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祥和宁静的亲水平台上,突然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之声,甚至惊起了芦苇荡中栖息的水鸟,在恐慌中振翅飞翔而出,在水面上荡起一阵涟漪,久久不散。
“哈哈~~”韦相笑了,哈哈大笑,畅快淋漓的情感释放。
韦仁美自己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没有如此开怀大笑了,或许只有当年与青春年少的四皇子和司马微,一起喝醉了酒,摇摇摆摆地在此高歌阔谈,言说那曲江池边烟花柳巷中的花魁,何其妖娆多姿,才有过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韦相缓缓起身正视刘彻朗声道:
“小子,有胆识,也足够狂妄。
千年以来,或许你是第一个真正敢站出来,直面挑战整个门阀士族阶层的存在,不过你即便将所有的土地转为官有,又如何平衡士大夫家族的利益,要知道治理偌大个一个王朝,可不是某个人就能做成的事。
你需要士大夫们的协助与支持。”
“或许不用!”刘彻缓缓道,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看到韦相疑惑的眼神,他继续道:“士大夫也不过是读书人,若天下万民皆有书可读,便皆可为士大夫,如此,又何来士大夫。
若破此局,则需授万民以书,广开民智,让天下人都是读书人。”
韦相闻言,双目精光一闪,缓缓道:“自前汉蔡大家集百家之长,创造纸术至今已有数百年,造纸工艺早已今非昔比,可天下读书人皆出自门阀豪族,为何?”
“韦师这话就明知故问了。”刘彻微微一笑道:“真正的学识早已被门阀士族隔绝于民间,还美其名曰愚民易治,实在是做贼心虚罢了。
故自上古先人用漫长的岁月,甚至生命换来的无数学识,至今却大多都没有流传下来。
其一,是没有可靠的记录之物,能经历漫长岁月的无情蹉跎。
其二,便是门阀大家刻意地减少书本在民间的流传,将读书的种子留在自己的家族中,隔绝了这种传承,随着王朝更迭,无数曾经辉煌的家族与王朝都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而那些珍贵的书籍也一同永远地消失了。
故,学生以为推行教育,于天下间播撒读书种子,以开民智,才是根本上解决士大夫阶层独霸之方略之法。”
闻言,韦相轻轻摆了摆他那双枯干的老手,不屑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士大夫根植于历代王朝本身,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会不断滋长强大,并重新形成新的利益集团,岂是一个开民智就能彻底解决的。”
“的确,士大夫们会一代一代地存在并延续下去,甚至比任何王朝都更有生命力,”刘彻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这也正是需要推行万民教育的根本原因,只有这样做才可以,让这个治理王朝的重要阶层,拥有不断更迭进步的大环境。
因为只要读书的种子播下去,就会从万千百姓中一代代成长出,许多出色的读书人,他们将会完成治理官吏阶层的不断更迭,而原先的士大夫所有成功与失败,都将会成为他们更好前行的阶梯,让天下的治理更加有效,在这个过程中,天下万民会逐渐深刻地参与王朝的治理,让整个王朝有更好的前景,而学生要做的便是保证民生的基础上,不断推行广开民智的方略,如此历经数代则所谓的士大夫们,从某种意义上讲不复曾在,成为真正的还政于民,做到天子与万民共治天下。”
韦相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刘彻的想法的确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且注定这是一条布满了曲折与坎坷的道路,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刘彻的大方略若真能实现,到那时天下万民皆可识文断字,诵读圣人教诲,寒门子弟与世家大族同朝为官,为民请命,这将是一幅现在的韦相想都不敢想的景象,更是颠覆了他当下所有的认知。
“或许~~老夫真的老了。”韦相缓缓坐回小马扎,精神略显萎靡。
“韦师,您屏退老仆,不就想听学生说一些心里话吗?!为什么?”刘彻面露不解之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前年收到南阳老朱的信之后,老夫就开始关注于你。
从你挥军南渡开始,老夫就觉得你刘彻的眼光看得远,等到你绕了一大圈来到了西北后,我也开始就近观察,你与端木家族结盟攻略西北的确是一步险棋,那端木家族若是反水,你的风险极大,但你还是做了,而且还做成了,彻底在西北站稳了脚。
不过你放心,西北之地地广人稀,只要不是胡人南下,朝廷关注的并不多,更何况长安朝廷的重心一直在中原方向,但光凭这些,你最多算是一名颇有能力的将帅之才而已。
之后你在安平郡推行的施政方略,如兴修水利,修葺扩建官道等等以工代赈之法,大都行之有效,特别是在郡内建立大量的官属农庄更是极为大胆,但从结果看效果极佳,百姓都被调动了起来,整个安平郡最年轻的粮食接连大丰收,如此短的时间内能有此等成就,确实难能可贵。
所以去年底,老夫便放手让二子韦焯去安平郡设那粮食危局,其实也是为了试探于你处理危机的能力,看你是不是真如老朱言那般文韬武略,心怀天下。还只是他言过其实,过于高看于你了。”
“试探?!”刘彻语气不满道:“若是学生不事先觉察到异常,二公子此举将会给安平诸郡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大丈夫行事,不拘礼小节,此乃乱世,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韦相沉声道。
“那不知学生的答卷,韦师是否满意?”刘彻显然有些火大,这韦相简直把数十万百姓当筹码。
“临危不乱,待机而动,一举定乾坤,你处理得游刃有余,的确让老夫刮目相看。
而今日寻你来此,再当面闻你所言,老夫才明白,老朱那家伙看人的眼光的确不行,”顿了顿,接着哈哈笑道:“他还是看走眼了,你小子比他说得更让老夫让吃惊。
但未来依然充满了重重迷雾,没人能轻易下结论,一切还要看你后面怎么走。”
见一旁的刘彻波澜不惊,韦相拍了拍手,沉声道:“君子论政之言到此为止,你知我知即可,若你的那些天子与万民共治天下的言论传出去,那九州门阀士族的反击会将你撕得粉碎。”
韦相接着缓缓道。“今日老夫寻你来当面与你一谈,想知道你的策论想法只是其一,此外老夫也要与你谈一下,你此次进入长安的真正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