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尚知道冀州目前处境艰难。他出壶关之后,一路南下,沿途所见,都是流民。流民成灾的后果是什么,谁都知道。看看冀、兖、青、徐、豫四州连绵不断的战祸就知道了。金尚理解大将军的难处,所以他看到李弘半天没言语,马上说道:“大将军如果无法抽调军队随我南下,就给我一屯人马吧。只要把我送到兖州刺史部即可。”
兖州刺史部的治所在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城,渡河后,需要越过兖州的东郡和济阴郡,路途遥远。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青州黄巾军自从在济北国击败兖州军,杀了兖州刺史刘岱后,士气高涨,攻击势头非常猛烈,东郡、济阴一带很不安全。没有军队护送,大人的生命无法保障。我奉天子命,要把你安全送到兖州,还要帮你击败黄巾军,所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以我看,你还是再等一等。只要公孙瓒退回了幽州,北疆军就可以迅速南下了。”
金尚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额头很宽,一把长须。他是关中冯翊郡的高陵人,早年曾就学于关中硕儒马融,和马日磾、卢植都是旧日好友。他听说青州黄巾军肆虐兖州,心里更着急了。
“元休,你在邯郸暂时待着,不要急于南下兖州。”卢植长途跋涉赶到冀州,身体更虚弱了,说话有气无力,“你不要以为到兖州就任刺史是一件简单的事,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给冀州带来灾难。目前形势对冀州非常不利,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再决定何时南下,不要刚刚过了黄河,就把一条性命送掉了。”
金尚不以为然,“我和张邈、袁遗、吴资等人虽然不是很熟,但也算是朋友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天子的圣旨他们总会遵从吧?”
“元休,你是不是被长安的血腥熏坏了脑子?”杨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要是尊奉天子,遵从天子的圣旨,天下怎么会乱成今天这个样子?朋友?现在还有朋友吗?朋友还值得信任吗?”他怒气冲天地指着崔烈说道,“我刚刚转背,崔大人举起了屠刀。这就是和我相交了几十年的朋友。”
崔烈泰然自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李弘神情尴尬,一脸苦笑。
金尚左右看看,心里忐忑不安,迟疑不决。
“翁叔兄到幽州去了,估计很快就有回音,你先在邯郸等一等。”陈纪也劝道,“兖州情况复杂,现在曹操在兖州各郡国太守、国相的拥戴下,自命兖州牧,主掌兖州军政。所以这兖州不能随便踏足。如今大将军奉旨督领六州四郡。以我看,还是先请大将军写封信给曹操,看看他怎么说。”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纷纷出言赞同。
“你以私人的身份,给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袁遗、陈留大儒边让各写一封信。”张温指着陈纪说道,“我们要从多方面了解一下兖州。如果兖州各郡国大吏有心尊奉天子,那么,这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把金尚送出大帐,让任意带着几十名黑豹义从护送金尚到邯郸城拜见长公主。
等他再掀帘走进大帐时,大帐内已经吵成一团了。这些昔日名震天下的大汉柱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互相指责诘难,丝毫不顾自己尊崇的身份,就连八十四岁的赵岐也是吼声如雷,嗓门格外洪亮。
李弘站在大帐门口,静静地听着,愁云满面。
从门阀富豪手上抢回土地,真要说起来,很简单,但抢回来之后呢?是不是这些门阀富豪们就不会再买土地了?就不会隐瞒真实田产偷漏赋税了?各级府衙是不是就能秉公办理不再贪赃枉法了?租种土地的百姓是不是就能从此安居乐业,不再抛弃土地流离失所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汉律就在手上,有法可依,有法可循,但为什么土地兼并屡禁不止,愈演愈烈?即使在黄巾军如火如荼的攻杀之中,依然有大门阀大富豪变本加厉的购买和掠夺土地?
有的流民租种门阀富豪的土地,因为门阀富豪们把赋税强加到他们身上,他们辛苦劳作一年,依旧一无所有,这些人抛弃土地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有的流民明明家里有田地也要抛弃?
