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等人根据朱俊的信仔细推测洛阳可能发生的事,众人一致认为朱俊必定要联手颜良,否则,他没有退路。毋丘毅只有五千兵,即使他能够偷袭得手,但洛阳外围的各路北军随即就会迅速回援,把朱俊和毋丘毅包围在洛阳一带,让他们插翅难飞。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虎牢关。颜良会不会率军攻击洛阳?虽然他兵力不多,但依颜良的脾气,董卓打他,他绝不会放过还击董卓的机会。颜良会不会被北军围歼于洛阳城下?
朱俊此时突然举兵起事,其目的当然是想把董卓拖在洛阳,给袁术、孙坚争取足够的反击时间,让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计策彻底落空。看来,朱俊非常急迫要诛杀董卓,要勤王除奸,挽救社稷,他对李弘、袁绍和袁术已经失去了信心,他要独木擎天了。
如今董卓毁了制衡之势,朱俊又火上浇油,北疆和董卓彻底撕破了脸,李弘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董卓。打董卓是肯定的,如果任由董卓这样为所欲为,北疆迟早要被他拖垮,大汉社稷更是振兴无望。
李弘本来是想利用制衡之势平息战火,稳住社稷,然后再以北疆的实力强大皇权,逐渐把各方势力集中到朝廷上,消洱危机。但由于董卓一心要诛杀袁绍等叛逆,连施暴行,导致制衡无法形成。后来如果不是兖青徐三州爆发黄巾军叛乱,袁绍和讨董大军自顾不暇,这制衡之势根本就没有部分实现的可能。
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给了北疆和京畿喘息的机会,董卓和李弘只要联手,同舟共济,袁绍和讨董大军迟早都要灭亡。但董卓这个时候却奏请天子废除了五铢钱,这让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李弘再也无法忍受。董卓屠杀洛阳的宗室门阀和名士诸生,强行迁都,纵容将士掳掠京畿郡县,诛杀袁隗和袁阀至亲,他都能忍受。但董卓矫诏废除五铢钱,破坏北疆岌岌可危的财赋,他就不能忍受了。李弘随即改变策略,封锁了与京畿的联系,切断了双方货殖的来往,他打算借助制衡之势压制董卓,为将来讨董勤王做准备。
被逼到绝路的董卓立即予以反击,主动攻击河东和南阳,力图破坏制衡,利用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和随即产生的流民泛滥,粮食紧缺等诸多危机,把李弘、袁绍等势力全部推进崩溃的深渊。董卓妄图以社稷倾覆和生灵涂炭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权势。
李弘和北疆诸多大吏都看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能够保护大汉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击败董卓。但是,北疆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击杀董卓,勤王兴国,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力量。
“无论洛阳形势如何发展,子善这七千人是回不来了。”徐荣轻轻搓着一双大手,担忧地说道,“河东目前只有从义的一万军,栖之的一万军还在路上,如果加上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虎贲,我们也只有两万五千人。以两万五千人强渡黄河攻击洛阳,兵力太单薄,失败是必然。所以今天这个机会我们是赶不上了,只能期盼颜良、吴雄他们守住关隘,坚持到下个月。”
“下个月?”玉石叹道,“一个月的时间够吗?一个月后,我们能集结的兵力也就这么多。冀州四个屯田郡国至少需要两万戍守兵力,飞燕和云天不可能率军赶到河东。我们需要更多兵力。”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李弘,“大将军,再征屯田兵,你看怎么样?没有五万人,我们拿不下洛阳。”
“河东的屯田兵是去年七月从流民中征募,他们开荒屯田可以,打仗太差。年初杨大人带着最精壮的一万屯田兵到洛阳,在河内一战中一箭未发,仅仅来回跑就跑掉了一千多人,这种兵不能再用。”朱穆摇手说道,“这种兵拿来充充场面,吓唬吓唬人可以,但打仗不行,反而坏事。玉大人临时征调的一万屯田兵,大将军不是命令解散回去秋收了吗?原因就在于此。要征屯田兵,我看还是从河套军屯区征调。河套屯田兵过去都是黄巾军,虽然三年多没有打仗了,但凭借他们过去在冀州、太行山一带的打仗经验,戍边没有问题。从河套征调两万屯田兵戍边,戍守边郡的两万步卒大军立即南下参战。”
“公定这个主意不错。”玉石连声赞道,“打仗,还是用百战之兵最好。北疆军资短缺,需要精兵强将,五万兵就要当五万兵用。另外,让子龙再带五千铁骑南下,这样我们的攻击力量就够了。大将军你看呢?”
