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决战,还有两天。
但许龙飞却忽然间发现他的时间还有很多,因为即将决战的人不是他。
当他昨晚在青石面前放弃时,他就已经知道,他的时间多了很多。
若是在这两天能侥幸见到柳别离,那么他就再试一次。
若是见不到,那么他就不再勉强,一切听从天意。
从儿又一次为他端来一盆热水,款款施礼道:“公子请洗漱。”
许龙飞念及自己已然放弃,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总是一种解脱。
从儿为他端来的水,总是温热中,带着一股淡雅的芳香。用这样的水洗脸,就仿佛一个俏丽温柔的仙女正在用她的双手来为你的面容清除污垢。
许龙飞沉醉其中,却忽然间发现这世间的许多可爱之处,就像是侍奉着他的从儿,规矩地站在他的身后,却抿嘴笑了起来。
许龙飞擦着脸,问道:“你在笑什么?”
“公子请恕从儿无礼,从儿从没见过有人会洗脸洗得这么久。”
许龙飞想到刚才自己洗脸时那般沉醉,的确洗了太久,也不禁笑了起来:“都怪姑娘的水太温暖舒适了。”
从儿闻言,又笑道:“公子也觉得这水很舒适吗?”
许龙飞点头。
“公子,你恐怕忘了一件事。”从儿说道,“越觉得舒适,就越是陷阱。”
许龙飞脸色大变,但已经晚了,随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睁眼时,他发现他正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使劲让自己回想起什么,却发现这个地方他来过,——这里是赵宁苏的书楼。
但此时正坐在许龙飞旁边的人,不是叶知夏,而是赵宁苏。
就在昨天,赵宁苏曾想要了许龙飞的命,但今天,赵宁苏却一直没有动手。许龙飞清楚,如果赵宁苏想动手,他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许龙飞只道自己已然受困,索性开门见山道:“赵城主似乎并不想杀我。”
赵宁苏的目光还是那么懒,语气还是那么懒:“昨天想,今天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实在不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而且,我很想看看,如果我不杀你,接下来你会做什么。”赵宁苏饶有兴趣地说道。
许龙飞叹了口气,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我希望……你或许,可以救我一命。”赵宁苏说这句话时也是懒洋洋地。
但许龙飞却正襟危坐起来:“救你一命?你现在不想夺走我的命,反而希望我能救你一命?”
“没错,我不是在胡说八道。你不妨说说看,这些天你在风城都有什么收获。”赵宁苏轻啜一口淡茶,说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昨天可还想要我的命。”
赵宁苏叹道:“你啊,还是不明白,你昨天没死,那么我今天再杀你就没有意义了。而且,殷九雷一死,下一个就是我,或者叶无秋。”
许龙飞闻言,似乎很多事情的发展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想,笑道:“看来我想的不错,这场决战的幕后推手,绝不仅仅是两位城主这样简单。”
“继续说下去。”
“我想,城主一定明白过河拆桥的道理,所以,那人在利用城主的同时,也时刻准备着杀你灭口,因为他的计划不允许出现任何疏漏。你昨天没杀掉我,计划开始暴露,所以今天再杀我就没有意义了。”
赵宁苏点头。
许龙飞继续道:“那人接下来的目标只会是你和我。”
“没有你,只有我。”
“哦?”
赵宁苏说道:“只要你一如从前、毫无头绪地追查下去,你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我,一定会死。”
“但你不想死。”
赵宁苏再一次点头:“不错,大千世界,谁人不留恋?”
许龙飞叹道:“的确,只要有能够活下去的希望,谁会轻易地放弃?赵城主,请恕在下已然放弃。”
赵宁苏的语气依旧是懒懒地:“哦,是吗?真遗憾。”
许龙飞不解:“难道赵城主已经留好了后路?”
赵宁苏摇头。
“你难道一点也不着急?”
赵宁苏叹道:“着急又有何用,许少侠若是已然放弃,请自便吧。”
“你真的肯,就这样放我走?”
“你既已不愿,我又何必强求。不过我还有一句话。”
“城主请讲。”
赵宁苏道:“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不要忘了,你的朋友即将因为一个或许并不相干的野心家而战个你死我活。其实无论你查还是不查,我都是九死一生。可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许龙飞长叹一口气,道:“赵城主,你或许误会了我的意思。”
“什么?”
