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独孤小英就起了床,穿上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给自己化了极丑的妆,原本绝美的脸被她花了几道恐怖的烂疮,看着铜镜里面目可憎的模样独孤小英忍不住点头,这个样子她实在满意极了。
走出自己的房间,到楼上去挨个敲门将那些过夜的客人逐一惊醒,这引来不少低俗的谩骂,但独孤小英并不在意,甚至感到有些好笑,紧接着收拾收拾楼下的桌子,打开大门准备新一天的开张。
她一眼就看见卷缩在门口偏角里,被昨夜大雨浇个湿透的城九酒。
城九酒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家具布置的虽然简单仍不失品味,能看出房间的主人一定出自大户人家,城九酒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脑袋,还是有些眩晕,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的念叨:“城九酒啊城九酒,你居然也有喝醉的一天。”
“你醒了。”
城九酒猛的回头,发现是一个长相极为丑陋却有极好身段的女人,女人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
城九酒眯起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谁?”
独孤小英道:“一个杂役。”
“这是哪里?”
“百花楼,就是青楼。”
城九酒好奇问道:“我为何会躺在青楼里?”
独孤小英端着汤走到床边,笑着说:“因为早上我在门外的墙角捡到了你,我本以为是个死人,走进才发现你是醉死过去了。”
城九酒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抓向自己的腰间,随即呼出一口气。
独孤小英见城九酒这番动作,笑着说:“放心,没有人拿你的东西,你的葫芦在你身边,你的小驴子也栓在后房,不过以后你也要长记性,一个女孩子是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
城九酒看着独孤小英,点头道:“多谢,你端的是什么?”
独孤小英道:“这是烧鸽子汤,能为你醒酒驱寒,这可是我专门为你熬的。”说罢用勺子舀起一勺,轻吹一口气喂给城九酒,城九酒也没客气一口喝下,吧唧吧唧嘴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躲在青楼里?”
独孤小英眼中灵光一闪,瞬间恢复了正常,笑眯眯的问:“我本就是个做杂活的人,为什么要躲?”
城九酒摇了摇头,肯定的说:“你肯定不是。”
独孤小英道:“我哪里不是?”
城九酒道:“方才你进屋我未能听到你的脚步声,说明你轻功很好,你的手洁白玉润,手指平稳有力手心有厚厚的老茧,一个做杂活的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所以你是用剑之人,而且一定是个高手。”
独孤小英静静的听完,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城九酒道:“城九酒。”
独孤小英歪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她离家在此已有三年未出过门,最近江湖上的事知道甚少,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听过。
只听城九酒又说:“我本以为你是老爷子的人,但我喝了你刚才喂我的汤,汤里没有下药。”
老爷子又是谁?独孤小英听的有些懵,但她也不想知道,而是笑咪咪的说:“我不认识什么老爷子,也不是什么用剑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还要亲手喂你喝烧鸽子汤。”
城九酒没有再喝,而是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无意的好心之举会给你带来灾祸?”
独孤小英问:“什么灾祸?”
城九酒道:“你没有想过我如果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独孤小英惊讶道:“你看着比我年轻几岁,怎么看也不像会乱杀无辜的人。”
城九酒道:“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我曾亲眼见过一个身高不过五尺的小孩,用手硬撕破了一个人的喉咙。”
独孤小英思考片刻,道:“你说的可是江南十恶中的摧花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他的那双手再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城九酒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下:“我把他的手砍下喂了猪。”
独孤小英道:“如果你遇到的真是摧花童,那你应该直接杀了他的。”
城九酒摇头:“我不杀他,是因为他个头不大轻功却在我之上。”
独孤小英好奇问道:“你能砍下他的手却跟不上他的脚?”
城九酒道:“我从不练轻功,只要稍微练过脚力的人就很难被我追上。”
独孤小英还想问些什么,被城九酒打断:“我已酒醒的差不多了,也是该离开了。”
独孤小英道:“你将这碗汤喝完就可以走。”
城九酒拿过碗一口将热汤喝完,舔舔嘴唇觉得还差点什么,问道:“你这里都有什么酒?”
独孤小英惊讶道:“你都这样了还想喝酒?”
城九酒点头,独孤小英笑道:“青楼最不缺是就是酒和女人,可你有银子么?”
城九酒道:“没有。”
独孤小英问:“那平日没有银子时你如何喝酒?”
城九酒道:“我可以偷。”
独孤小英怔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欢快而又清脆,她端起碗道:“既然我知道了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偷酒喝,不过我可以去伙房给你拿一壶,你在这里等我。”
城九酒顿时对眼前的女人充满了好感,等独孤小英再回来果然拿着一壶酒,城九酒忙拿过用鼻子嗅了嗅,昂起头一整壶饮下,感受冰凉辛辣的液体在体内流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叹:“好酒!”
独孤小英道:“这是寻常人都看不上的土烧子,只有穷苦的杂役才喝,你居然说是好酒?”