李弘摇摇头。
“现在十二万边军的军资已经成了北疆最大的难题,你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要再增兵两万。”李弘苦笑道,“我要裁兵,你们要增兵,什么意思?”
“形势已经变了。”玉石说道,“没有兵力,我们怎么攻打洛阳?”
“五万大军攻打洛阳,需要多少军资,你算过吗?”李弘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象董卓一样,纵容将士们四下掳掠,实在不行就吃人?”
玉石没有说话。
“董卓目前至少有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也用十万大军攻击他,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拿下洛阳和长安?董卓打输了,可以挟持天子逃到西凉,那我们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击杀董卓救回天子?如果这一仗一打就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是不是能一直坚持下去?”李弘无奈地说道,“先打洛阳的原因就在于此,伺机攻击洛阳的原因也在于此。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生存,保证自己不被董卓击败。我们败不起,打败了就很难翻身了。”
“大将军的意思我懂,但董卓给我们这个机会吗?”玉石疑感地问道。
李弘和徐荣互相看看,忧色重重。如果董卓主动求和,如果董卓没有遭到朱俊、毋丘毅的倒戈一击,如果颜良等人完全控制着京畿三关,那这个机会的确有,但现在就很渺茫了。
徐荣稍加思索之后,手指地图说道:“在保证北疆的前提下,我们只能用最少的军资和最少的兵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兵马同时攻击洛阳,这也是袁绍和讨董大军在年初的时候最希望我们做的事。”
“大人,袁绍与各地州郡的兵马现在都在和黄巾军激战,袁术、孙坚正在和董卓交战,短期内他们不可能有力量攻击洛阳。”朱穆说道,“如果我们不在十一月发起攻击,颜良他们就完了。”
“我们可以主动和董卓言和,毕竟他的主要目的是颖川和南阳,不是攻打我北疆,他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李弘说道,“如果袁绍他们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各地的黄巾军,明年初我们就可以攻击洛阳了。”
“公定,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一份书信给董卓,说我要和他谈谈。”
“另外,你把我们对洛阳形势的估计,还有打算联合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共同讨伐董卓,攻打洛阳的想法告诉长公主和李玮,请他们仔细考虑考虑,然后想办法给我们两万五千大军筹集大约四个月左右的粮饷。”
两天后,牛辅派人送来一份书信,说相国大人有事要和骠骑大将军商议。如果骠骑大将军同意,相国府长史田仪可以立即赶到河东。
李弘急忙回书,同意田仪到河东来,并命令祭锋带着一百黑豹义从沿途保护,以免出现意外。现在北疆将士对北军和董卓的人非常仇视,路上要是那个不听话的军官带人把他杀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弘特意让朱穆回避了。李弘、徐荣、玉石三人先后看完董卓的信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俊还活着,颜良和吴雄等人也还活着。虽然七千北疆将士肯定有所折损,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暂时还在手上控制着,洛阳的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董卓的话能不能信?朱俊和颜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董卓说什么放弃洛阳之类的话根本就是胡扯,他担心李弘要打他,自己无暇分兵南下掳掠钱粮,所以才匆匆派田仪到河东来议和,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这一点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对董卓破坏制衡,攻打河东和驻守洛阳北疆军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切入主题。
李弘说,我要立即派人到洛阳去。北疆和朝廷握手言和的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颜良,免得他再度出兵攻击相国大人,让双方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田仪同意。他说相国大人说了,我到了河东后,大将军就可以派人去洛阳了。但相国大人考虑到洛阳的安危,希望大将军下令北疆军退出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颜良的大军必须退到中牟一带。
李弘不同意。北疆军退到中牟后,没有粮草接济,短时间还能支撑,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李弘说,说服袁绍、袁术需要时间,毕竟相国大人杀了袁隗、袁基和袁家五十多口人命,双方有血海深仇,要他们和相国大人同殿为臣,很难很难,所以他要求颜良带着北疆军回河东。
田仪苦着脸说道:“大将军,现在你和相国大人互相都不信任,相国大人怎么可能会让颜大人带着北疆军回河东?洛阳是大汉根基之所在,如果毁于战火,社稷危矣。相国大人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决心退出洛阳。下官恳请大将军以社稷为重,还是早日督请颜大人率军离开虎牢。”
李弘冷笑道:“相国大人既然决心退出洛阳,颜良为什么还要离开虎牢?”
