛阳运来了几十台石炮,还有一批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大型弩炮。北疆军猝不及防,被联军劈头盖脸地打得晕头转向。土山的弓箭手也损失惨重,全部撤下。
面对联军凶猛的反扑,北疆军的攻击陷入了停顿。
这时麴义接受了王凌的建议,一边不间断地攻击西岸联军,一边开始挖掘地道,打算利用地道直接杀进联军的后方,前后夹击联军大营,突破鸿沟水防线。
大将军李弘在战事极为紧张的时候,从阳武城赶到了官渡。
李弘到了战场后,马上赶到了鸿沟水东岸巡视前线。高览的军队驻扎在官渡亭的正对面。李弘到达的时候,高览正在指挥士卒向对岸发动攻击。此刻满天箭矢遮天蔽日,如雷般的鼓声震耳欲聋,北疆将士们的呐喊声惊天动地。
李弘在一队盾牌兵的掩护下,登上土山,远眺对岸。鸿沟水西岸的联军大营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营内五彩缤纷的战旗迎风招展,蔚为壮观。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联军将士集结在大小不一的车阵、盾阵里,正准备出击。排列在战场最前方的弓箭手密集结阵,正在引弓向天,奋力还击。
李弘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手指河对岸摆放得密密麻麻的拒马、鹿砦,转头向站在身后的雷重大声说道:“过去,我们用拒马阵对付胡人的铁骑,在边塞屡战屡胜。现在,这一招给叛军学会了。他们用拒马阵来对付我们了。”李弘摇摇头,“我们的铁骑、步卒因此连番受阻,继续打下去,恐怕损失会越来越大。”
“我们不仅受制于叛军的拒马阵,还被这条宽大的河渠挡住了。”雷重愤怒地指着鸿沟水说道,“如果大将军同意,我们可以立即组织人马在济水和鸿沟水的交汇处截断渠道,让鸿沟水流入济水,然后我们填平这条河道,这样我们就能畅通无阻地强行攻击官渡。”
“叛军不可能没有防备。”李弘摇手说道,“截断河渠动静太大,时间太长,肯定会被叛军发现。目前麴大人正在派人挖掘地道,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地道有什么用?”雷重嗤之以鼻,“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能派上什么用场?大将军,这不是攻打城池,这是在城外原野上攻击叛军的大营,挖地道也会被发现的。现在我们迫切需要一个一马平川的战场,需要强悍的铁骑大军从叛军的两翼展开攻击,以便帮助我们从中路突破叛军的阻击,击败叛军。”
“你不怕麴大人抽你几鞭子?”高览在旁边笑着推了推雷重,示意他不要在大将军面前信口胡说。
“你说的对。”李弘对雷重的抱怨并没有在意,“挖掘地道的确作用不大,成功的可能也很小。但你必须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攻击目的不是杀过对岸,和叛军决战于官渡、中牟一带,而是要逼迫叛军下定决心,尽快和我们决战。我希望他们立即展开全面反攻,向我们发动铺天盖地的攻击。”
“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把敌人引出来?”雷重疑惑地问道,“官渡不是决战的战场?”
“官渡是决战的战场,但不是决定中原大战胜负的战场。”李弘笑道,“目前,我们要连续不停地发动攻击,逼迫叛军尽可能收缩防守,让他们把更多的兵力集中到官渡一带,以便我们在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能更多地歼灭敌人,一战决定中原大战的胜负。”
“大将军,那决定胜负一战的战场在哪?”雷重兴奋地问道。
“铁骑在哪,战场就在哪。”高览在一旁笑道,“大将军,我说的对吗?”