从北疆这几年的屯田经验来看,土地兼并和吏治**应该是造成百姓抛弃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主要原因。但要打击土地兼并和整治吏治**,却不是靠维持大汉律的尊严和权威就能办成的事,这需要严刑峻罚,需要不断完善的国策,需要更多的清廉忠诚的官吏,需要太多太多的东西。
就冀州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打击土地兼并,因为李弘已经雷厉风行,命令赵云、姜舞、杨凤、孙亲、王当等人带着军队开始清理土地了,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目前对冀州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大汉律被严格遵守,土地不再被大量兼并,吏治不再**到极致,百姓不再抛弃土地。
清理土地的规模,打击的对象,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和时间内,而要保证这次打击土地兼并的成果,并努力维持冀州的稳定,却是一件非常复杂、艰难和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事。
帐中的老臣们正是为此事而争吵,为制定和修正国策而争吵。
张温、卢植、丁宫、陈纪、蔡邕、赵岐这些老臣深谙国事,他们也知道要稳定冀州就要解决流民,要解决流民就要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他们自问没有决心和能力解决这个难题。
李弘有决心,他利用强悍的武力在很短时间内便开始了打击和治理,但由此而带来的深重危机却足以倾覆冀州。这一点,李弘或许考虑不足,但老臣们却一清二楚。
老臣们从李玮的嘴里得到这个消息后,毫不犹豫,立即选择了南下冀州。张温、卢植甚至还把赵岐也一起请到了冀州。
长公主一行到达邯郸的当天晚上,张温、卢植等大臣就和李弘商谈改制的事,一谈就是通宵达旦。
老臣们到冀州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止李弘打击土地兼并,也不是为了凭借自己的关系说服冀州门阀富豪们主动上缴赋税。他们要帮助李弘处理打击土地兼并之后的诸般难题,同时利用这个难得的契机实施他们酝酿已久的改制。国策的修订需要一个摸索和实践的过程,继而要针对其中的利弊进行多次的修正和完善,而冀州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当今士人心中,有个共同认识,大汉的迅速衰落和败亡原因很多,但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制。要改制就要有权柄,所以两次党锢之祸的根本原因,还是士人和皇帝对权柄的争夺。现在大汉走到了倾覆的地步,要想重振社稷,改制是唯一的办法。即使靠武力平定了天下的所有叛逆,最后还是要通过改制来强大国力。所以不管士人们之间的矛盾有多大,他们在改制强国这件事上绝对是步调一致,高度统一,士人们对此充满了激情和希望。只要改制不严重触及他们自身的重大利益,各种势力派系的士人非常愿意聚集在改制的大旗下,为国尽忠。
这次随同长公主到达冀州的各级官吏多达一百多人,由此可见改制一事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改制寄托着士人们对大汉的全部忠诚和热血。
去年晋阳改制,是从国策的根本官学开始的,结果失败了。失败了,就有了教训,老臣们随即改变了策略,转而从国策上开始改制。既然难以憾动官学这个根本,那就调一个方向,从纷繁复杂的制度上开始改制。
大汉的制度无论多么纷繁复杂,但归根究底也就是官僚制度、财赋制度、选拔制度、官学制度、律法制度等等,但最重要的也就这几种。无论改动哪一个,都会影响到社稷的命运。
张温、卢植等人提出了一揽子改制计策,其中的宗旨就是“儒法兼融,以法治国”。在这一揽子改制计策上,突出体现了“隆礼重法,轻赋薄徭,唯才是举,严刑峻罚”四个具体的施政措施,尤其是“严刑峻罚,乱世当用重典”这个恒久不变的定律在所有改制计策上随处可见。
要隆礼重法,官学上就要逐步做出重大调整。既然是调整,那么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在学术上的矛盾就不会于短期内被严重激化。同时这个办法也能极大地缓和两派官僚在政见上的巨大分歧,有助于通过和实施改制之策。
轻赋薄徭的目的是富民强国,但从目前的现状来看,纯粹依靠农耕在短期内增强国力,击败遍布天下的叛逆,很不现实。所以依照治理北疆的经验,老臣们还是决定实施本朝初期的农工商并重之策,全面彻底放开盐铁茶等各种产业,鼓励营商。现在的商贾和过去的商贾有很大的区别。大汉经这几十年的卖官鬻爵,家产丰厚的富豪商贾们不是入了“士”籍,就是成了官宦之家,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了。官、商在今日的大汉已经混为一体,界限模糊不清。这“商”就是想禁也禁不掉,反而让朝廷丧失了很大一笔税利,所以还不如彻底放开,增加国库的收入。国库有钱了,才能赈济灾民,才能出兵平叛,才能做到轻赋薄徭。否则,这轻赋薄徭,藏富于民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唯才是举是大汉选拔人才制度的主旨,近四百年来一直如此。但为什么到了后来却无法选拔出优秀的人才,导致吏治**到了极致,后来竟然出现了真正的贤能之士只能依靠李膺、郭泰、许劭这些名士点评才能入仕的咄咄怪事?