“我放弃的,是阻止这场决战。说实话,我昨晚就已放弃劝阻他们,我本以为这场决战的幕后推手是你和叶无秋,但现在,在你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对手,那么我不可能不继续查下去。”
赵宁苏笑了:“你是个聪明人。”
“赵城主也不差。不知赵城主可否告知于我柳别离现在何处?”
“现在他在哪,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夜子时,他会去城东的五里小庙。”赵宁苏说道。
“上一次你也是这样说的,我差点在那里丢了性命。”许龙飞说道。
赵宁苏缓缓说道:“是吗?但现在或许已经不一样了。”
“但愿如此。”许龙飞顿了一顿,道,“不知赵城主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赵宁苏脸上闪出一丝疑惑,懒洋洋地说道:“你不来问我,那我要如何告知于你呢?”
许龙飞笑道:“因为我明白,赵城主想说的话还未说尽,否则,我又何必应从儿之邀来到这里?”
赵宁苏也笑道:“我就知道从儿没这个本事。”
“我住在北城,她怎么会来服侍我起床呢?而且我也注意到,她并不想取我性命,否则怎会仅仅把我弄昏?”
赵宁苏无奈道:“不愧是许龙飞,看来我也只能自己说了。”
“请。”
“那人与我见过三面,但他一袭黑衣,头戴黑色面罩,根本看不出来身份,声音似乎很苍老,身材略有发福,但走起路来没有声音,轻功应当不错。”
许龙飞忽然间想起了殷九雷之死,凶手的轻功理应不错。
赵宁苏继续道:“他似乎想要让这场决战尽早开始,但柳别离却要求一定要在八月初二开始。”
“八月初二……”许龙飞并不明白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请讲。”
“你和叶无秋是风城数一数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听命于这个人?”
赵宁苏叹道:“因为你现在不是我,我不是浪子,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哪怕你愿意失去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如何,有命,活着,才是‘拥有’,这个词的前提。”
许龙飞长叹道:“一点不错。”
“你还想问什么?”
许龙飞问道:“夏儿在哪里?”
赵宁苏反问道:“这件事……应当和她无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要带她走?”
许龙飞点头:“此间事了,我必会把她带走。”
“也好,她就在我公馆的书房里。”
“告辞。”
荷叶初开犹半卷,荷花欲拆犹微绽。
此叶此花真可羡,秋水畔,青凉伞映红妆面。
许龙飞听到了叶知夏诵词的声音,接道:
美酒一杯留客宴,拈花摘叶情无限。
争奈世人多聚散,频祝愿,如花似叶长相见。
叶知夏看来人是许龙飞,微笑道:“公子你来啦。”
“夏儿,我问你,叶城主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
“不是。”叶知夏平静地说道。
“哦?还有何人?”
“我只知道,除我之外,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应当比我大几岁,但在我孩提时,她就已经离开了我们。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关于她的记忆很模糊,直至懂事才明白,我爹爹绝不会允许她在我们身边。”
“为什么?”
叶知夏叹道:“因为她和我并非同出一母,至于为什么,当然也只我爹爹知道了,他喜欢的是我娘,为了讨好我娘,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同样不会让我的那位姐姐同我们一起生活。”
她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许龙飞又问道:“你可知她的名字?”
“叶莲碧。”
许龙飞不禁闭上双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这一过程总可以让他清醒一些。
叶知夏问道:“公子看来是认识我那位姐姐,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她……已经没有好或不好这么一说了。”
“原来是这样……逝者已矣,叶家有负于她,我爹爹有负于她。”
“可她生前从未提及过有关叶家的只言片语……”
“看来她和我爹爹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人。”
“你呢?你不是吗?”许龙飞反问道,“我不知道你和你爹爹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想,你这样对你爹,是不是有些残忍?”
叶知夏淡然一笑:“或许是这样,但公子,你不明白,那种随时就会无家可归的心情,有多么可怕。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我的那位姐姐,面对这样的命运,我该如何接受?”
许龙飞默然,别人经历过什么,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作为旁观者,除了无谓的劝解几句外,无话可说。
“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见见你的爹爹,如果有一天,他对你不告而别,而且是永别,那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嗯,我知道会有那样一天。”
“不过我想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