田仪劝道:“相国大人迟早都要把拱卫洛阳的重任交给大将军,将军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拱卫洛阳?”李弘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到洛阳去?先帝和陛下都让我戍守北疆,我怎能到洛阳去?你回去告诉相国大人,说我要上奏天子,恳请天子让长公主到洛阳主掌六州军政,统一指挥各州郡兵马平定黄巾暴乱。”
田仪从容说道:“大将军此议甚为妥当。只是,现在……”
“现在我要立即和袁绍、袁术联系。”李弘打断了他的话,“为了争取时间,我府内掾属要任意进出京畿,不得有任何阻碍。”
田仪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将军如果不放心,我可以一直留在河东,直到相国大人西返长安。”
李弘毫不客气的,当即把田仪留在了河东。田仪躬身告辞,回军帐给董卓写信去了。
徐荣反复看着董卓的书信,疑惑地说道:“任由我们进出洛阳联系袁绍、袁术?难道董卓真的要放弃洛阳?李儒死了后,刘艾和田仪对董卓非常重要,他怎会舍得把田仪留在我们这里?这里面难道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东西?”
李弘低着头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玉石皱眉沉思。
“董卓不可能放弃洛阳。”李弘说道,“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能在近期内击败黄巾军,袁术和孙坚能顶住董卓的攻击,那么最迟到明年初,我们就可以同时攻击洛阳。董卓无力应对三个战场,他必定要回撤长安,然后……”
徐荣和玉石神情严肃地望着李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李弘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要看黄巾军的脸色了。黑山的白绕、于毒也罢,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也罢,他们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再次下山。这样一来,我们能不能确保冀州不失?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力不得不回头平叛,那攻击洛阳之战就极有可能半途而废。洛阳还是董卓的。”
“董卓凭什么认定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今年无法平定黄巾军的暴乱?”玉石十分怀疑地说道。
“我们又凭什么认定黄巾军今年一定会被击败?”李弘说道,“当年皇甫嵩和朱俊等人之所以能在六到八个月内击败黄巾军,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朝廷充足的粮饷军械支持。后来朝廷又及时开仓放粮、赈济了大量的流民,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一部分州郡,但现在呢?现在袁绍和各地州郡的长官们一样都没有,就连平叛的军队都不能和当年的北军相比,他们在冬天来临之前能把黄巾军赶回山上就非常不错了。”
“董卓当年参加过平定黄巾军的战斗,这些事他应该很清楚,他能预料到明年的形势并不奇怪。我打过黄巾军,这里面的事我也知道的很清楚。看样子,黄巾军要帮董卓的忙了。”
徐荣看看愁眉不展的李弘,小声安慰道:“正清到兖州已经两个多月,应该有书信到了。看看他怎么说。不管明年有没有黄巾军暴乱,我们都要打洛阳,否则北疆怎么办?”
