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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血染于阗河

    《西征记》

    作者:血色珊瑚虫

    第二十五章血染于阗河

    温宿东面五十里,于阗河西岸树林。

    大汉的五千名战士人束口、马衔枚,如同藏身草丛的猛虎,紧盯着对岸准备渡河的贵霜大军,静静地等待着奇袭一刻的到来。此刻,五千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彻底消灭眼前的敌人,终结这场西征之战。

    赵广一手握着长枪,一手安抚着身边兴奋地无法安静的战马,注视对面如同蚂蚁一般忙碌着的贵霜军,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西域诸国,西去中原数千里,在华夏传统的思想里,乃是化外之地,不受重视,汉书有云:“(西域)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但有汉一代,西域却成了王朝国力雄厚与否的标志。

    孝宣皇帝与孝和皇帝时,大汉曾两次在西域建立统治,而后却又失去——这两次反复,正好体现了朝廷实力的兴衰。所以大汉再次中兴后,天子刘朔继承晋阳侯之志,将征服西域之事看得极重,甚至超过了收拾南方的余孽。他不顾朝中反对的声音,为这次西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并抽调了军中最精锐的部队。而此战之后,西域境内将再也没有可以抵挡大汉天威之敌,这片广袤的土地终将再一次回到大汉的掌握中——而且比从前两次更彻底,更牢固,怎么能让参与此战的将不豪情万丈?

    但这次作战,可以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两天前,天山脚下,汉军大帐。

    在严刑逼供下,汉军终于从赵广队俘获的贵霜军官嘴里获得了确切的情报——贵霜军果然败了!在进行了最后一轮佯攻后,残余的近六万大军乘夜丢弃了他乾城外的营地、重伤号、甚至大型的攻城器械,开始往西撤退。大军计划在于阗河东岸的姑墨城略做停留后,在后天开始渡于阗河。高顺得知后,立刻集合军中所有牙门将以上军官进行作战军议。

    将情报传达给众将后,高顺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他考虑已久的计划——乘贵霜军主力渡河之时,击其中渡,将其六万大军的建制完全打散,然后各个击破,把贵霜人主力留在此地。此计一出,在山中憋闷了许久的众将纷纷赞同,高声请战,摩拳擦掌,就连独自统军以来性格越来越沉稳的关平也点了头,认为可行。

    “下官以为不妥。敌颓然西归,我士气可用,以逸待劳,击其中渡,以有算攻无备,其利固然在我,但贵霜人也不是六万头待宰的牲畜,须知困兽犹斗!而我军却只有区区五千人。”经验老到的骑都尉廖化指着作战地图,与一群慷慨激昂的青年将领唱了反调,“他们的部队虽是败退,但并没有大乱!我军人数太少,且骑兵较多,理应先把敌人放过,然后袭其后部,一路追杀到疏勒城去,尽可能得多杀伤敌人,方为稳妥。”

    廖化的话使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帐内诸将虽然大都年轻,但均经历过讲武堂的培养与战场的洗礼,皆非无谋之人。阻击战的难度明摆在那里,追击战的好处又无法视而不见。过不多时,就有一些将领出言附和廖化的建议。

    “元俭(廖化的字),你提的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议,但这样我们便不能达到全胜的目的!”高顺坚持着自己的计划,狠狠的一拳砸在代表贵霜大军的一个粗大的箭头上。“贵霜人统帅是个很高明的人,退得如此仓促,他们的部队竟然没有大乱!但是久战之下,贵霜士卒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我军找准机会狠揍一下,就能把他们彻底打乱,把贵霜人阻在于阗河东!这样等庞帅领了大军上来之时,就能彻底地消灭这支敌人!如果放他们过去再打,我军确实能以较小的伤亡取得胜利,但只要他们断然放弃自己的后军,其大部便有可能顺利退入疏勒城,这样我们将来要打的又是一场攻坚战,诸君试想一下,那样难度会有多大?我西征军的给养又能否支撑?为将者,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得失,而要统率全局;我等在敌后的这支奇兵,不能只想着怎么捞些便宜,而是要建立奇功!”

