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第一次有些警惕地看着我,只是那目光怎么都感觉有些奇怪。
接着她便跑回了那个高大英俊青年的身边,下意识躲在了高大青年的身后,才探出头来瞥我一眼。
高大青年低头看了看他,语气冰冷地嘲讽道:“怎么,被人占了便宜?呵呵,我就说了,山下人心险恶道德败坏,多得是鬼蜮伎俩,乌烟瘴气!你偏不听。”
小姑娘怯生生小声道:“我知道了师兄,以后不会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身为堂堂轩辕门掌门,目前还是明面上的中原武林天下第一,竟然被这样诋毁,能忍?
这么想着,我就站起身,也跟着一步跨进了五福客栈,面对正向两个年轻人挤出一张谄媚笑脸的吕账房一拍桌子,喊说,来呀,一坛好酒,两碟小菜!牛肉要三两,茴香豆给半斤!
吕账房转过脸就是一脸冰霜,冷冷道:“姬掌门先前没听清吗,咱们这不给你赊账了!”
我啪一声把小姑娘方才给我的那袋钱袋砸在桌面上,碎银子和铜钱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吕账房的脸,就像是一捧霜雪端到了三伏天的烈日底下,瞬间融化成春风和煦,连腰板都不自觉弯了下去,他一边满脸堆笑说:“好嘞!”一边冲正靠在柱子上打哈欠的跑堂小姑娘拼命挥了挥袖子,瞪着眼睛小声喝道:“偷什么懒,去拿去啊!”
我呵呵一笑,看向那两个外乡人,却正好和小姑娘的眼神对上,后者此时的眼里已经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与痛悔。
看得我心弦都不由得一颤,感觉自己这么做似乎是有点过分。
那个高大青年侧身对我,此时冷冷瞥过来一眼,眼眸中寒光一闪,剑眉挑了挑,低声对小姑娘说:“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失望透顶?我就说了,山下江湖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这家伙不过是个市井泼皮无赖汉,身上毫无武功,那账房称他为掌门,八成只是随口开玩笑,一群井底之蛙玩过家家罢了。放心,师兄不会坐视你吃亏的,回头找个巷子,师兄给你出出气。只是以后这种骗局,别再上当了便是。”
小姑娘收回目光,用更小的声音说:“算了算了,师兄我没事的,只不过是被这个人骗了,有点难过而已,至于以后……有些事情咱们还是要宁可信其有的,被骗了十次,哪怕真正帮到了一次别人,那也算是一件功德了。”
高大青年冷笑一声,说:“都随你!只是下次,我可不会替你出气了。”
我有些郁闷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然今天出门闲逛,没有穿什么正装,只不过是一身休闲短打,平时农人们也这么穿的而已,怎么就市井泼皮无赖汉了?还有啊,我明明没有遮掩自己的无上极道修为,我自己闭上眼睛稍微查看一番,都会被自己头顶那一束冲天光亮吓得一哆嗦,怎么你们俩罡气境出头的小家伙就看不出来了?哦对,罡气境出头的确看不出来。
这么想着,我就只能一个人气呼呼地默默喝起了闷酒,我横不能坐过去,拍着胸脯告诉他们,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其实是一个顶了天的一代宗师,天下第一吧?那真的会被人当成神经病赶走的。
两个年轻人只要了两碗阳春面。面碗端上来后,那个高大青年又冷冷哼了一声,说竟然是这么小的碗,然后便仰起头高傲地起身,来到吕账房面前小声加了一个荷包蛋。片刻之后那个先前正在胡乱挥舞手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杂役小姑娘端着一碟荷包蛋上来,高大青年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就推给了那个姑娘,说:“店家觉得不好意思,赔给了我们一个鸡蛋。”
小姑娘的秋水剪瞳深深盯着高大青年看了两眼,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二个还有多少。
我注意到高大青年咽了口唾沫。
低头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钱袋子,我破天荒地竟然有了一丝愧疚,为了打消这缕缠绕在我心头的愧疚,避免影响我的武道之心,我招招手,又要了一盘炒耳丝,一筷子炒耳丝,一筷子卤牛肉,茴香豆嘎嘣脆,配上一口呲溜一声馥郁香气的女儿红,这份愧疚感终于被压了下去。
其实,五福客栈的菜,手艺还是不错的,色香味俱全。
所以酒香菜香飘到那两个年轻人面前时,他们就更加坐立不安了起来。小姑娘还好,只是恶狠狠地咬着碗里所剩不多的面条,那个高大青年则明显气息絮乱了起来,连从背后摘下来搁在桌边的佩剑都微微颤抖,有即将出鞘的迹象。
就在我以为那个高大青年就要忍不住了的时候,朱都头和雷都头带着四个捕快,前呼后拥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佩刀,所以两名都头都穿着公服,但显然只是下班小聚。进门看见两个衣着如此出尘飘逸的青年,朱都头明显愣了一下,他背起手走上去盘查,还要求两个年轻人出示通关文牒,雷都头则笑嘻嘻坐到了我的面前,一边盯着那两个外乡人,一边手还不老实地从我的碟子里摸茴香豆,笑嘻嘻道:“穿得这么装的小子,八成是不会有那通关文牒的,姬掌门,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我一筷子打开雷都头的手指,说,怎么,你们这是打算加个班?