城九酒道:“当然是好酒!这世上最好的两种酒,一种是偷来的,一种就是别人送的。”
独孤小英笑道:“既然是好酒,那我一会给你的酒葫芦灌满上。”
城九酒只觉得眼前这位姐姐格外亲切,道:“那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牢牢记住。”
独孤小英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以后也不一定能再碰面。”
城九酒坚定的说:“我既然喝了你的酒,就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这是我的规矩。”
独孤小英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独孤小英。”
独孤……城九酒低下头琢磨片刻,突然问道:“金陵的独孤家主独孤若雄是你什么人?”
独孤小英道:“正是家父,我在独孤家的子女中排第十三,你也可以叫我独孤十三。”
城九酒脸色瞬间有些僵硬,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说道:“你父亲是我杀的。”
独孤小英愣住,呆呆地望着城九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你杀了谁?”
“你的父亲,现在的独孤剑圣,是我杀的。”
“你如何杀得他?”
“用剑。”
“你能用剑杀他?”
“天底下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独孤小英低下头沉默不语,房间死一般的寂静,这让城九酒觉得有些不适应,幸好独孤小英先开了口,一字一句问道:“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城九酒有一些不忍,但还是说道:“他希望死在自己的剑下,所以我用了他的剑。”
独孤小英深呼一口气,道:“他一生追寻剑道,死在剑下也算得上圆满。”
对一个剑客而言,被天下最锋利的剑杀死不是痛苦而是享受,城九酒自然不懂,因为她很讨厌用剑,只有这一次她破例用剑,因为这是死者生前最后的心愿她一定要满足。
“谢谢。”
城九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惊讶道:“我杀了你父亲,你却要对我感谢?”
独孤小英道:“就算你不杀他,我怕我迟早也会动手。”
城九酒正欲追问,却见独孤小英回想起什么来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她还是没有询问原因,而是说道:“你若是因为他离开家里,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
独孤小英摇头:“我决不能回去。”
城九酒道:“为何?”
独孤小英道:“他死了,家主之位就空了出来,我若回去必家主必定是我。”
城九酒道:“那不正是好事?为何不回去?”
独孤小英道:“因为我不想做什么独孤家主,而且我已离家已有三年,我的兄弟对我很有芥蒂。”
城九酒道:“所以他们一定会排挤你,可你若无意家主之位他们还能逼你不成?”
独孤小英道:“你不知道,独孤家主这个位子历代都由最强的独孤子女担当,他们必须与我争。”
声名显赫的独孤家主,对独孤小英来说是却一把沉重的枷锁,她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若不是父亲从小相逼她甚至不会练剑。
与其回到那个牢笼,倒不如在这青楼待的自在。
城九酒站起身来,对独孤小英说:“我每次杀人都会实现死者最后的心愿,无论这个心愿有多困难我都会为他完成,现在我想完成你的。”
独孤小英道:“你又不杀我,何必问我有什么心愿?”
城九酒道:“算是我给你的酒钱,无论什么心愿你都可以说。”
独孤小英想了想,问道;“我想先知道,你为何要杀我父亲,是那个老爷子叫你做的?”
城九酒点头道:“没错,但你不要问关于他的事,我不会说,我也不知道原因,我从来不问。”
独孤小英静静的听完,对城九酒说:“你等我一下。”随后又走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回来手里拿着长长的旧盒子,盒子上满是泥土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独孤小英将盒子递向城九酒。
城九酒打开一看,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剑,剑柄上刻着花瓣,问道:“这是何意?”
独孤小英道:“这是我的剑,名曰梨花,我现在的心愿是,你要用这把剑,将那个老爷子一剑封喉。”
城九酒刚拿起的剑悬在半空中,她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做不到。”
“刚才说要帮我完成心愿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城九酒是不是个不守诺言的人?”
“绝不是。”
“那就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你必须做到。”
城九酒猛地将剑拔出剑鞘,在空中舞起几个剑花,脱口而出:“好剑。”
“当然是好剑。”
“这件事我可以做,但要很久。”
“多久?”
“五年,十年,数十年都有可能。”
独孤小英笑道:“这太久了,我不想等。”
“那就换一个。”
独孤小英沉思片刻,道:“你上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上月初五,就是杀你父亲的时候。”
“好!”独孤小英拍了拍手;“从现在直到年底,你不能再杀人。”
城九酒有些迟疑,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道:“我若被逼无奈杀了人呢?”
独孤小英道:“你既有本事杀了我父亲,这天下我也想不到还有谁能逼你杀人,只有你自己想不想。”
城九酒将剑收起,坚定的道:“好,我答应你,从现在直到年底,我绝不会杀一个人,也请你将这个收下。”说完将缠绕在自己腰间的鞭子摘下递给独孤小英:“这是我的武器,用西域蛇油浸泡过刀砍不断火也烧不断。”
独孤小英没有接,笑道:“在这里我用不着武器,我也不会使鞭。”
城九酒摇头:“这不是武器,而是礼物,作为你我友谊的见证。”
这下独孤小英没有犹豫接过了鞭子,说道:“你刚刚又喝了不少酒,确定现在就要走?。”
城九酒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好了,这点酒对我来说连打牙祭也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