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风歌默对傅斯年思想的控制从慢慢收紧变为慢慢放开,使得傅斯年一直以来的固执和执着变幻成了一滩湖水。
这滩湖水的水面并不总是太平如明镜的,而是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却总是朝着极端的方向不断变幻着自己那张本该粗糙的脸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在水与火的双重作用下,他挣扎着过活着,生活似乎变得混沌不堪了。
这样的生活状态在他以前的生涯中,也曾经存在过,就是看完那本书之后的那段日子。
算起来,从他接触那些与案件有关的诸多书面文件以来,他的生活就呈现出了一种不受他所控制的尴尬状态。
先是对于密室调查的残酷事实感到难以接受而呈现出混沌的状态,再是由于江海柏的到访和第一封信的而从那种不堪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接着就遁入了米风歌默特意为他编织的思想怪圈里面,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而逐渐呈现出一种过度的心甘情愿的姿态。
直到收到那封写给陶天宇家属的信,从陶父的倔强和坚持中受到了触动,在人性的作用下,他挣开了一道口子。
这口子不大,却足够他脱离那种束缚。只是即使脱离了那种束缚,他也丝毫感觉不到自由气息在他身遭的流动。从此,他的生活重归混沌。
就这样,他经历了一个循环,一个生活的循环,一个思想的循环,一个在流逝的时光中有所变化的循环。
而这种变化,来自于循环的叠加效应,来自于这种叠加效应所带来的思想碰撞。
他已经无力去对抗这种混沌,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放任,尽管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每天的日子里充斥着混乱和不安定。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日常生活中必须的琐事了,他的形象也已经被时间给彻底击垮了。
他的样子刻满了岁月沧桑,他的眼神充满了污浊,就连他那本该充满魅力的大脑都开始生出了铁锈般的花朵。那哪儿还能称得上是个人呐,那简直就不是人。
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因为思想的极端碰撞而蜷缩在角落处。
周围一片漆黑,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在这个时候,点滴的敲门声在空旷的屋内响起,犹如警醒明钟般敲亮了他眼中的神采,尽管那神采只出现了那么一瞬。
他想逃避,选择不理会,但是在敲门人不厌其烦的敲门声中,他还是站了起来,朝着门的方向无力地走去。
以他以往的经验和认识,对方一定是一位极其有耐心的人物。但是当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眼前那张熟悉的铁青的脸,他不由地惊呆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难以置信地呼喊着:“怎…怎么会是他?”
来的人是马天觉的父亲,也是本市的警长——马鄂。
他仍旧是那副铁青着脸的神情,但是从他那过份有耐心的敲门声中可以看出,在那起案件面前,他已经改变了很多很多了。
而之所以令傅斯年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是自己的为什么会判断失误。
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字,一个导致他如今这副模样的字:“信。”
他隐约感觉到,马鄂那也有着米风歌默写给他的信。而正是这封信,使得对方有了极为明显简直可以称作是本质性的改变。
这种感觉,让他既兴奋又害怕。至于哪种情绪多一点,他自己也不清楚。
马鄂在看到眼前之人与以往天差地别的形象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犹自走到了办公桌前,那张铁青的脸变得更加的难看和严肃了起来。
傅斯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却也感觉到了眼前这男子身上压力的重大。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对方的压力是来自于那起悬着的案子吗?
他生锈的大脑开始缓慢地运作了起来,在马鄂自顾自坐着的背影的无形催促下,他移步走到了对方的对面,然后泡了一杯茶,递给了对方,最后自己坐了下来。
马鄂微低着个头,在茶水的热气笼罩下,他那双有力的手竟然颤抖着摸向了杯子,然后就着热气一改常态地轻轻抿着,一言不发。
这不由地勾起了傅斯年更深一度的好奇,只是多年的侦探生涯已经养成了他的耐性,所以他也抿了一口茶水,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过了不久,马鄂握着杯子的手稳定了下来。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了。”如此想着,傅斯年不由地微微一笑,一股难言的自信感涌上了心头。
“案子办得怎么样了?”马鄂问道
“没有头绪。”傅斯年知道对方问的是哪起案子。
“凶手就没有什么后续的举动吗?”