    高顺统军多年,每战先登,无往而不胜,在自家陷阵营中地位如同战神,即使在大汉其余各军之中,威望也是极高。听到他的语气如此坚决,帐内诸将便皆无异议,即使有人心里并不十分赞同,也不好再说什么。廖化见此情形,便也不再坚持,阻击之策,就这么定了下来。

    “胜负在此一举!”高顺与众将士一样,在树丛中压低着身子,冷静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此时,贵霜人已经有一个万人队的轻装步兵过河,散布在岸上休息,并有更多的部队与辎重正在渡河。高顺的嘴角微微一翘,站起身来。他先活动了一下手臂,命人立刻将关平和其他各队的几个主将请来,然后迅速地向大家把作战任务布置下去。将领们各自领命而去后,他威严地对旗鼓官说:

    “下令吹号角,擂鼓!”

    数息之间,树林中鼓号声大作,震天动地。三千骑兵从树丛中冲出,势如飙风。登时之间,马蹄声、喊杀声、战鼓声响成一片,几道烟尘向着河边的贵霜军滚滚而去。

    贵霜军由于急于西归,缺伐渡船与木筏,好在于阗河虽然河面宽阔、水流湍急,但最深处也无法没顶,于是除重要辎重外,普通士卒都靠手拉着手趟过河。过河之后,士卒大都疲惫不堪,很多人脱了衣甲曝晒,自己在地上或躺或坐地休息,散散地布了一个防御阵地,完全没有应战的准备。汉军的骑兵来得快,攻得猛,几轮箭雨射过后,便如同刀锋般切向了贵霜军先行登岸的部队。

    这支骑兵冲进了贵霜步兵中间,驰突砍杀,使这些部队首先发生混乱,随即影响了后续登岸的部队,牵动全线。前锋的赵广趁着敌人的阵形开始动摇,一马当先,连着刺死三个敌将,杀开一个缺口,冲进了贵霜阵内。他亲领的先锋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一旦冲入敌阵,这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不可抗拒的伟大力量,如同一支铁锤般砸开了贵霜人的防线。这些岸上的贵霜轻步兵既缺乏足够的防护与长兵器,也缺乏与骑兵作战的勇气,于是有组织有秩序的抵抗很快消失,跟着是一片混乱,争着逃命,互相践踏。贵霜的万夫长摩罗多连斩了几个士兵,仍然制止不住全线崩溃的可怕局面,只好不再管手下将士们的性命如何,也无暇考虑自己大将的威信、主帅基菩纳达问罪等等问题,带着几十名亲兵落荒而逃。

    基菩纳达此时尚未渡河,看见前面乱得很凶,心里虽然对退路上出现汉军感到惊诧,但也并不很慌乱。他见汉军的人马并不很多,便一面催促诸军迅速渡河,一面传令登岸的人马不得休息,立刻参与阻挡汉军。他还严令渡河必须拼死抵敌,不准惊慌乱逃,否则将领全部斩首。渡河的人马得到这条命令,又知道除了冲破眼前这支汉军的阻击,别他无路可退,果然不敢再逃走,纷纷掉转头来结阵抵抗。

    随着登岸的部队越来越多,战场也陷入了胶着状态:在狭窄的空间内,汉军骑兵的冲击渐渐变得困难起来,各自为战之下,部队也开始有了伤亡。侯成、周仓、张苞等几位主要将领先后在乱军中挂彩,但仍旧奋勇冲杀。骑兵主将关平见状,怒吼连连,战斗得越发勇猛,像一只狂怒的狮子,一面舞动青龙巨刀乱砍,一面大声招呼诸骑向他靠拢。有一个敌将刚到他的面前,猛然听见他大吼一声,惊得一楞,还没有来得及招架,就被他劈倒两段。关平的双手和袖口上染满鲜血,马蹄也早已被死伤者的鲜血溅污。但是贵霜军人马众多,而且是训练有素。他杀到东边,东边的敌人纷纷后退,但阵容毫不混乱,使他没法冲破,同时西边的敌人像潮水似的涌来。当他回马去砍杀西边的敌人时,东边的敌人又杀了回来。他的身上负了几处轻伤,身边的亲兵也折了十几个,但终于将冲入敌阵中骑兵逐渐聚拢起来。

