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白芳礼他们的那封信一样,这封信也是直接寄给他的;只是这次,对方改变了信件到来的方式,不再以快件的形式寄来,而是直接以信的形式寄来。
信的封面上有地址,但是他不会去为此花费太多的精力。当然,必要的调查还是要有的,这只是程序上的问题,只是让自己的心得到安宁,不至于因为一丝的疏漏而后悔不已的手段。
他把调查工作安排下去之后,便开始坐在坚硬的椅子上,开始了凶手与他的又一场对话。
他拆开信时的心情很难说清楚是怎样的,但是一定有兴奋这一层元素在其中。
他就怀着有些复杂的情绪,开始了他与凶手之间的无言对话。
“尊敬的傅大侦探:
你好。
咱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这封信的内容产生期待的情绪,如果有,那么我将感到万分的荣幸。
我一直改不了对你的称呼,尽管我知道这称呼之于你,只是一把沉重的枷锁,你不知道多想将它摘除下来。
但是你又清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必须在别人的眼光中过活。
就像在现在的人们的心中,你仍旧是那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傅斯年,而我仍旧是那凶神恶煞万恶滔天的黑衣凶手。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最了解我们的正是我们彼此呢?
所以,我们是没有必要去在乎别人怎么想的。
因此,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去在乎摘不摘除那些套在我们身上的称呼了,不是吗?
那些所谓的隐士,所谓的淡泊名利者,一个个借着隐遁的方式来成就自己的美名。这样的做法算不上真正的放下,而只是一种高明的拿起罢了。
我如今的做法就是如此,借由我的消失来成就我的名声,尽管这名声并不怎么美好。
今天的这封信,是要跟你探讨接下来的其他受害者的。
今天要讨论的这一位,是在邓富康之后死去的那位女生,她叫……方月。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女生,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的闪光点。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普通实际上成就了她的特色。
她只是因此感到自卑,为人处事总也抬不起头来。如此便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加深了她身上如此普通的特殊气息。
她的这一特点被我所发现,她也因此成了我那十几个目标中的一员。
她从小既不聪明也不漂亮,在同龄人的眼中,她吸引不了眼球。
当其他人像王子公主一样备受别人的称赞和夸奖时,她就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暗自惆怅。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她的父母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两个人。
他们每天想的做的,就是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好,养活一家人,将自己的女儿供上大学。
如今方月已经如他们所愿考上了大学了,他们唯一的心愿也就落了地。至于今后的生活,他们不打算管了,也管不了。
大学四年的生活费用就让她自己去赚去,四年大学读完后,他们会同老家的一位老乡商量好,然后将女儿嫁过去。
本来自己家就是本分人家,所以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一个本分的人家,然后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再说方月在大学里的情景,方月虽不聪明但是她肯努力,所以尽管不能出类拔粹,但是每年的奖学金都有她的份。再加上大学里找兼职也容易,所以生活上面她倒没什么困难。
而她时时刻刻想的,就是如何让自己能够吸引他人的眼球,成为一个不普通的人。只是多年来的普通,使得她对自己严重缺乏自信。
每当有这样的表现机会摆在眼前时,她都会畏手畏脚、扭扭捏捏的,结果好几次把表现的机会给白白放走了。
有几次她倒是终于鼓足勇气去表现了,却中途怯了场,弄得自己成为了她人眼中的笑柄。有过这样几次的失败,她要想重新自信起来,那是非得依靠强大的外力不可了。如果单单依靠她自己的力量,那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在密室里面,我给她安排了徐良这样的一个角色。徐良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同她对上几次话,给她几个鼓励,然后在完成复仇之后死去就可以了。
他很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带着满足离开了这个他毫无留恋的世界。但是他留给方月的,却不止几句对话、几声鼓励那么简单。
他给她的,是语言中透露出来的自信和肯定。这些是她一直以来所欠缺的,也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望获得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注定一辈子普通下去。可没想到,我这个杀人凶手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普通的生活从此变得不再普通了。
我将她所熟悉的生活环境给改变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同时又有些危险的环境下,她是很容易改变自己的自信度的。
因此,我并不担心自信度如此之低的她会扶不起自信来。当然,为了确保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所以我特意安排给徐良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任务。
方月刚开始出现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是那般的没底气。要不是徐良在她蚊子一样的意见发表声中对她做出鼓励性的应答的话,恐怕没人会搭理她。
也因此,如此简单的一声应答,实际上却起到了为方月打开自信大门的关键作用。从那一刻起,她的意识里便存在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些东西是一些感觉,一些类似于喜悦的感觉。
她就带着这样的感觉,同徐良一同开始了寻找粮食的旅途。而找到食物的那份喜悦感,瞬间就将她的一切其他情绪给掩盖了,她变得无比的开心。