“有,只是调查下来毫无收获。”
“哦,那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大概是想用他的思想来同化我…我们吧。”傅斯年想了想,这样回道。
“哦,那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都是些什么反应?”马鄂继续问道,周围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和死气。
“形态各异,但都很痛苦。”傅斯年感到一阵缺氧,在难受之余尽量简短地回道。
“哦。”马鄂应道,然后将头微微低了下去,右手一来一回地抚摸着已经降下温度来的茶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来,就是为了同我探讨这些无关话题中的题外话吗?”傅斯年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马鄂仍旧扳着一副铁青的嘴脸,至始至终,他的脸色就一直没变过。只是在他觉得困惑的时候露出了眼角的困惑,在他有所领悟的时候发出了“哦”的一声应答。
所以,此刻的马鄂仍旧是摆着那副长年的嘴脸看着他,过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并不长,但当沉默再次被打破的时候,两人却都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马鄂躬着个身子,保持了一段要命的沉默后下意识地靠在了坐着的椅背上,眼神几翻闪烁,脸色依旧铁青,只是从鼻孔中呼出来的,是一股极为浑浊的气体。
他的内心很明显在翻腾着,他不耐地点上了一支烟,然后望着眼前并不清晰的星点,猛地吸了一口。
接着就见他伸手从口袋中抽出两封有些皱巴的信。看得出,他是经过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之后才做出的这一决定。
他把那两封信扔在了桌上,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但是任谁也看得出他在扔下那两封信时的沉重,几乎连握信的手都在细微地颤动着。
他自己发现了,但是自欺欺人地希望傅斯年没有发现。而事实上,傅斯年也发现了,只是选择了不说而已。
说不说对于抛出那两封信的马鄂来讲,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此刻想要做的,只是抛出那两封信,然后做一下交代。
那么既然此刻他已经抛出了那两封信,接下来就是一些说明了。只是,他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其实他什么也不用说,从看到那两封信的第一眼起,傅斯年就闻到了空气中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了。
那是一种思想碰撞的味道,不知道进行过多少回了,也不知道燃烧过多少次了。
但每次即使到了成为灰烬的时候,也会在不久之后死灰复燃。就如同一只恶鬼一样,时刻缠绕在他的四周,挥散不去。
尽管那种感觉让他很是反感,但是对于信中思想的渴望却是远远大于那些负面情绪的。所以,即使马鄂仍旧沉默着,他的全身实际上已经沸腾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对方的一句交代。而实际上,这句交代他并不在意。
“这里有一封,是他写给我的。”马鄂用沉重的语气说道,如同一口大型的闷钟发出的响声,显得异常的压抑。
“哦。”傅斯年的手已经拿起了那两封信,口中随意地应道。
“还有一封,是我写的案件陈述书。”仿佛万金重量压在他那张寡有言语蹦出的两片嘴唇上一般艰难,在傅斯年打探完了两封信的差异之后,他才艰难地说出了口。
听到这里,傅斯年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望着面前已在不忍叹息的马鄂,内心深处的那种渴望突然就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它那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
他不轻松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许久才问道:“这是你为他做的结案陈词?”
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但看得出他有多么的无奈。于是,傅斯年又忍不住问道:“公…公正吗?”
“从我的心出发,再加上我的法律。”他低下了头去,脸上露出了一种自卑而无奈的表情。但是傅斯年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所指。所以,他便更加看重手里的两封信了。
也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发出了这样的一个誓言,一定要用平常心去看待那两封信的价值。
这样想着,望着那两封信的眼神变得无比的坚定了。
这个时候,马鄂站起了身来,最后叮嘱道:“请替我好好保管它们,多谢。”
说完,他在难得的致谢声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紧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侦探社。此时,这个熟悉的地方又只剩下傅斯年一个人了。
他顾不上排遣孤寂,而是直接打开了两封信中的第一封信,坚定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落在了上面。
第一封信很薄,同他以前收到的米风歌默写给受害人家属的信厚薄相当,不难判断,这封信是凶手写给马鄂这位受害者家属的。
马鄂身为一个市的警长,要撼动他的底线,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看他今天的表现,似乎心理防线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随时都可能坍塌。
他的内心应该也有着同自己一样的倔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思想被他人左右着,哪怕那种左右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候。
一分钟的时间不长,不够看完一封信的;一分钟的时间又不短,足够虏获一个人的心的。
所以,马鄂才会将这些东西抛给自己。所以,马大警长才会在临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看多了米风歌默给他的信,他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人性方面的道理。
首先,人的自私本性就是他一直以来所认可的。所以,当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将信交给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自私欲望被燃烧起来的火焰温度。
那种烧起来的焦味腐灼着他们的内心,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发霉的味道。这种味道并不好闻,但身处自私欲望支配中的人却很难察觉得到。
这种欲望在支配着他们的行为,有时候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只是本能地这么做着。
但是像马鄂这样的人,对于自私本能的意识显然是有的。
那么他在有了这样的意识之后仍旧选择了释放自身的自私欲望,目的当然就不单单是为了自我解脱了,应该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傅斯年想啊,也许对方想让他多了解些什么吧。
如此想着,心就不那么凌乱了,一种释怀的姿态回归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使得他望向信的双眼都变得平稳和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