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长云山。
振威将军麴义、厉锋中郎将赵云和匈奴左贤王刘豹带领铁骑率先赶到朝天原。上千名斥候搜寻了百里范围的原野,没有发现任何鲜卑人的踪迹。过去生活在这片草场的鲜卑人肯定已经得到了汉人北上攻击的消息,全部北迁了。
麴义命令斥候继续向朝天原西面的稽落山和东面的夫羊句山寻找鲜卑人的军队,同时派人回吹寒原调运粮草。屯兵吹寒原的虎威中郎将颜良接到麴义的军令后,立即命令校尉高顺、都尉李云带着三千步卒,一千匈奴铁骑押运粮草北上。就在高顺即将离营的时候,校尉徐晃、都尉燕赵带着三千步卒从远征军金雪原大营押粮而来。颜良大喜,命令他们不要卸粮了,直接随同高顺北上朝天原。七千大军由高顺统帅。
慕容风在双雁山一战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但一无所获。张燕在此战过后,随即不再分兵同步推进,而是把大军集结到一起前进。慕容风找不到攻击机会,心有不甘,带着大军在大漠里四处游戈,继续寻找重创汉军的机会。
现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都还没有赶到朝天原,慕容风为了给弥加和落置鞬落罗争取更多的时间,只能主动出击阻止汉军挺进的脚步。如果他一味屯兵朝天原,任由三路北上攻击的汉军迅速赶到朝天原亲结,自己的几万人马极有可能遭到汉军凌厉的攻击。更重要的是,他支援的速度非常快,大军没有带上足够的食物和马料,而魁头由于一路急撤,一头牲畜也没带出来。两军会合后,这人和马的肚子就成了急需解决的事。慕容风必须在弥加和落置鞬落罗带着牲畜赶到朝天原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仗着对大漠地形的熟悉,慕容风带着大军神出鬼没,悄悄潜伏到长云山附近准备打击汉军的运粮车队。这次他运气非常好,刚到长云山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汉军的粮草辎重车队正急速而来。慕容风立即指挥大军从四面包抄围攻。
高顺率军赶到长云山时,突然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巨鹰。这只大鹰他在渔阳城外看到过许多次,知道它是鲜卑黑鹰部落的神鹰。高顺立即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以最快的速度架设车阵。很快,慕容风和魁头就率领四万铁骑从四面八方同时杀了过来。七千汉军和数万民夫随即遭到了鲜卑人的猛烈围攻。高顺临危不惧,以五千多辆辎重大车布下内外三层车阵予以抵抗。
鲜卑人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他们在慕容风的指挥下,三面佯攻,一面突破,迅速撕开了汉军的第一道车阵。乌豹和鹜梆各领铁骑率先攻进车阵,双方在狭窄的空间里激烈鏖战,死伤累累。汉军寡不敌众,拼死抵挡,跟在车队后面的几万头牲畜随即被鲜卑人掳掠而去。
军司马徐中看到鲜卑人突破了自己的防守车阵,又惊又怒,至死不退。他带领将士们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直到六百人全部阵亡。当燕赵带着四百士卒赶来支援时,车阵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汉军士兵了。燕赵悲愤难忍,举刀狂呼:“杀……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鲜卑人潮水一般从车阵的缺口处涌了进来,燕赵和士卒们抵挡不住,苦苦支撑。高顺断然下令放弃外围车阵,全军退守。
慕容风站在远处看着杀声震天的战场,眉头紧皱。由于鲜卑人出现的非常突然,汉军措手不及,外围车阵布置的很简单,鲜卑人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就撕开了汉军的防守,但第二道车阵就非常结实牢固了。鲜卑人攻击受阻,伤亡越来越大。
熊霸打马飞驰而来。“大人,我们伤亡太大,还是撤吧。”熊霸摇头说道,“汉人的步卒非常顽强,武器也充足,还有好几万民夫,我们要想在黄昏前突破他们的第二道车阵几乎不可能。”
慕容风点点头,转目看向身边的魁头。魁头指着战场说道:“汉人的这支运粮大军没有铁骑,没有弩炮,也没有战车,他们只是用辎重车临时拼凑了一个车阵,根本不堪一击。以我看,还是把他们全歼了,以振我鲜卑之威。”
熊霸急忙劝道:“大王,此去距离朝天原只有一百多里,汉人的铁骑一旦得到消息,半夜就能杀过来。现在我们牲畜也有了,马料也有了,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汉人的步卒纠缠不休。汉人的步卒有十几万,死了一万人无关大碍,但我们只有这几万铁骑,死一个少一个。大王,这种仗我们打不起啊。”
魁头愤怒地骂了两句,举起马鞭吼道:“杀,命令大军发起猛攻,务必把汉人杀个干净!”