本朝的选拔制度,历史上称之谓乡举里选,贤能之士可以通过三种途径入仕。
一种是无定期的,比如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这时新皇帝往往下一道诏书,命令各州郡举荐贤良到朝廷入仕。又比如碰上灾荒之年,天子往往也会下诏希望地方推举贤人,替朝廷效力。这种选拔不定期,也无固定的举荐机构。地方郡县可举,三公九卿,朝廷大员也可举。
第二种是特殊的选拔,也是不定期。比如朝廷要派人出使匈奴,需要通匈奴语,能吃苦应变的人才。朝廷里需要的一些比如晓习治水、熟知天文的特殊人才,天子常常下诏征求。如果自认有这方面的才干,可以自举。各级官员也可以举荐。
还有一种定期的选拔,就是选举孝廉。所谓察举孝廉就是地方郡守长官在本地发现孝子、廉吏后,举荐给朝廷。这制度从孝武皇帝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本朝有一百多个郡,每年有两百多个孝廉被举荐到朝廷。这些人到了朝廷,并不能像贤良一样马上就能当官,他们大多安插在皇宫郎署里做一个郎官。十几年以后,就有两千多个。过去皇宫里的郎官侍卫也只有二千人左右,自此制度形成二三十年后,皇宫里的郎官全部变成了郡国孝廉。这些郡国孝廉,多半是由太学毕业的补吏出身。于是孝武皇帝以后,本朝做官的人渐渐都变成了读书人出身。
本朝当时的这个制度非常好。一个青年跑进太学求学,学业完成后,到地方郡县为掾属小吏。有了成绩后,再经郡国长官察选到朝廷。又经朝廷一番规定的考试后,才开始正式入仕。这是当时入仕从政的唯一正。朝廷的所有官吏,几乎全由此途径出身。本朝自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开始,历任宰相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拔而来,因读书成才而入仕途,和权贵官僚富豪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这个制度到了光武皇帝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郎署里的人才太多,要待分发任用的人才数不胜数,于是本朝无定期的选拔和特殊选拔制度就搁置了,仕途仅仅剩下了孝廉察举一条路。但就是这样,人还是越来越多,于是朝廷命令分区察举,然后又演进到按户口数比例分配,制为定额察举。当时郡国满二十万户的才能察举一个孝廉,于是孝廉成了一个抢手货,这把原来孝子廉吏的原义完全丢失了。后来又因为请托舞弊,逼得朝廷在察举孝廉后又加上了一番考试,如此一来,原来察举孝廉的用意就彻底没了。
本朝选拔人才,最先必进太学读书,这样才能获得补吏的身份。做了补吏后,才能获得察举的资格。这种由教育而行政实习,由行政实习而选拔,再由选拔而考试,由考试而任用的四个阶段,看上去似乎很合理,但弊端极大。
在这个年代,穷人读不起书,普通士人的读书机会也很难得。
首先书本非常不容易得到。这时的书籍都用竹帛书写,很少纸张。即使有纸,也是贵重至极。古代书本必得传抄,一片竹简只能写二十来字。抄一本书,耗费极大。帛是丝织品,它的贵重可想而知,一般人家根本没有。
就算你有竹简,有绢帛,但你没有书。要抄一本书,你得不远千里寻师访求。话说回来,如果老师不收你,你到哪里抄书去?因此在这个年代,读书求学,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一般贫穷百姓想都不敢想。
当然,如果你出身读书家庭,那这书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本朝爵位虽然不可世袭,而书本世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可以干涉。有了世代的书本就有了世代经学,有了世代经学,便可世代入仕。比如象许劭这种人,你不做官,皇帝也要逼着你做官。因此,学问与书本,其实就是权势和财富。黄金满屋,不如遗子一经,就是这个道理。当时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变成一个做官家庭,做官家庭也就是有钱有势的家庭。
如果家里有一个做到二千石的官,当上一郡太守,便可有权察举。经他察举的便是他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发达后,对故主总要报点私恩,必然也会察举他的后人。每郡的孝廉人数有限,于是这有限的名额就落在了几个有限的家庭里。这几个有限的家庭就成了所谓的世族门第。这些门阀世族每个郡都有,他们越来越兴旺,此郡做官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由此可以想象,在这种环境下,吏治**也就成了必然。
一个好的制度变成了坏的制度,尤其是这种关系到王朝兴衰,国家兴亡的制度变坏了,大汉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
唯才是举,说起来很轻松,说了几百年了,结果这个“才”是有,这个“举”却出了问题。
要想真正做到唯才是举,难度非常大,这个“才”和“举”的矛盾非常突出。
现在能读书的,家境都不错,没钱读不了书。
到目前为止,听说放牛的不但读了书,还做了官的,目前只有经许劭点评的豫州六贤之一的虞承贤。不过这个虞承贤在被许劭点评之前,是个乡里的牧监,不是放牛赶车的。这就象何进不是屠夫一样,这个人其实也还是个读书人,不过地位低下而已。但正因为地位低下和生活拮据,他没有到太学读书的机会,随即也就失去了被察举的可能。然而,话说回来,这种人毕竟很少,真正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财产,这种人也或多或少和门阀富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举”来“举”去,还是门阀世族的人,象汝南的袁阀、许阀,颖川的荀阀,关西的杨阀,关中的马阀,哪一家不是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做官的?
