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河内郡,河阳城。
扬武将军杨凤接到李玮的口信后,立即召集校尉杨震、廖磊、李尧到大帐议事。
徐荣和杨凤南下京畿时,骠骑大将军李弘为了他们行动方便,特意授权徐荣和杨凤两人都督中外诸兵事,拥有对所领军队的完全指挥权。本月中,由于河东局势越来越严重,李弘又急书徐荣和杨凤,让他们密切配合临汾行辕的李玮控制好京畿一带的局面,不要轻易展开行动,以免恶化当前形势。
徐荣和杨凤谨遵军令。这段时间,董卓已经数次催促两人出兵攻击叛军,但两人置若罔闻,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杨凤突然接到和李玮事先约定好的口信后,非常兴奋,他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命令我们在春耕之前解决洛阳的事,这河内的战我们现在可以打了。”
廖磊笑道:“这么说,我们要和李肃、张扬商议出兵攻击的事了?”
“这事你去办。”杨凤剑眉微皱,不屑地嘲讽道,“我们到了河阳后,董卓就让张扬撤过了黄河。哼,他以为撤过黄河就安全了,简直是笑话。”
廖磊点点头,转头问李尧道:“到太行山的人还没回来?”
“你放心,我们几个和于毒、眭固都是老交情了,不会出事的。”李充露出一丝坏笑,压低声音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
“没有必要。”杨凤挥手说道,“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毒和眭固如果还抓不住,他们也只配在太行山做一辈子山贼了。”
接着杨凤把北疆目前的严峻形势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说道,“离开云中行辕的时候,大人对我们说过,能不能迅速解决北疆危机,关键不是击败袁绍,而是占据洛阳。拿到洛阳,我们就能掌控局势。因此,河内这一战的目的不是打袁绍和王匡,而是打李肃和张扬。”
“李肃和张扬有一万五千北军,而我们只有一万屯田兵,实力上差距较大。所以,请诸位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至于怎么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现在就等于毒下山,张扬过河了。”
二月下,河南尹,荥阳城。
龙骧将军徐荣召集强弩中郎将孙亲、武毅中郎将高览商议攻击酸枣叛军的事。
“大人来令,要求我们立即展开攻击,以便迅速抢占洛阳。”徐荣摊开地图,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前酸枣一带的叛军主力大约有四万到五万人,他们会盟后,一直没有动静,显然是想拖延时间。双方对峙时间越长,对我们北疆就越不利。因此,这一仗要立即打,而且要一击必中。”
孙亲摸摸短须,笑着问道:“诱敌的事很关键,要一败再败,这事一般人不愿干,你看交给谁好?”
徐荣看看两人,笑而不语。
“诱敌之事事关重大,非等闲之辈不能胜任。敬之既然有此一问,肯定是有人选了。”高览急忙拱手说道,“敬之,这事我就不和你争了,首功就给你了吧。”
孙亲大笑,“你们看,高顺如何?”
“好。”徐荣轻拍案几,“我看中的就是他。请他速到大帐来。”
第二天,高顺、梁百武带着五千人马急速向酸枣进军,徐荣领大军随后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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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初平元年三月。
三月初,北疆。
由于北方雪灾,李玮于年前购买的粮食大多被征调到大漠和边郡赈灾,而赵岐又无偿支援了幽州一部分,结果导致河东和晋中两地粮食紧缺。
正月过后,随着迁都一事的开始,京畿流民象潮水一般涌入了河东。等天子车驾西行之后,这股流民潮突然变成了惊涛骇浪,河东流民骤然猛增,粮食顿时成了稀罕物,价格一日之间连翻数倍。
北疆的危机并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在长城以北爆发,却突如其来在晋南一带猛烈喷发了。北疆诸府措手不及,一时间茫然无策陷入了困境。
河东诸府和骠骑大将军临汾行辕被数十万流民团团围住,凄惨的哭号随着初春的凛冽寒风响彻四野,死亡的阴影霎时笼罩了晋南大地。
骠骑大将军李弘不顾北疆诸府的强烈反对,断然下令动用去年从朝廷要来的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不管粮食有多贵,先买下来赈灾再说。”
同一时间,李弘下令征募巨贾徐陵、麹忠,河东卫阀的卫彻、晋阳王阀的王柔、令狐阀的令狐邵、郭阀的郭策为骠骑大将军府掾属,主要负责北疆财政货殖互市等诸事,直接参予北疆相关财政诸策的制定和执行。李弘说,如不从辟,就给我抓来。
八百里快骑的急骤蹄声日夜回响在长城南北的驰道上,骑士们打马狂奔的身影成了流民心中最热烈的期盼和希望。
徐陵、麹忠和卫彻被黑豹义从请到了临汾行辕。李玮和河东府的长史桑羊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现在是大汉官吏了,要承担社稷兴亡的责任。你们首先向北疆捐助一部分粮食,然后把家中库房里的粮食全部卖给北疆,立即卖。卫彻问,按什么价格卖?李玮不想多事,现在需要的粮食,是时间。所以他咬咬牙说道,按现在的价格卖给北疆,三千钱一石。