朱穆极力要求到洛阳去,李弘没有答应。
李弘把尉曹掾许混请到了大帐,请他到洛阳去一趟。
李弘给董卓写了一份回书,废话连篇,关于北疆军是否退出虎牢等三关的事提都没有提。李弘对许混说,你见了董卓后,凡事都含混其词,实在不行就一问三不知,但你务必要尽快见到颜良,让颜良把洛阳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然后李弘把北疆打算联合袁绍、袁术攻打洛阳的事说了一遍。李弘说,你从虎牢关出发,绕道陈留郡到河内去见袁绍,和他仔细商量此事。让田畴到南阳见袁术,有消息就亲自回河东向我禀报。关于是否坚守虎牢关的事,李弘叫许混带话给颜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中牟或者豫州一带,以保存实力,为明年初攻击洛阳蓄积力量。如果兵力已经折损太大,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就地募兵补充。
****
十月中,晋阳,龙山。
长公主府在张温、丁宫、蔡邕等人的主事下,否决了李弘的提议,要求李弘立即从塞外调兵南下,趁着董卓攻打颖川和南阳的机会,西进长安勤王。
长公主听了张温等人的禀奏之后,非常吃惊,“打仗是大将军的事,我们怎能干涉?”
张温解释道,打仗的确是大将军的事,但打不打仗,在哪里打,却不是大将军的事,而是殿下的事。
骠骑大将军主掌北疆十六郡军政,意思就是说北疆十六郡不管是兵事还是民事,都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这时骠骑大将军相当于一州的州牧。骠骑大将军督领六州兵事大权,这个意思是说,当这六个州有叛乱时,骠骑大将军无需天子圣旨,就可以率军平叛。但骠骑大将军只有战场指挥权,没有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
长公主身份尊崇,是先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姐姐。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自然是家国合一,要一力承担拯救社稷的重任了。凭借着先帝的遗诏,当今天子颁赐的节传、斧钺,长公主权力之大,影响力之大,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凭这一点,做为人臣的骠骑大将军就要事事征询,不能有丝毫的谮越,以免违背礼法。
另外,当今天子诏令长公主督掌六州军政。长公主的这个督领六州军政虽然权力很大,但它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是统领六个州的大州牧。如果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不就相当于大汉国的半个“天子”了,那皇帝还能坐稳江山?没两天就被杀了。这个督领几州军政的事一般也就在国家非常时期出现,而且肯定是皇室成员主掌此权,这个权力受到天子,朝廷和督领诸州的共同制约。简单的说,它没有人事权和财赋权,不能更换州郡长官,不能征调州郡财赋,它最大的权力其实是依托皇权而产生的协调权。
比如现在兖青徐三州有蚁贼暴乱,长公主就可以协调六州长官,统筹调配平叛的兵力和钱粮。这时候骠骑大将军就相当于一州州牧,而袁绍就差多了,不过是个渤海郡的太守,冀州牧韩馥的下属而已。
再比如这次打董卓。董卓权力很大,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如果天子不说他是奸侫,天下谁敢说他是奸侫?谁说谁就是叛逆,象袁绍、韩馥现在就是我大汉的叛逆。但董卓的确是奸侫,今天子年幼,他哪能分辨出董卓的奸和忠?而且天子受董卓挟持,他就是想说董卓是奸侫,他也不敢说出口。这时就需要长公主出面了。长公主出面号召天下州郡讨伐董卓,勤王兴国,匡正大汉,天下莫不从之。换句话说,在天子没有解困之前,长公主主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骠骑大将军权力再大,他也要受长公主节制,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都在长公主手上。
骠骑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攻打洛阳的事禀奏长公主?原因就在于此。目前看来,李弘还是我大汉的忠臣。先帝当年的选择的确没错,先帝让殿下到北疆也没错,我大汉能不能再度中兴,希望就在骠骑大将军身上了。
长公主似懂非懂。她担心自己出面干涉打仗会惹恼骠骑大将军,所以她不愿意在文书上加盖自己的印信。
“难道殿下不想救出天子?不想拯救社稷?”
长公主摇摇头。
“那就请殿下盖上印信。”
****
李玮勃然大怒。
征兵南下,一路配合袁绍、袁术佯攻洛阳,一路以主力大军攻打长安。两路作战,这怎么可能?钱在哪?粮食又在哪?
我们要攻打董卓,也就等于不承认当今朝廷,那么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应该暂归于骠骑大将军府,而不是长公主府。
张温反驳道,是谁举起勤王讨董的大旗?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也反驳道,是谁统领北疆十二万边军?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张温冷笑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的,更不要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十二万边军了。莫非李大人认为这十二万边军是骠骑大将军的私人财产?”
李玮骇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