    在关平的带领下,这一支骑兵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贵霜军中所向披靡,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杀出重围,忽而又杀进核心,寻找敌人的主将。贵霜军多数是步兵,虽然也拼死抵抗,并且几次想把这一支人马包围吃掉,但总是在它的冲击下像洪水冲垮墙壁,纷纷倒下,闪开一条血路。他们的马匹常常在那些已经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流着血在地上匍匐逃命的人们的身上践踏腾跃而过。虽然汉骑的冲杀仍旧无人可挡,但贵霜人仍能不断利用人数优势堵住缺口,战场形势开始慢慢向贵霜人有利的方向发展。

    树林内,汉军主将高顺仍旧横刀立马,稳如砥柱,仔细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现在敌人的气势似乎有所恢复,战局千钧一发,胜败决于呼吸之间,他深知不能多作耽搁,必须乘贵霜人的守势未完全成型时,进行最后一击!当他看见赵广又一次挺枪跃马冲到岸边,他的心中一喜,但转瞬间又看见他被摆得像铜墙铁壁一般的敌人杀退回来,使他的心头猛然一凉。就在这刹那间,他把斗篷刷地脱掉,向后扔去,随即听见他举起长刀大吼一声,像一声晴天霹雳,一时鼓号又起,陷阵地营的步兵,终于开始向前进发。

    此时,贵霜士卒忽然发现面前又出现了几面恐怖的黑色大旗,大旗下几个重装步兵方阵正坚定整齐地往岸边推进。虽然汉军这次的增援也只有数千人,但是贵霜军本来已在苦苦支撑,忽见汉军又增添了人马,而且看上去又是如此杀气腾腾,精神顿时崩溃,再也不能抵抗,如同山崩似的,很多人纷纷丢掉旗帜转身逃命。汉军的骑兵乘机脱离战线,分开两侧,开始用弓箭收割敌人的生命。陷阵营步兵在距离河岸三百步处开始冲锋,高喊着“陷阵!陷阵!陷阵!”如同山洪海啸一般冲破了贵霜人脆弱的河岸阵线,将贵霜军直接压进了河里。岸边很快填满了死伤的贵霜人马,活着的尚在挣扎,后队登岸的步骑见此情景,不敢抵抗,又纷纷往河里跳,又一次互相践踏、互相拥挤、互相砍杀。没有机会逃回河中的,在混战中有的被俘,有的自己跪下投降,有的被射杀在旷野上,有的落荒而逃。起初后续登岸的贵霜精锐步兵还能支持,但后来随着友军越逃越惊慌,越惊慌越乱,他们的阵线没过多久也被逼上来的陷阵营冲破,也开始各自逃生。他们看见有汉军步卒的地方就避开,以为其他方向就是生路,其实其他方向偏偏有汉军的骑兵包围截杀。汉军骑兵遭遇后只要呐喊一声,这些贵霜军的夕日精锐就丢下武器盔甲,鸟惊兽窜,毫无抵抗。

    看着满河浮动的尸体、染成红色的河水以及在河中不断挣扎的溃兵,基菩纳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终于无法把这支大军带回贵霜去了,满天神佛(由于历史地理特点,贵霜人除信奉佛教外,还信仰希腊、沃教、印度教的各种神明),这次站在了强大的汉人那边。他回想起自己半年前酬躇满志,领着十万大军东征,国人都说军容盛大前所未有,末了竟然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回国无颜面对主上与父老。老将想到此处,一时万念俱灰,抽出家传的宝刀就往自己脖上抹去,好在被身边几名亲兵手急眼快挡住,却也切开了一条口子,众人忙将他裹胁而去。主帅一失,东岸的贵霜军顿时起了一阵混乱,好在对面的汉军除了不断射杀河中的溃军外,并无意渡河作战,使贵霜众将得以仓皇地收拢东岸残军,退回姑墨城。

    “胜了!我们胜了!大汉天威!有我无夷!大汉天威!有我无夷!”西岸的汉军见对岸贵霜军退走,纷纷高举武器,大声呼喊起来。落日残阳,血色大河,狂喜的勇士,一时间交织出一幅壮美的画面。

    是役,五千名大汉将士大破贵霜主力,斩首一万二千四百五十六,俘虏八千余,加上在河中淹死、冲走的敌人,歼敌将近三万。贵霜人马的尸体堆积,几乎使于阗河道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