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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黄沙满弓刀

    《西征记》

    作者:血色珊瑚虫

    第三章黄沙满弓刀

    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向北千余里,即达伊吾。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葡萄。其北又有柳中,皆膏腴之地。大汉经营西域时,曾数次屯田于此,后国力衰退,退守玉门关,富饶的伊吾,才落入了车师后部手中。

    子时,建筑在伊吾平原腹地的车师大营,已经不复白昼的喧嚣。车师国自孝武帝经营西域以来,与大汉交往密切,数次归附,风俗文化无不受到影响,此处的车师军营格局布置,大致也与大汉无二。连绵数里的营火,显示出大营广阔的规模。

    一只飞鸟飞过连绵的大营,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想找一处树杈休息。它刚要落下,却惊奇的发现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树林,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刀枪林立,肃穆无声。它显然并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郁闷地叫了几声,盘旋着飞走了。

    “这贼鸟,叫唤恁的难听,深更半夜也不找地方挺着去!”庞会嘟哝着,仰头喝了一口御寒的烧酒,把皮囊递给一边的李信,李信喝了一小半口,见身旁的赵广已经瑟瑟发抖,忙把皮囊塞给他,命他多喝几口。转头对庞会说:“奔驰两个时辰,人疲马乏,又呆在这里吹冷风,再这么等下去,将士们没开战就要冻僵了。时辰已过,拓拔都侯怎么还不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不会,疯子(拓拔封)有什么本事我最清楚。今天晚上的风这么大,不放把火烧他奶奶的还真是可惜。老李,叫弟兄们轮流下马活动下手脚,别真冻僵了。再等一等。。。。。。”李信刚要答话,前面的士兵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来了!”“快给拓拔都侯让路。”果然,不多时,满身血污黄沙,模样有些狼狈的拓拔封到了跟前,落马就拜,“属下来迟,大人饶罪。”

    “好兄弟,快快请起。”庞会赶忙下马搀扶,关切地问道,“挂彩了?重不重?”

    “没事,都是车师的狗血。斥候队来此一路上端掉明哨两个,暗哨三个,斩首三十五级,人畜不留!本队只有两人受了轻伤”拓拔封骄傲的一笑,见庞会和李信等人一脸期盼的神色,忙道:“属下已经到此一个时辰,先是绕营打探,后来偷摸进去抓了一个活口。虚实已经打探清楚,此营方圆数里,宿有万人,门开四方,阡陌沟通,布局与汉制大致相同。”说着掏出一卷羊皮展开,上面的草图已经把大营大致的结构标画清楚。

    庞会接过粗粗一看,大为满意,向李信使了个眼色,李信会意接过图,去向军官们布置突袭的具体安排。庞会拍了拍拓拔封的肩膀,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好小子,做的漂亮,哈哈,真给老子长脸,这次记你首功!那车师小王的王帐在什么位置?有没有查到那几个乌孙贵人的住处?”

    “车师王纳提的王帐在大营正中,营内各条大道汇集之处。乌孙贵人似乎来的甚为隐秘,属下抓的那个兵卒毫不知情。”拓拔封沉吟了一下“但属下揣测,车师王既然不想声张,那必然会把贵客安排在自己王帐附近休息,以免走漏风声!”

    车师大营,王帐附近,一处舒适的小帐中。

    “唉”海雅最近的心情很烦躁,常常彻夜无法入睡。半夜起身,喝着自大汉交易来、烹煮的甚为可口的茶汤,兀自想着心事:现如今,自己在乌孙地位仍旧尊崇,在子民中也广有声望,可这样的体面还能保持多久呢?曾经强盛一时的乌孙国,自两百年多前分为大、小昆弥起,国力可谓每况愈下。自己这支名为大昆弥(乌孙王称为昆弥),却因王室乃汉朝公主之后,从分国起便得不到民心。在大汉势力退出西域后,更是逐渐势微。这些年本支人丁不旺,子民四散,已逐渐沦为小昆弥的傀儡。比如此次与车师会盟商讨联合抗汉,也是被小昆弥乐光靡裹挟而来,身不由己。今日白天饮宴时,乐光靡与那样貌委琐的车师王交谈之际,频频向自己投来暧mei的目光——未尝不是抱有趁此机会用自己与车师和亲,顺便一统乌孙国的心思。海雅无奈地想,自己平日为家族存亡费尽心思,自忖文才武略也不输男儿,末了还是这样一个收场。倘若生来不是女儿身,命运是否会大有不同呢?

    女孩儿正自怜自艾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有嘈杂之声,心里更是不爽,便吩咐帐口的侍女说:“阿葡,出去看看,外面那些车师人这么晚还在闹些什么?”

