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午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渭水自陇右向东奔流而去,汇入灵水最终奔腾入海,渭水灌溉的关中平原虽是九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相比九州汉人聚集繁衍的中原之地,依然属于偏僻的一处,就如同这渭水一般,看着已经足够恢宏广大但,其实也只是灵水的一条支流而已,最终将与宽广波澜的灵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一同浇灌着华夏千秋万代、繁衍生息的炎黄一脉。
亲水平台之上,韦相那句问话依旧在刘彻的耳边回荡。
“刘子润,你凭什么认为,能比那三名光芒万丈的年轻人更强??”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甚至让刘彻在一刹那有一点眩晕之感,但他很快便让自己冷静下来。
“学生,不知。”刘彻地望着那天水一色的渭水,转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九州历经王朝无数,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却极少有人能如圣人一般,用自己的智慧编织一盏长明的灯,在黑暗中照亮后人前行的方向。
天地之间的气势磅礴,时运扭转,自有其格物之理,就犹如眼前这渭水一般,或曲或直,或激或缓,但无论如何起伏波澜,都终究要汇入江海,这便是他们的宿命,所以学生以为很多时候一些人之所以成功,只是因为他们在正好的时间,出现在正好的地点,做了件正好的事而已。
就如此时此刻,学生站在这里也绝非自己所想所愿,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轮,也注定了韦师与学生今日之会,时至今日,学生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岂敢与三位前辈同语,韦师以为如何?”
“顺势而为!”双鬓如雪的韦相轻声念叨着,心道:朱老头说得不错,这刘子润的确与众不同,有胆识有魄力,但仅靠这些却难让老夫多看一眼,是否合适还需再试试。
沉吟少时,韦相撸了撸长须,缓缓问道:“老夫听闻你在岳麓书院曾论道千秋阁,提出民本的治国思想,此论春秋既有,实不足为奇,不知当下在治国策略方面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
闻言,刘彻微微一愣,心道这韦相难道能掐会算不成,刚刚提到自己的字,要知道自己字的人本就极少,现在有提到数年前自己在岳麓书院论道之言,显然眼前这位韦相已经关注自己不短的时间,可能比他猜测的时间更长,这让刘彻不由地谨慎起来,斟酌一番后,便回道:
“学生甚为喜好读书,特别喜欢读各类史书,《春秋》、《史记》、《资治通鉴考异》,并涉猎《尚书》、《古诗经》等上古札记。
以为自三皇五帝开蒙定伦以来,九州之地历经无数君王治理天下,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段:
其一,上古三皇五帝治国时。那时的国君并不主动干涉百姓的生产与生活,凡事顺应天地之理,讲究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天下万民行事皆以德为准,虽住洞穴穿毛皮,但却是与天地浑然一体,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心灵相通,与世无争,不强求不苛求,世间一切都发展得极为缓慢。
其二、五帝后人自立为君王后,历经夏商周春秋战国至大秦吞并九州的数千余年间,此时乃是君王与诸侯共治天下。
原先天下万民的淳朴之气十不存一,为了生存各部相互倾轧吞并厮杀,逐渐演变成无数大小不一的许多诸侯国,当是时诸侯弱则顺从王权,诸侯强则蔑视王权,那些诸侯国之间更是战乱纷纷,九州之内狼烟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极为凄惨。
虽九州万民的演化进步超过上古时期,但万民所思不再是顺应天地之理,开始沦为欲望之奴。
其三、自大秦帝国被汉高祖刘氏取代,建立大汉王朝至今日数百年间,此时段乃是帝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此阶段又可分为前后两段,前半段自前汉历经三国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至前隋,又主要是帝王与士族共治天下,此时的琅琊王家、清河崔家、范阳卢家、赵郡李家、荥阳郑家等等,哪一个不是显赫一时,权倾朝野的门阀大家。
而自隋朝开设恩科提举人,从民间招揽博学有才者入朝为官至今,乃是帝王与士大夫共治,但由于门阀士族势大,此举并没有彻底改变士族门阀与帝王共治天下的局面,门阀豪族依然在朝堂之上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坐在小马扎上的韦相,听完刘彻的古今治国之言后,因为刘彻言语中对门阀的不满而神色略显怪异,但心底韦相也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学识之渊博,思路之新奇,实在是当世罕见,但其言语之中似乎对门阀大族把持朝政很是不满,要知道他们陇右韦家,正是刘彻所言的门阀豪门,他们韦家也的确做到了权倾朝野,威名赫赫。
但刘彻的话语也勾起了韦相的兴趣,作为一位年近七十的老者,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眼前的路已经快到尽头了,而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或许自己这个老家伙能从这年轻人的言语中,管窥未来的一丝可能,一个自己注定永远也无法见证的未来。
韦相将鱼竿插在木质的支架上,抬起右手对身后的老仆摆了摆手。
老仆虽然愕然自家老爷的指示,但依然顺从地退到了亲水平台外,走时满怀深意地看了刘彻一眼,自家老爷有什么话要对这个年轻人说,甚至不愿自己听到,不过老仆没有一丝不满,他的心底知道自己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护着老爷周全,其他并不在的思考范围内。
此举真是只是苦了平台外的铁牛与池力,特别是功底远逊铁牛的池力,那种磅礴的气势让池力呼吸都感到困难,却只能咬牙硬抗着守在外面。
韦相将鱼竿放好后,看着一旁的刘彻沉声问道:“自你入西北安平郡这二年,四处兼并购买各县府的地主农庄,整合成郡府统一管理的大农庄,并低租招揽百姓耕种,此举可以说得罪了天底下所有的豪族大家,你到底意欲何为?”
闻言,刘彻端正了身子,缓缓回道:“这数年来,学生无论是在豫州魏县主政,还是后来的宛城为官,乃至今日治理安平诸郡,这一路走来虽然有许多的磕绊,但学生一直秉承着一个大的方向,那就是以民为本。
现在学生此举便是要彻底颠覆千年来土地私有的弊端,将土地全部收为官府所有,彻底摧毁各地地主豪族自古以来就熟悉的以地困农的把戏,砍掉他们吸食天下万民血汗之姿的贪婪之口。”
并在韦相略显震惊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决心之言:“吾要胜天半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