经学是门阀世族的金饭碗,察举制度是维持这个金饭碗的锦盒,打破哪一个都直接关系到门阀世族的利益,所以如何才能做到唯才是举,成了实施和保证改制成功的关键。没有人去推行和维持改制之策,社稷终究难以中兴。
张温、卢植等老臣曾在晋阳大学堂召集名士、大儒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
许劭曾是本朝点评名家,所主持的“月旦评”天下知名,经他点评和举荐的人才,事实证明都是非常不错的。他现在在太原郡大力推行乡评,力图把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最大程度地保证所举荐之士都是真正的人才。
所谓的乡评,就是一些地方鸿儒名士,利用社会舆论和自身的名望,品评人物,以此影响官府的选拔取向,进而操纵舆论,进退人物。而士人们则利用让爵、推财、辟聘、久丧等合乎儒家要求的道德标准来争取乡评的肯定,从而求得仕途。
这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后,曾非常流行,许多地方的乡评渐渐成为名士们“清议”的中心和举荐人才的权威。比如许劭、许靖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第二次党锢之祸后,当时主掌朝政的奸阉们感觉到了各地越来越多的乡评对他们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在他们的主持下,把各地乡评强行禁止了。
许劭到了晋阳后,迫于北疆人才的缺乏,和赵岐、蔡邕、王剪等声名显赫的硕儒再次推行乡评,希望发现更多的人才。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这种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非常有效。许多因遭受黄巾劫难而变得一无所有,和流民一起逃到北疆的寒门士子就是这样被发现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北疆人才极度缺乏的危机。
张温、卢植等人借鉴了许劭的成功经验,随即决定用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的办法来纠正察举制度的弊端。但这种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和遏制了门阀世族对权柄的垄断,所以这种可以在北疆成功实施的制度,却在冀州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参予改制讨论的崔烈、杨奇、陈纪、王泽、郭蕴、卫固、张范、黄岳、马丰等诸多门阀大吏异口同声表示了反对。
崔烈是冀州崔氏门阀的人,杨奇是关西杨氏门阀的人,陈纪是颖川陈氏门阀的人,王泽是太原王氏门阀的人,郭蕴是太原郭氏门阀的人,名震天下的党人郭泰郭林宗就是他家的人。卫固是河东卫阀的人,张范家是河内的世家,黄岳家是荆州江夏的,其叔父是黄琬,曾祖是黄琼,一个比一个有名。马丰是关中门阀的后人,马日磾的侄孙。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一起提出异议,其声势非常大。他们认为过去有乡评存在并且能发挥作用,主要是党人用来反抗奸阉的一种手段,后来的事实证明也的确非常有效果。现在奸阉不在了,天子和朝廷被奸侫挟持,大家都是为了振兴社稷而努力,还搞乡评干什么?毕竟乡评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舆论,这对社稷的稳定没有好处。
双方的观点分歧太大,争吵也在所难免。
选拔制度直接关系到社稷的中兴,国策的持续、正确的执行,所以,卢植等人拒不让步。
在长公主起程到冀州的时候,李玮曾急书李弘,其中也提到了改制的事。