熊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幕容风。幕容风冲他挥挥手,大声说道:“撤。”
熊霸掉转马头,如飞而起。魁头怒不可遏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幕容风,我是鲜卑大王,我命令你继续进攻,把汉人杀了,都杀了。”
慕容风冷冷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你失去了弹汗山,也失去了理智。你应该象撤离弹汗山时候一样,时刻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如果你总是这样蛮撞,这仗我们打不赢,汉人我们也赶不走,檀石槐大王打下的这万里江山很快也要烟消云散了。”
魁头脸色大变,挥舞的双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没有慕容风,自己还能在大漠里称王,还能重新夺回弹汗山吗?
“呜……呜……”悠长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了山野,鲜卑人缓缓撤出战场。
慕容风抬头看看天上的雄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檀石槐大王死了不到十年,鲜卑国竟然就走到了灭亡的尽头,想想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面对今日的危局,我还能力挽狂澜吗?慕容风想到了豹子。当年那个白痴今天已经是大汉国的第一悍将了,他带着十几万大军杀进大漠。其灭亡鲜卑的决心坚若磐石。想起豹子手上血淋淋的战刀,这一刻,慕容风的信心忽然动摇了。我能击败他吗?铁狼如果还活着,他会痛苦不堪,会无颜面对自己的族人,他最好最信任的兄弟竟然成了屠杀鲜卑人的敌人。慕容风记起了尸横遍野的驹屯战场,记起了痛苦而死的风裂,记起了泪如雨下的豹子。
慕容风从来没有为自己放走豹子而后悔,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他的心里,豹子一直是他最得意的杰作,他手把手教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悍将,一个可以灭绝鲜卑国的敌人,一个和他一样名震天下的豪雄。是英雄,就沙场对决。
“走吧,我们会把汉人赶出大漠。”
半夜时分,赵云带着一万铁骑狂奔而至。
高顺、徐晃、李云和燕赵四人浑身浴血,跪地请罪。赵云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气得睚眦欲裂。
“两位大人起来吧。”赵云一一扶起,急切地问道,“伤亡如何?”
高顺心里一痛,没有说出来。徐晃低声说道:“我们阵亡了两千两百多名将士,杀敌三千。”
“粮草辎重如何?”
“牲畜全部丢失,近一半粮草马料被他们抢走了,武器虽然没被他们夺去,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鲜卑人何时撤走的?”
徐晃说道:“快到黄昏的时候,鲜卑人主动撤了。我们担心这是慕容风的奸计,所以一直没敢撤掉车阵,等待大人来援。”
赵云沉默良久,转身对传令兵说道:“速报麴将军,说粮草辎重暂时无法补充,请麴将军务必再坚持三日。”
“速报颜大人,请他再送粮草牲畜。”
九月初,一直西进的建威将军徐荣突然率部向东而去,目标直指朝天原。
最近一段时间,野狼部落的首领宴荔游指挥自己的数队铁骑,冒充西部鲜卑的铁骑主力,频频出击,做出一副要和汉军决战的架势,拖着汉军不停的西进,逐渐把汉军诱到了涿邪山的西麓。宴荔游在这里集结了一万大军,准备重击汉军。就在这时他接到斥候的禀报,说汉军突然后撤了。宴荔游断定汉军缺粮,随即率部追了上去。
按照他的估算,徐荣的大军从八月上就从灵武谷出发翻越贺兰山一路攻击而来,行程将近一千五百里,历时二十多天,所带的粮草牲畜应该早已消耗一净。现在汉军之所以还能够维持,都是因为早期他们突袭鲜卑部落掳掠了大量的牲畜。宴荔游对自己的几个小帅说,徐荣现在后撤,肯定是到朝天原会合其他汉军以便得到粮草补充。我们衔尾穷追,无论如何也要打他一下,以报血海深仇,同时也显示一下我西部鲜卑铁骑的强悍威力。鲜卑人被徐荣一直追着打,憋了一肚子气,听说大帅要带着他们追着汉人打,顿时欢呼雀跃。一个小帅提醒宴荔游道,大帅,落置鞬落罗大人已经数次催请大帅速速赶到燕然山集结,如果我们迟迟不去,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宴荔游摸摸自己的光头,不屑地说道:“落置鞬落罗已经没有过去的风光了,他现在实力不济,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个小帅迟疑道:“大帅难道不去朝天原了?”