徐陵、麹忠和卫彻等人想想随即也就答应了。赚十倍的钱,如果再不卖,李玮说不定要发疯抓人了。李玮说,这个价格不能再涨了,再涨下去北疆就没钱了。北疆一乱,大家都玩完。你们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掾属,你们想个办法,如何平抑粮食价格。
北疆诸府一旦开始向门阀富豪买粮,粮食价格必定飞涨。在河东一地,洛阳和长安门阀权贵富豪们的良田、宅院、庄园和坞堡非常多。自从朝廷颁布告缗令和决定迁都之后,这些人是最先携带财物逃到河东的。虽然也有来不及逃到河东就被杀的,但这些人的田地宅院庄园随即就被他们授权托管的亲戚朋友们霸占了。朝廷的告缗令让许多商贾死于非命,但河东府竟然一亩田,一个宅院都没有捞到,这也算是奇事了。现在的问题就集中在这些人身上。河东的一些老门阀老世家和从外地迁入河东的巨贾比如徐陵等人和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可以适当控制,但这些人却无法控制。这些人一旦趁机涨价,河东粮价势必失控。
李弘迫于无奈强行征辟门阀巨贾为掾属,其实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平抑粮价。
由于北疆诸府没有预见到粮食危机会在河东爆发,再加上诸府缺乏财政上的人才,没有应对此类危机的经验和办法,结果在短短时间内就把北疆存粮全部用完了,拱手把平抑粮价的机会丢掉了。如果北疆诸府能在大雪灾开始后迅速购买河东和晋中两地富豪手中的粮食,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险情。如今京畿危机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而北疆不但无力腾出手来予以解决,反而自己率先进入了崩溃的绝境。目前北疆虽然还有钱买粮,但一个是粮价问题,一个是危机过后的财政问题。挪用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的部分必须要补齐,否则旧危机还没有解除新危机又来了。
所有这有问题的解决都要依靠北疆门阀富豪,而且这些问题也都关系到他们的切实利益,因此李弘必须要把他们征辟入府。一来解决眼前的危机,二来解决将来的危机,三来要迅速恢复和发展北疆,四来规避矛盾,争取双方都能获利,确保北疆能解决吃饭问题和生存问题,最后一点就是解决北疆目前缺乏财政方面人才的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现在只有一个出身世代商贾之家的唐云在全面负责北疆财政,但他太年轻,也没有丰富的营商经验。谢明担任盐铁都尉其实只能算是赶鸭子上架,他本人并不精通货殖。北疆的现状就是这样难以为继,如果危机一直延续下去,北疆怎么办?彻底放弃吗?当然不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不惜任何代价去挽救。
徐陵想了一下,坦言说道:“仲渊,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们确实做不到。北疆这几年屯田、打仗、赈灾、戍边、建市,不但花完了朝廷的钱,连带把我们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知道骠骑大将军府欠我多少钱吗?欠整个河东和晋中门阀富豪多少钱吗?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北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和北疆一起倒下去。”
“此次大漠和边郡受灾,牲畜死亡无数,开春后肯定还要继续赈济,河套和冀西南两地要屯田,京畿危机要解决,军队要打仗,大漠初定,八万大军要戍边,听说骠骑大将军还要重建数万铁骑。仲渊,你自己算算,这要多少我,要多少粮食和物资?我们这几家和晋中几个门阀是有不少存粮,短期内我们的确可以控制一下粮价,但时间一长,随着粮食越来越少,粮价暴涨是不可避免的。”
“要解决只有一个办法。”徐陵看看一脸冷峻,疲惫不堪的李玮,摇头叹道,“把长城以北的灾民赶到冀州去,把流民赶到京畿去,只有这个办法,否则北疆要倒,很快就要倒。这么个贫瘠的北疆现在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看至少超过了五百万。仲渊,你清醒一点,赶快告诉骠骑大将军,北疆的危机不是粮食和钱财,而是人,太多的人,他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人,他会把我们全部害死的。”
“伯羽兄,你是不是想死啊?这话也敢说?”卫彻冷笑道,“骠骑大将军是什么出身你忘记了?当年他招抚黄巾军是怎么承诺的你忘记了?骠骑大将军宁愿把我们杀了,也不愿把灾民流民赶出北疆的。”
李玮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没有北疆,现在你们这么有钱?没有骠骑大将军和黄巾军,现在你们还能坐在这里讲话?我看鲜卑人早就把你们杀光烧光了。说点有用的。”
徐陵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为难地说道:“首先要有钱。没有钱,现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卖粮给你们?我看河东就我们这几个善良的人会赊给你,其他人睬都不会睬你的,除非你去抢。另外,就算京畿危机解决了,如果没钱,北疆也无力从各地州郡购买粮食和物资。其次要有地,没有田地,滞留北疆的灾民光吃不种,你就是一座山,他也吃空了。第三要抢在春耕之前解决京畿危机,把河东灾民送回去种地。这些人留在河东,河东无法春耕,即使播种了,春耕的种子也会被他们挖出来吃了。至于五月冬小麦就更不要说了,估计还没有收割,地里就剩下土了。仲渊,如果你能把三个问题妥善解决了,北疆必保无忧。”