在他看来,改制才能兴国,这是无可非议的事。至于怎么改,那谁都不知道,要摸索着前进。因此他恳求李弘,只要是有利于拯救和振兴社稷,能帮助百姓吃饱穿暖的改制,都坚决支持。改制成功了,大汉和百姓都受益,失败了,再改。总有办法中兴社稷,有办法让百姓吃饱穿暖。前人能做的事,我们也一定能成功。
李玮对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持肯定态度。
在本朝,门阀世族,鸿儒和名士们对一个人的评价,常常按品级来划定。然后士人就按这个品级来出仕,这已成为本朝惯例,也可以说是一种选士制度。这种以品级论人的办法,说起来还是起源于班固大师。班固大师在其中的上,大力宣扬性三品的观点,他在表中把人性分为“上智”,“中人”,“下愚”三品,而在每一品中又分为三等,这种评价人物的方法对后世影响很大,一直延续到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乡评实际上就是门阀世家按照被品评人物的权势与财富实力,再参据其人品才干,将士人划分为不同的等级,依次分享做官的权力。比如许劭曾评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果曹操不是出身显赫的官宦世家,而是出身于破落的小吏之家,许劭绝对不会说同样的话。
同样,“月旦评”之所以名著天下,不是因为许劭、许靖的眼光好,学问比别人大,而是因为“月旦评”的背后是许阀。得到月旦评的肯定,也就等于得到了许阀的肯定,被评之士的仕途当然一帆风顺了。
这种乡评对选拔人才,尤其是寒门士子还是非常有好处。比如我,我既无家世又无钱财,只有一个身居高位的老师。如果没有碰到大将军,我终其一生,大概也就是个府衙小吏而已。但如果我能被许劭先生品评一番,估计就能鲤鱼跃龙门,身价大涨了。再比如前司徒大人许相的儿子许大麻子,此人恶迹斑斑,如果被乡评说的一无是处,估计许相也不好意思把这个儿子拿出来丢人现眼。袁术也是一样。此人在京城时就有“路中悍鬼袁长水”的外号,如果他早年被许劭一顿恶评,估计现在也没有出头之日。
乡评的选拔很公开,很透明,这和察举制的不公开,不透明区别很大,但乡评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门阀世家有权有势,他们本身又参予其中,可以随时把乡评的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否则袁术、许大麻子这种人也不会走上仕途了。
李玮认为,当前天子和朝廷被挟持关中,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察举制无形中已被搁弃,而我们又极度缺乏可用之才,所以通过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办法选拔人才已经成了唯一的办法。否则当改制触动门阀富豪的利益时候,新的制度将无法实施,中兴大业将受到严重阻滞。
李玮在书信中一再告诫李弘,迫于当前的紧张形势和即将开始的平叛重任,北疆和冀州两地的军政大吏一定要大力整肃。和大司马、大将府观点分歧严重的僚属,一定要利用晋阳朝廷撤消和国策改制这两次机会,把他们全部剔除出去,以防这些人将来祸乱河北,动摇中兴大业。
但观点不同不代表这些人没有学问,没有才能,大将军可以充分倚恃他们的显赫门第、权势、财富和声望,把他们的兴国安邦的热情引到学术的研习和人才的品评上去,经学和其它各种学术的发展上去。人才的选拔正是中兴大业最为急需,也是目前最为缺乏的,大将军因此可以鱼肉和熊掌兼而得之。
李玮的想法非常诱人,但真要具体做起来。却极为棘手。
李弘本来以为拿下了冀州,缓解了北疆危机,距离中兴大业也就越来越近了,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越来越近,而是遥不可及。治国和打仗比起来,两者的难度有天壤之别。自己为此常常感到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什么时候形势才能好一点,治国才能容易一点?
