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县位于长安西侧,县域呈长条状沿着渭水南岸铺陈开来,这里是长安最重要的粮仓之一,而且渭县也是八县中整治流民最好的县,这倒不是因为其紧邻长安,官府做的面子工程,而是因为这渭县县令邢禅的确是一位难得的能臣,事必躬亲,任劳任怨,体恤百姓。
且此人的经历也称得上一位奇人,邢禅原名邢轲玉,其生于长陵县一书香门第的世家,三岁识字,年少有智,是十里八乡的神童,十二岁便通过院试成了一名秀才,十六就在乡试中独占鳌头中了举人,被家族奉若珍宝。
本来照此延续下去,家族都认为其通过会试成为贡生,再进京参加殿试高中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一时间邢轲玉成为十里八乡炙手可热的名人,登门求亲的人都快踏破他家的门槛。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举后的邢轲玉并没有继续再参加会试,而是做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他竟然要出家去做个和尚,如此荒唐的举动自然引起整个家族的强烈反对,但邢轲玉以死相逼,家里也没办法。最后两方都退了一步,家族同意其去临近的草堂寺带发修行三年,若是三年后他还想出家,家族便不再拦阻,若三年后他想明白了也可以随时还俗。
其出家的草堂寺也是大有来头,在长安其名声虽不如兴善寺、慈恩寺等大寺庙,但其乃是“天竺教八宗”之一“三论宗”祖庭,是年代王朝设立专门用以翻天竺佛经的译场。其原址为后秦皇帝姚兴在汉长安城西南所建的逍遥园,弘始三年姚兴迎西域高僧鸠摩罗什居于此,苫草为堂翻译佛经,由此得草堂寺名。
自三马同槽后三马的司马家族,开了以臣子之位公开弑君夺权的先例建立晋朝后,晋朝数代帝王便不知何故开始推行天竺教,并在长安设立专门翻译佛经的国属寺院,而其中草堂寺是译场规模最大,历史最永久的一座寺庙,自建成至今已近千年,为天竺教在九州的推行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如此,邢轲玉便在草堂寺做了三年的俗家弟子,还得了个“禅子”的俗家法号,在寺中清修三年后,邢轲玉果然如家人所想的,不再执着当和尚了,还俗的邢轲玉改自己的名字为邢禅,之后苦读数年重新参加科举考试,并高中了进士,一时传为美谈。
因为其是昭宗朝唯一一名有佛学背景的进士,故而当时在长安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周昭宗闻听其事迹后都亲自召见了邢轲玉,与其畅谈佛法甚是融洽和睦,甚至破例下了恩旨让吏部安排其去了临近长安的渭县做了县令。
本来邢禅如此得昭宗的恩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翌年昭宗便意外驾崩了,随后便是周绪帝登基为帝,紧接着便是景福二年的北征大败,整个长安朝廷天都塌了,邢禅也被所有人遗忘了。
虽然如此,但邢禅在渭县却是勤勤恳恳地为民做事,数年来政绩斐然、百姓爱戴,任期满五年后,也并未按照常例调任他处,依旧在渭县当县令。
在渭县县城以北临近渭水有一片竹林,方圆十余里翠竹连连、竹色清雅,因其临近渭水南岸,河水中升腾的薄雾环绕在周围,春秋之际云雾缭绕,且靠近一处古渡口,故有一个雅致的名称---云渡竹苑,这里曾是长安附近文人雅客经常光临之地,后来长安朝廷式微,大量豪族南迁,此地也就没落了许多。
此时在经过林间小道来到云渡竹苑的东侧,就会发现一座小小的宅院,数间竹舍,南侧有一湾数丈方圆的清池,以及一座临池的草亭。
此时亭中有二人,一人年纪较为年轻,身着灰衣,看着似乎是一介白衣百姓,另一位中年人身着绢布淡黑长袍两人正在对弈,除此之外亭外还有一小童,他正从一水罐中取出无根之水一瓢注入水壶,然后持蒲扇对着小火炉扇风煮茶,一阵风吹来扬起炉灰不小心迷了他眼睛,就见他扔了蒲扇嘟嘟囔囔地跑去水池边抄水冲洗。
亭中对弈的两人年轻布衣执白子,中年人执黑子正在棋盘上杀得天昏地暗,眼见大黑龙就要被白子困死,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道:“他来了。估摸着这两日就能到渭县。”
“嗯~他若不敢来,那就是我看错人了。”白衣年轻人捏了捏手中的白子,轻轻点头道。
“此时长安乃是险地,为什么他要亲自来。”中年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若不来,便是列土封疆的枭雄,来了,就有问鼎天下的雄心。”白衣年轻人的话算是打了个太极,显然与中年人很熟悉,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当面说。
“呵呵~源庭,你若不愿细说,那我就猜猜看。”黑衣人笑了笑,显然年轻人的话他并不在意,哪怕他是一名朝廷命官。“在我看来,其背后的原因其实更为复杂,明面上这是来自皇族与宰相府明面上的邀请,于公他都不得不亲自前往。暗中双方势力的角逐之下,让他此行反倒是有惊无险,况且他也可借机为豫州军正名,卸掉那弑君的恶名,给自己一个正义之名,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所以于私他亲至长安,此事十拿九稳。”
“不过,更深层次的原因我猜还是在于:我们都知道不出半年,内斗不息的荆州阀就会在杨阀的攻击下荡然无存,他比我们更明白关中之地不容有失,这是他与杨阀最重要的缓冲之地,此地绝不能被杨阀所掌控,这是他的底线。
而你所言地问鼎天下,我看言过其实。”
闻言,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中年人,笑言道:“子悟,我来问你,若是他此来的目的是:寻机打破长安现有的平衡,那会怎样?要知道只有打破了这种平衡,他的豫州军才有机会踏足长安,甚至借机占领关中之地,并彻底掌控各处关要,建立起一道隔绝杨阀的坚固屏障,这比一个名义上的盟友要可靠多了。”
中年人听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沉声道:“源庭,你的意思是刘彻之所以这次亲自来长安城,就是为了找机会打破皇族与宰相府之间的权利平衡,可是,这必然会掀起一阵狂涛骇浪,但愿这刘彻能顾念关中百姓,不要血流成河才好。”
年轻人遥望厅外的竹林,喟叹道: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可~~天不遂人愿,该来的避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