“你们是不愿意干了?”李玮冷笑道,“骠骑大将军这么抬举你们,甚至征辟你们为掾属,你们都不领情?你们几家加上你们的亲族朋友,所有的粮食加在一起至少占到河东粮食的一半。假如由你们出面把他们的粮食全部买下来,平抑粮价完全可行,你们为什么不干?是不是担心我们把粮价一下子降到三百钱一石,你们赚不到钱?我告诉你们,买你们的粮食,一来是为了赈济,二来就是为了打压粮价。你们不干?好,既然你们愿意自绝生路,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卫彻泰然自若地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把粮食卖给我们?蚀本的事没人愿意做的。”
李玮看看三人,忽然笑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你们赚个饱。一个月后,我不但让你们赚得盆满盂满,连骠骑大将军的欠资都一起还给你们。你们可以走了。我看你们也不想从辟,那就算了,我亲自向骠骑大将军解释。你们走吧。”
三人又惊又愣,非常疑惑地望着李玮。
麹忠恭恭敬敬,闪烁其辞地问道:“大人,能不能……这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桑羊笑道:“李大人这次进京找相国大人要钱,相国大人说,我没有钱,上林三官也来不及铸,我看干脆你北疆自己去铸吧。于是,李大人就把天子的圣旨带回来了。”
徐陵三人顿时脸色大变。
“相国大人为了在京畿一带买粮食,督令上林三官日夜铸钱。”李玮好整以暇地笑道,“但相国大人铸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我听说,长安的粮食已经涨到五千钱一石了,所以相国大人有意要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另行发布小钱。”
徐陵白净的面孔霎时涨红了。麹忠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卫彻瞠目结舌。
北疆有权自主根据财政情况铸钱补充国库是一件好事,但一旦过量铸钱或者铸造劣质钱,势必会造成物价飞涨,农工商崩溃。而百姓也好,门阀巨贾也好,他们的财富会在瞬间化为乌有,所有财产都会被官府和朝廷席卷而去。如果李玮说的是真的,那比告缗令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然来临了。
李玮缓缓从文卷里抽出那卷圣旨放到了案几正中,脸上神情渐渐冷肃。
“相国大人既然能奏请天子颁布告缗令,自然也就能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朝廷只要改一下国策,你们不但会变成乞丐,连九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谁能保护你们的财产?谁能挽救你们的性命?”
李玮到京城要来的这道圣旨不但让徐陵、卫彻等人竭尽全力为北疆筹措粮食,还高高兴兴地入府为掾了。这道圣旨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可以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但相反,如果巧妙利用,也能让他们发更大的财。这道圣旨是个变化莫测的幽灵,就北疆诸府目前的一帮掾属来看,没有几个人能完全了解,控制和利用币制来恢复北疆的元气,让北疆摆脱重重危机。为了宗族的财富和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们自己来掌控它,驯服它,不让它成为危害北疆和门阀富豪的恶魔。
在他们的眼里,李玮才是最可怕的恶魔,这个骠骑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北疆不但权势倾天,而且也越来越深不可测,竟然连这个绝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李玮暂时缓解了河东危机之后,立即急书李弘,恳请他务必加快解决京畿危机的速度。
此时李弘已经连续下达了十几道命令,准备南下了。
李弘急令云中、定襄、雁门三郡以最快的速度把滞留在长城以北的灾民和云中大营的民夫回迁冀州。
命令镇护将军张燕率军南下进入巨鹿郡驻防,命令镇军将军麴义率军进入赵国驻防。李弘同时命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在冀州购买粮食,以便就近解决军粮,让回迁到巨鹿郡、赵国的灾民和民夫都能吃饱肚子。有关此事的后期问题将和京畿危机同时解决。如果冀州牧韩馥派军队北上,就把他们打回去,不要手软。
命令玉石、颜良利用河东流民成灾的机会,悄悄再起五万屯田兵,伺机包围牛辅的两万北军把他们赶出河东,然后直接威胁三辅和潼关,以逼迫董卓西撤,策应徐荣和杨凤两军夺取洛阳。
命令赵云以最快速度赶到美稷,向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右贤王去卑借调五千铁骑,南下三辅会合杨明,佯攻长安。命令杨明立即派人赶到长安城,四处散播韩遂、马腾等西凉叛军已经起兵攻打汉阳,马上要打到三辅的消息。
命令郑演不要再和袁绍谈了,甩开袁绍,直接和韩馥商谈有关驻军和回迁灾民的事。
请大知堂的襄楷大师急速赶到黑山,尽可能答应白绕和苦酋等黄巾军首领提出的所有条件,让他们立即率部下山攻击河内和冀州,以牵制袁绍和韩馥的大军。
三月上,长平公主刘萧赶到了云中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