    “哦。”贴身小侍女阿葡正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答应了一声,正摸索着帐门时,一个乌孙侍卫突然连滚带爬地撞进帐来,带着哭腔喊道;“夜袭,快。。。。。。”话没说完,人就软倒下去,背后插着一支羽箭。“啊呀!”小女孩受了太大惊吓,一下子缩到了角落里,瑟缩抽泣起来。“阿葡,别怕。”海雅镇静地走到侍卫身边,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支羽箭,“恩,没错,这是大汉的箭。”

    赵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从小练武,打熬力气,他没觉得累;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他没觉得累;随军出塞,风餐露宿,他从没觉得累;甚至刚才冒着风沙奔袭近百里,他也没觉得累。

    但是现在,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到累了——累到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但是他的手臂却不能停,也停不下来,双手继续机械的挥舞着长枪,准确无比的扎进对面敌人的咽喉。从闯入敌营到现在,这是第几个了?二十个?三十个?他无法计算。他只清楚地记得他杀掉的第一个敌人:那是一个脸圆圆胖胖、甚至有几份可爱的车师哨兵,带着一脸朦胧茫然,望着冲入营门的敌人,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便被赵广一枪挑飞,随后被铁蹄践踏而过。。。。。。随后的杀戮,似乎就只是作为战士的本能了。

    “四十二个!”罗安一刀劈翻一个从营帐里探出半个身子的车师人,另一只手继续用火把把营帐点燃。平时总是有些懒散的罗安,一到战场上,精神抖擞的象另一个人。背后本来挂着的满满两壶羽箭,已经射得没剩几支,他干脆背起大弓,一边吆喝,一边挥着环首刀厮杀,衣甲和毛发已经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如同杀神一般。士卒们也纷纷学着他的样,一边点燃着营帐,一边无情地砍杀着逃生的车师人。

    赵能跑到赵广身边,小声提醒,“大人,骑都尉(庞会)的命令,是无须多取首级,只要一边放火,一边尽快突袭车师王帐即可。我部现在虽然士气可用,但将士身心已疲,不能在这里多耽搁了!”

    赵广顿时醒悟,高声呼喝,“众将士听令!无须多取首级,同本官一起突击车师王帐啊!”说罢一马当先,往着大营深处冲去,众骑听了,也不再恋战,纷纷跟上。

    庞会与李信定下的,乃是一个“八路并进”的策略,八百多骑共分八队,两队冲一门,进门后分两路向中心进发,一边突击,一边放火喊杀,大张声势,引起混乱,让敌人无法知道汉军人数虚实,更无法组织反击。等到他们醒悟过来,整个大营已经被点燃,而车师王帐若再被攻破,整个大营也就随即崩溃。

    “速度!此战最重要的是速度!”赵广的脑中不断响起庞会的嘱咐,一意向前,胯下的战马仿佛也知道主人心意似的,撒开四蹄,如风一般奔驰。不多时,进入一片开阔之地,一顶华丽巨大的营帐出现在他的眼前。此时距离汉军入营,已过半刻时间,已经有不少车师兵被首领们动员起来,武装了自己——虽然不敢直接去阻击敌人,但是保护王上安全却不敢落后。此时已有数百人聚集在王帐周围,听着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指挥,乱哄哄的列队,甚至已经有人在布置简易的拒马。

    赵广知道,形势已经迫在眉睫:如果等这些人排好拒马,依此以长矛弓箭拒守,本方的铁骑短时间内毫无办法,时间一长,等敌人再源源不断的聚集过来,几路汉军就只有全灭一途。危急关头,赵广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两军相逢,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只有放手一搏,才有出路!电光火石间,赵广一夹马腹,视那数百人如无物般冲杀过去。对方人数岁多,却正在混乱的当口,对斜刺里冲出的汉将并无准备,毫无阻挡的便被赵广冲进阵中。一个衣着最为华丽的车师人刚想命令迎敌,就被一枪捅了个对穿。一旁的敌将哇哇叫着提刀来砍,“啪”的一声被一支羽箭穿颅而过,倒在地上。赵广潇洒的抽出长枪,抖手将血污甩落,横枪立马,高声喝道:“尔等聚集在此,对抗天威,大汉已经知晓。现命十万铁骑来剿灭尔等,若不投降,继续抵抗者,形同此人!”

    车师兵中,颇有一些懂得汉话的。这些兵卒今晚又是夜袭又是火攻,受惊本来不小,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护主的勇气,又被汉将踹阵杀人之威吓散,再听到“十万铁骑”“形同此人”的言语,“哗”的一声,竟然全数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赵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浑身竟有松劲的感觉,转头一看,身后自己那队骑兵已经围拢上来,罗安举着大弓,笑道;“大人,你那下枪术是没得说,我这一箭也还凑合吧?”赵广冲他笑了笑,朝赵能一拱手,“能叔,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得了这个大功,就请你布置士卒搜索王帐四下吧?”

    赵能看了赵广一眼,神情复杂,包含着欣慰、责备和疼爱,也不答话,熟练地将众骑安排下去。不多时,各骑都传来回报:那车师王甚是狡诈,烧杀声近时就由侍卫护从帐后逃跑,听任士卒在那里布防,现在已经不知跑出多远。众人正在泄气间,忽听不远处有人高喊,“大家快来,乌孙贵人在这里了!”

    虽然被铁骑重重包围,但眼前这个弱质女流却丝毫不为所动,举手投足,浑似在自己家中漫步。吹弹可破的一张瓜子脸,樱桃小嘴,赛可欺雪的皮肤,高贵典雅的气质,配上大异中原女子的深目、红发、高鼻,以及一双天空般明澈的蓝眼睛,给众人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如同寒风中的雪莲一般,绚丽地盛开。赵广曾读过一本风俗志,上面谈到乌孙人的相貌时写道“乌孙氏女,深目黑丑,嗜欲不同”。如今看来,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赵广强按住心中的激荡,举起长枪戟指那名女子,问道:“你是乌孙人?可懂汉话?”

    那女子抬起了高贵美丽的头颅,众人又不禁眼前一亮。只听得一口略带生涩、却悦耳无比的汉话:“不得无礼!吾乃大汉解忧公主之后,乌孙大昆弥落川靡之女,海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