雷都头没摸到茴香豆,不甘心地看了两眼卤牛肉和耳丝,知道更是不可能占到这个便宜的,干脆就不去想了,背转过身去面朝那两个外乡人的方向,笑呵呵道:“无聊嘛,上次你破了那个大案之后,别说什么凶案了,就连小偷小摸都绝了迹了,俺们这两天就扶了个老太太过桥,太平盛世啊太平盛世。”
我呵呵一笑,看见朱都头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背着双手开始摇头晃脑说重话,那两个外乡人只是低头吃面,别的动作都没有。我捅了捅雷都头,说,让老朱差不多就行了,人家是昆仑派的高徒,不怎么行走江湖的,第一次来这边,咱们要讲点待客之道。
雷都头哦了一声,向朱都头打了个手势,朱都头余光瞥见了一眼,面色不变,但很快就结束了训话,最后还和颜悦色地对那个女伴男装的姑娘点了点头,说即便你们手续不全,但这次就算了,七侠镇欢迎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衙门或者武林盟,俺们是老百姓的父母官,职责就是庇护邻里乡亲,保一方平安。
那个高大青年紧握着的拳头才稍微松开了些。
朱都头晃晃悠悠来到我这桌,看了一眼我的桌上,惊道:“嚯!姬掌门这是夫人刚下山,就偷偷摸摸来开荤了?可巧不巧,被我们哥俩逮着了,这顿酒跑不掉了吧!”
我笑了笑,招手喊来吕账房,吩咐再来两坛酒,再加四个菜。想了想,又小声叮嘱吕掌柜,给那两个外乡人再上两个牛肉饼,一小碟子酱黄瓜。
吕账房很快去了,没多久酒菜上来。我余光瞥见虽然那个高大青年看见我在旁边大宴宾客气得牙痒痒,但在吕账房给他们端上那些吃食并说是附送的之后,还是眼神里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激,那个小姑娘甚至还对高大青年耳语说:“原来山下,还是有好人的嘛。”
高大青年点了点头,说:“那位账房先生气质儒雅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满腹诗书的读书人,由此可见师父说的对,人还是要多读书,知识改变命运。”
我想起满腹诗书的吕账房不知道怎么就从掌柜变成了账房,的确是知识改变了命运,忍不住嘴角就翘了起来。
朱都头和雷都头开始划拳,我没有加入,他们也不敢让我加入,我一瞬间能出几百拳,和我划拳不是找死吗?只是他们一边划,一边言语中在努力拉我去镇上唯一的那家青楼喝花酒,这是原则问题,我言辞拒绝了。
最后,两个外乡人吃完了面,向吕账房要了两间客房。五福客栈什么都好,就是生意不好,客房总是常年空着的,所以此时吕账房简直是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带着两个外乡人去开好了房,下楼的时候哼着小曲,脚步都是飘来飘去的。
应该是两个过路客。
七侠镇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也算是位于二线城镇的交通枢纽附近,每年迎来送往的江湖人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于是打算收回注意,不去听两个江湖晚辈的私事了。毕竟谁知道最后这两个少男少女是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呢,咱可是天下第一!一代宗师!有道德有素质的人,要脸!
但我还是想着,要不再听一炷香?不行半柱香呗?他们总不会半柱香都坚持不住吧?
结果我就听见少女说:“师兄,我感觉有些不对,我任督二脉上那些阻滞的关隘通通都不见了,现在浑身发烫,内息的运转比从前快了很多,几乎控制不住,我是不是中毒了?”
高大青年说:“这怎么会是中毒?哪有这么好的毒药?你应该是不知不觉间自行破关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师父还要三天才能到。”
少女说:“师兄,要不你封住我的穴道?”
高大青年说:“封住你穴道难道就有用吗?何况我只能封住你的穴道,又不能封住你的气海,你的气息不停增强,只会是越来越快冲开我的禁制。”
少女几乎哭着说:“那可怎么办啊师兄!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吸师伯的功力了!”
高大青年“嘘”了一声,说:“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唉,事到如今,只能是用师娘传我的那门双修之法了,我俩今夜双修,你把溢出来的功力传到我的身上,我们两个人共同承担,总好过你一个人不堪重负要好。”
少女怔愣了很久,才低声说:“啊?双修……”
高大青年道:“快点,别犹豫了,你的气息已经絮乱严重,迟则生变了!”
我听不下去了,起身说我去趟茅厕,循着声音来到两个外乡人所在的客房楼下,判断准了方位,抬手两缕真气射出,穿透地板,钉入他们的脚底,刹那而已,就潜入了两个人的经络,呼吸之间,两股真气化作十八座气府关隘,把两个人的内息彻底封了起来。
然后我走回桌前拍拍巴掌,说,朱都头,雷都头,二位老哥,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看来你们真的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