“对,完全正确。”李弘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意气风发,“决定此仗胜负的关键就是铁骑。只要铁骑在适当的地点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威力,此仗必胜。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对岸的弓箭手逐渐把射击目标集中到了土山上。李弘对高览、雷重等人招招手,“我们走吧,免得一不小心被流矢射中,自找苦吃。”
一行人走下土山,沿着石炮阵地缓缓而行。石炮阵地上的民夫非常多,这些民夫大部分是负责拉动石炮拽索发射石块的。还有一部分是辎重营的民夫,负责给战车营运送箭矢石块。
“当年尹思在幽州战场上第一次用石炮攻陷蓟城时,我才知道它的厉害。”李弘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正在发威的一台台巨大石炮,对高览说道,“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我记得仲志在晋阳试射石炮的时候,你觉得没多大用,叫他不要继读试了,免得浪费钱财。”高览笑道,“如果不是田老大人一直暗中支持,恐怕我们就要失去这样威猛的武器了。”
李弘惭愧地笑笑,“我的眼光差,还是老伯有远见。”
“洛阳几年前就有石炮了。”雷重插话道,“我怀疑洛阳能做出石炮,和河东军械作坊有关,十有**都是他们泄的密。”
“不要乱说话。”高览阻止道,“洛阳高明之士多如牛毛。他们在战场上看到石炮的模样后,难道就不能回去仿制?”
李弘冲着雷重笑道,“年纪大了,脾气还是一点不改,要改改了。”接着他目视高览问道,“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大量使用石炮,效果如何?用了后,我们的伤亡是不是小一点?”
“这次攻击时间长,但伤亡不大。”高览回道,“我觉得伤亡不大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大量使用石炮,而是因为前有鸿沟水相阻,我们只能使用弓弩石炮远距离攻击。在攻击中,士卒们的伤亡虽然减少了,但大军的长箭、弓弦和石块的消耗却大大增加了。”
“军械供应紧张吗?”
“长箭和弓弦还能及时补充,石块就不行了。”高览指指远处堆积如山的石头,“中原多平地,山石极少,无法就地取用,需要长途跋涉从黄河北岸的黑山开采运来,太麻烦了。”
“将来我们打洛阳就好了。”李弘笑道,“洛阳附近都是山,我们可以让石炮肆无忌惮日夜不停地攻击。”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步卒战阵,穿行在阵列中间。士卒们对上官巡视司空见惯,一个个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望着战场前方,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大将军……”战阵里突然传来激动的叫声,“大将军……”
李弘停下脚步,扭头向身后看去。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卒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干瘦的身躯因为太激动而轻微地颤抖着。
军中认识李弘的下级军官和士卒非常少,大部分人看到李弘披头散发,身着简陋的皮甲,都以为他是匈奴人,一般不过是略略扫一眼,然后无视。
年轻士卒周围的人听到叫声后,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李弘。没人相信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军官会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看到李弘转身走向年轻士卒,战阵里霎时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弘走到年轻士卒面前,笑着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士卒激动得手足无措,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哽咽不能语。
这一队人马都是雷重的手下,不过他对这位年青士卒很陌生。正好他看到队率黄统站在旁边,于是冲着他招招手。黄统匆忙跑出队列,刚想跪下行大礼,就被李弘伸手拦住了,“免了,免了。这是战场,无须行此大礼。”
黄统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听这说话的口气,好象真是大将军。如果这人就是大将军,那自己更要大礼参拜了。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雷重说话了,“这是大将军,不可无礼。”
黄统脑中瞬时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翻身就要跪倒行礼。李弘赶忙抓住他胳膊,把他拉了起来,“免了,免了。”
“大将军说免了,你就站着说话吧。”高览和颜悦色地笑道,“这位是……”他指了指年轻士卒。
“他叫小黑,今年刚从军……”
“小黑?”李弘顿时想了起来,邺城城外的一幕马上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长大了,都从军了。”李弘惊喜地抓住小黑的两只细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长大了,长大了,不认识了。”
“大将军……”小黑语无伦次,流泪不止。
“你爹呢?他还好吗?”
小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黑去年得了一场大病,至今未好。”黄统极力抑止住自己的兴奋和紧张,颤抖着声音说道。看到小黑象个白痴一样只是哭,黄统着急了,急忙代他回禀。没想到大黑还认识大将军,这老小子只字不透,提都没提过。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病了?”李弘心里一沉,“很重吗?”