自信的种子,也开始在她的心田扎根。但是,她的这种自信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来源于徐良。
只要有这人存在于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她就不可能真正自信起来。于是,我安排了徐良的死亡。
一方面是为了营造更加紧张的氛围,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她一个真正自信起来的机会。
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在越发严峻的情况下,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始大声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就连掌握着控制权的马天觉都毫不畏惧了。
我能够想象她一开始大声说话时内心的忐忑,但是当看到马天觉眼神中的随意被重视代替的时候,她的自信腾地一声就上了来,此后就再也下不去了。
她凭着这股自信撑到了最后,她终于成为了大家眼中的焦点。只是她这样的自信实际上并不结实坚硬,当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她能够从此真正自信起来,她也能够因此得到救赎。
但是意外永远都会发生的,她最不想面对的意外,她迟早都会面对到的。所以,我才将那样的意外通过我女儿的手摆在了她的面前。而她,也果然接受不了了。
那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了,她不能容忍他人如此践踏自己的自信来源,尤其是当她的自信升起来了之后。
看到马天觉踩踏着那些得之不易的粮食,她的怒火就没办法控制。因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推对方。
而当她看到整堆粮食被火烧起的时候,她内心的自信大厦瞬间崩塌了。
她再也受不住了,她疯狂了,她绝望了,她葬生于火海之中,随着她的自信来源,一同化为了灰烬。
她死了,她的自信也随之消失了。可她的死却给我带来了一个,一个关于自信的认识。
就是这个认识,点亮了我守护理念中的一个点,使得我的守护理念变得更加的牢固了。
人的自信从来就不是天生的,当然存在着一些遗传因素。但是后天的环境影响,对于自信的形成才是最为关键的。
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一个人往往小时候很有自信,但长大后的一件小事就能够改变他的这种自信。
久而久之,人就会变得没底气,变得自卑了起来。当然也有小时候不自信,长大后变得自信起来的例子。
我在这要说明的是,影响自信形成和转变的诸多因素中,外界环境这一因素是主要的因素。
所以,人的自信大厦很容易倒塌,因为它依靠的是不牢靠的外界之物。也因此,专家们在对待缺乏自信的病人时,往往采用的是内在暗示法,也就是让病人自己在潜意识里生成一种自信的意识。
如此一来,就能为一个人的自信打下一个好的基础了。
久而久之,只要很好地控制着这个人的外界环境,避免那些打击这人自信来源的情况的出现,那么这个人的自信便会从内到外生出根来。
像方月这样的情况,就属于碰触到了打击甚至是毁灭自信来源的情况,她的自信大厦不崩溃才怪呢。
你也看到了,她最后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疯狂。这就是一个人在瞬间丧失自信的情况下,必然会出现的结果。
关于方月的自信问题,我想要说的就这些了。今天写这封信的目的,主要就是跟你探讨一下这个问题,真心期待咱俩的再次交谈。再见了,我的聆听者,我的对手,我的…朋友。
”
朋友?
傅斯年一听到对方说出这个词,心里面就很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侦探身份,也一直秉承着身为侦探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做出怎样的努力,他根本就碰触不到对方的影子,就只能靠着对方这样看似友好的行为的怜悯艰难度日。
放下了手中信,傅斯年的心中很是烦躁,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正视这一切的一切了。但是他同凶手交谈的越多,他的心里就越发得不能平静。
他一方面不想被对方的思想所同化,而另一方面又找着各种借口去感受着对方的思想对自己的所谓冲击。
最近他发现,这种冲击越来越弱了,那种挣扎也越来越无力了。这,这是怎样的一种征兆呀?
这分明就是要逐渐被那家伙的思想给同化的征兆啊。
他不想这样,也不能这样。
已经有一个人性演说家被那家伙的思想同化了,而且影响他的仅仅只是一封信。如今的自己都已经感受了这么多封信,理应产生一定的抗体了。但实际上,自己似乎越陷越深了。
心境不能平静的他,在一声长叹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同以前的那些信放在了一起。动作很轻,带有一种呵护的味道。已经好久没出去走动过了,今晚他便打算出去走一走。
走在没怎么有人的街道上,他前进的脚步突然间慢了下来。
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悠闲地在户外散着步了,好像从他决定成为一名侦探起,这样的时刻就变得少了起来。
他每天的生活无不围绕着推理,他反复磨练着自己的思维和逻辑,从中寻找着一种受虐的快感。
说句老实话,他一开始想成为侦探只是很单纯地喜欢推理带给他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更多的是想通过推理来使自己出尽风头,而不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
在那起案子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才是身为侦探的真正意义。就是因为那起案子,因为在调查的过程中他的屡屡受挫,因为他从中体验不到推理带给他的快感,而是被推理折磨得死去活来,差一点就崩溃了。
事实上他已经崩溃过了,要不是江海柏的突然到访,他一定会被米风歌默的那起连环案件弄得从此清醒不过来的。
很难想象,那样的他今后会走着怎样的道路。大概会如同幽魂般,就这么飘着飘着,找不着心灵落脚的地方吧。
今夜的风不大,吹在人脸上却感觉凉凉的,使得他原本沉重的大脑变得轻松了许多。
抬头望了眼零散的星空,他突然间笑了一声,似乎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一些事情终于想通了一样。
眼光从星空中收了回来,不由地落在了漆黑一片的街道上,望着零星几个人悠闲得逛来走去的,他的内心竟然感受到了一丝舒坦。
他的脚又重新动了,朝着让他心舒坦的方向走了去。今晚,他要好好地散散步,散散心。因为他也很期待,很期待下一次与米风歌默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