目前北疆诸将都是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悍将,虽然派系林立,摩擦时有发生,但还没有危及到军队的稳定,频繁的整军换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然而,北疆的诸多大吏就不是派系林立,矛盾尖锐的问题了,而是在治国策略上,彼此之间有重大的分歧。这个分歧没有办法解决,只有让那些政见不同的人离开大司马、大将军府。但现在北疆文官有几大势力,到底让哪些人离开,把哪些人调任,还留下哪些人,却让李弘头痛不已。
北疆文官势力最大的就是这一帮来自长安朝廷的老臣,也是力主改制和中兴社稷的中坚力量。
由于长公主不再主掌国事,晋阳朝廷撤消,原来隶属于长公主府的一帮大臣立即转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原因很简单,朝廷撤消了,北疆也就没有义务再给这些大臣们提供俸禄了,只要把长公主的食邑补齐了就行。长公主养不起这么多大臣,大臣们没了俸禄,问题变得严重了。大臣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李弘于是让他们在骠骑大将军府挂个名分,拿一份俸禄,人都还隶属于长公主府。但长公主心忧国事,不愿意他们闲着,让他们都到骠骑大将军府去做事。
这些人先后到了冀州,尤其是马日磾、崔烈等大臣,对稳定冀州出了大力。这些人李弘无论如何不敢动,他连动的资格都没有。当年李弘回到卢龙塞,还是一个斥候的时候,崔烈就是朝廷的司徒了,张温是司空,袁滂是执金吾,盖勋是京兆尹,马日磾是太学大祭酒,卢植是尚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自己官大了,掌权了,竟然敢公开驱赶老臣了。这个念头,李弘连想都不敢想。
在北疆还有一股最大的势力,就是李玮、余鹏、谢明、宋文、唐云、尹思、田畴、田豫这帮最早追随自己的士子。现在这些人都在北疆最重要位置上,是北疆的核心力量,是李弘最为倚重的人。这股势力同时还包括赵岐、许劭、王剪、朱穆等最早来到北疆帮助自己的士人,还有就是唐放和一帮原并州府的官吏,还有左彦、黄庭、田完、孔宣这些黄巾系士人,他们为北疆的屯田,为北疆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李弘非常信任他们,在李弘出征大漠的时候,正是他们在后方的艰苦努力,帮助大军收复了边郡,征服了胡人。
北疆的其它几股势力,也非常引人注目。有些人是陆陆续续来到北疆的,比如牵招、史路是原车骑将军何苗的掾属,刘恭、李历是原冀州牧韩馥的掾属,刘范、刘放是太傅刘虞举荐而来的,丁立是朱俊举荐而来的,张范、邢颙是随长公主而来的。这些人现在在北疆都居于高位。
但直接影响到北疆安危的却是北疆的门阀富豪和他们的门生子弟,这些人包括郭蕴、王柔、王泽、令狐邵、卫固、范先、徐陵、麴忠、孙资。他们个个都是根基深厚之辈,有的手里甚至还攥着北疆的财富命脉,哪个都不能随便动。
这几大势力中间又因为身份的不同,出身地域的不同,学术观点的不同,政见的不同等等,又分成许多盘根错节的小势力。
李弘越想头越痛,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仲渊这个混蛋,他怎么不到冀州来?”
站在他旁边的郑演奇怪地看了李弘一眼,小声说道:“大将军,要急调李大人吗?”
“不,不……”李弘连连摇手,“我只是想到他,随口骂骂而已。”
七月中,兖州,山阳郡,昌邑城。
青州黄巾军在可马俱带领下,攻克东平国之后,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回援青州,而是突然南下,和攻打徐州的孙观部会合,猛攻徐州的东海郡。
徐州刺史陶谦抵挡不住,向兖州牧曹操、陈留郡太守张邈、山阳郡太守袁遗、任城国相郑遂求援,还没有等曹操做出是否援救的决定,黄巾军首领徐和就率军杀到了任城国。
青州黄巾军再次显示了它犀利的攻击力,其锋锐无人可挡,连克樊县、任城,顺着泗水河呼啸而上。
曹操、张邈、袁遗、鲍信、吴资匆忙集结军队前往任城支援。兖州军在经历了济北大败后,损失严重,其两万军队主要由曹操的东郡人马和张邈的陈留军组成,其余郡县几乎没有什么军队了。
然而,当他们匆匆赶到亢父城时,看到的不是徐和的一支黄巾军,他们还看到了司马俱和孙观的两支黄巾军。
曹操气得破口大骂,陶谦这个老匹夫,竟敢帮着黄巾军欺骗我们。
十几万黄巾军一拥而上,在亢父城郊的南阳湖围住兖州军誓死血战。
曹操带着大军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两万大军折损一半。
兖州军退守山阳郡的昌邑城,曹操向洛阳袁绍求援。
这个时候,李弘的书信到了。曹操看完后,顺手把书信丢到一边,指着前来送信的信使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将军,兖州现在是我的,叫那个金尚滚回长安去。他敢踏足兖州一步,我就砍了他。”
荀彧捡起书信看了看,脸显忧色,“大人,大将军要趁火打劫,杀进兖州了。”
曹操无奈长叹,“再急书本初兄,立即派军来援,否则,兖州就是豹子的了。”
荀彧犹豫良久,缓缓说道:“这个时候,重要的不仅仅是援军,还包括兖州各郡大吏对大人的信心。大人迫切需要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