“差点死了。”黄统躬身回道,“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卧床不起。”
“他终于还是老了。”李弘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握住小黑的双手,转身对任意说道,“回营后,立即给行辕的俊彦写封信,让他在邯郸找一位上好的医匠,派人送到东武阳给大黑看看病。如果病情太重,就把大黑接到行辕诊治。”
“知道了。”任意点头说道,“大将军和大黑很有缘份啊。从大将军在翼州认识他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看看小黑,摇摇头,“看到大黑的儿子都从军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你才三十多一点,老什么老。”雷重笑道,“你如果老了,那我就要进棺材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高览伸手打了雷重的脑袋一下,“在大将军面前,不要乱说话。”
李弘笑笑,不以为意。看到小黑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弯腰凑到小黑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小黑红着脸点了点头。李弘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等这一仗打完了,我到东武阳去看看你爹。”
几个人闲聊几句后,李弘随即举手告别。他一边向士卒们微笑致意,一边向战阵后走去。
“大将军……大将军……”士卒们欣喜若狂,纵声欢呼。
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如阵阵惊雷一般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在鸿沟水上空,响彻了整个战场。
鸿沟水西岸。
正在前线战场上的许攸听到对岸声震云霄的欢呼声,骇然心惊,他和辛评、蒋奇等人齐齐驻马停下,抬头望向远方。
豹子到了官渡,决战还会远吗?
最近北疆军完全疯了,他们不顾自己兵力上的劣势,悍然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狂攻不止。与此同时,战场东面的吕布、樊篱也率军不断逼近贾鲁河。北疆军的凌厉攻势让联军上下惶恐不安,畏战退缩的情绪弥漫了整座军营,这二天更有大军马上就要退守洛阳的谣言流传各处。
官渡战场上的形势愈发紧张了,此时联军迫切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为此许攸三番两次催促袁绍在河内发动攻击。刘备和高干已秘密北上,屯兵于敖仓,随时可以渡河作战,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但袁绍以北疆军粮草军械尚可支撑,士气高涨为由,拒绝即刻发动对翼州的攻击。袁绍认为决战时机未到,尚需耐心等待。许攸无奈,袁绍说的也是实情。联军在官渡战场上未形成决战优势之前,仓促派军攻击翼州显得毫无意义。
许攸随即又建议南面战场上的徐璆、曹洪北上攻击襄邑。袁绍担心己方攻得太狠,把北疆军全部逼到了官渡战场,也没有同意。其实,徐璆和曹洪还负有保护许昌的重任,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袁绍绝不会让他们北上进入官渡战场。
许攸心急火燎,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袁绍速速下令关中的袁谭攻打河东,徐州的陈登和曹纯攻击青、徐边界。
袁绍还是没有同意。袁绍说,关中、徐州战场对中原决战没什么作用,这话是你说的。现在我们都听你的,既然你说没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大,那我们还打什么?不如节省粮草,减少伤损,全心全意地准备官渡决战。袁绍同时认为,北疆军在官渡打得这么凶,足够证明他们对双方在官渡长久对峙的恐惧。他们没自信打败我们,我们只要把这一阵子顶住,北疆军在久战无功后,必将一而衰再而竭,没劲打了,只能等着我们打他了。这样我们就拿回战场主动,夺回决战优势。总之,现在不要急,慢慢来。
许攸气急,甩袖而去。他知道袁绍必定征询了刘表、沮授、袁微、逢纪、辛评等人的意见。刘表对冀州大败记忆犹新,他当然不愿意再度冒险主动出击,而沮授、逢纪这些人又怎肯把中原决战的功劳让给自己?
拖,虽然也是个败敌之策,但此策太过保守,不但时间太长,耗费太大,而且其中的变数也太多。袁绍喜欢此策,刘表也喜欢,而曹操、刘备为了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兵力当然更喜欢了。许攸所献的良策,袁绍虽然也赞同,但他只是把它作为中原大战总体策略的一个补充,他根本就没重视此策。
许攸匆匆回到中牟,对袁绍说,现在李弘已经到了官渡,北疆军即将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如果你还是固执己见,后果堪虞。
许攸遭到了袁绍的一顿猛批。最近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尖锐,争吵已是家常便饭了。
两人吵了一会儿,许攸随即被辛评拽出了大帐,“子远,大人现在的心思不在鸿沟水东岸的北疆军身上,而是在官渡,在曹操身上。”
许攸顿时魂飞天外,“他要杀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