“当然要去。不过我们不要急着去,以免被汉军迎头一棒打得损兵折将。”宴荔游笑道,“此次如果我们能把汉人赶出大漠,自己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到了那时,鲜卑已经不是过去的鲜卑了,弹汗山王廷和鲜卑诸部必将四分五裂。”他看看众人,严肃地说道,“大家要想过上好日子,要想雄霸大漠,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所以,这兵不能损失了。没有实力,我们就是别人的奴隶。”
宴荔游督军猛追。汉军先是以骑兵阻击,迟滞鲜卑人的追击速度,接着开始放弃辎重马车,最后他们杀死了延缓大军行进速度的牛羊驼等牲畜,让所有步卒骑上缴获的战马加速后撤。宴荔游信心大增,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追击的速度遽然加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汉军为了加快速度,把所有累赘的东西全部丢掉了,甚至连弩炮都开始丢弃了。被丢弃的几十台弩炮虽然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修修补补一样能用。汉军显然是被鲜卑人追急了。两支大军一前一后,日夜狂奔。
当鲜卑人的大军追到涿邪山东麓的连岗山时,宴荔游着急了。连岗山往东一百里就是稽落山,汉军再走两天就可以赶到朝天原和他们先期到达的大军会合。宴荔游想了很久,考虑到汉军对连岗山地形不熟,未必敢连夜翻越,所以他打算于黎明时分发动突袭。几位小帅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连声赞同。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汉军就把他们包围了。
当凄厉的报警号角响彻黑夜的时候,宴荔游还没当一回事。他非常自信地对侍从说,这是汉军小股骚扰骑兵,不要理睬他们,继续睡觉。侍从惊惶失措地说,汉军铁骑杀来了。宴荔游张嘴正要骂他两句,就听到大帐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汉军步卒象潮水一般从山上冲了下来。鲜卑人大乱,狼奔豕突,死伤无数。宴荔游带着几千铁骑拼死杀出重围,掉头向西逃出。还没跑出五里,在经过一个山谷时,他们突然遭到了汉军弩炮的疯狂射击。接着山谷外战马奔腾,一万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了山谷,给了鲜卑人重重一击。
鲜卑人被围在山谷里,一个个像穷凶极恶的野狼一般,左冲右突,拼死突围。宴荔游数次带着亲卫铁骑杀到了山谷谷口,最后一次他们甚至杀死了都尉雁无心和防守在谷口的三百铁骑,距离逃出重围只有几步之遥了,但转眼他们就被山谷外的上千名强弓手和几十台弩炮射了回来。双方血战,直到黎明。
鲜卑人困兽犹斗,苦战不休。就在宴荔游和鲜卑士卒生机尽绝的时候,汉军的攻击突然停止了。一个被俘虏的鲜卑百长从汉军战阵里慢慢走到了宴荔游面前,“汉人的将军要和大帅谈谈。”
宴荔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伸手抓了抓血糊糊的光脑壳,咧嘴笑道:“好。”他回头叫道,“来人,给我擦擦干净,我要去见汉人的将军。”
几个小帅大吃一惊,急忙阻止。宴荔游骂道:“不就是丢脑袋吗?怕什么?”他指着自己的光头问道,“还有血吗?”
小帅们摇摇头,不敢再劝。
“走,我跟你去看看那个汉人将军。”宴荔游抬腿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那个百长,嘴里忿忿不平地说道,“追来追去,竟然是我上了当,简直岂有此理。”
徐荣坐在一截树桩上,和宴荔游对视良久。宴荔游忽然躬身说道:“将军找我有事吗?”
徐荣笑笑,指着对面的一块大石头说道:“你坐吧。找你就是点小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宴荔游不客气地坐到徐荣对面,神态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不投降,我的族人也不会投降。”
徐荣笑道:“这么说,你愿意象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一样了?”
“拓跋锋?”宴荔游一惊,眯着一双小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拓跋锋的事?拓跋锋怎么了?”
“麴义将军和张燕将军已经在朝天原会合。”徐荣慢声细语地说道,“他们派人往西找我,三天前我就接到了他们送来的消息。拓跋锋上个月在长云山中伏,已经全军覆没。魁头逃到了朝天原,弹汗山已经被我们拿下。”
宴荔游脸显震骇之色。
“车骑大将军目前已经率大军主力进驻金雪原,估计很快就要到朝天原了。”徐荣伸出硕大的手掌在宴荔游面前摇了两下,“鲜卑已经完了,慕容风也罢,落置鞬落罗也罢,谁都无法力挽狂澜了。”
“慕容风到了朝天原?”宴荔游问道。
“对。”徐荣点头道,“也许你以为慕容风可以拯救鲜卑,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他也不行了,因为车骑大将军根本无意远击狼居胥和落日原,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到了十一月,这片大漠上,已经不是你们鲜卑一族了。那时,不是我们要打你们,而是匈奴人、羌人、乌丸人和归属大汉国的鲜卑人要打你们。从这一刻起,鲜卑人已经不再是大漠上的主人了。”
宴荔游疑惑地望着徐荣。徐荣没有解释,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投降,这样你可以保存实力,将来你还是野狼部落的首领,甚至还可以在自己的领地称王。当然了,你也可以回去和我们重新开战,让野狼部落从此在大漠上消失。”
宴荔游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将军不杀我的条件是什么?”
“你去告诉落置鞬落罗,如果他和我们谈和,大汉国愿意和西部鲜卑世代交好,大汉国愿意帮助他成为西部的鲜卑王。”
“我走了,将军如何安置我的手下?”
“不管你是否能说服落置鞬落罗,只要你到金雪原,车骑大将军就会把你的大军还给你,也许,你还能成为西部鲜卑的野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