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度担心这位王霁是来碰瓷的,谁见过上门踢馆然后被一个鸡蛋砸昏在地还抽抽的?说出去别人只会说:“被鸡蛋砸晕?是被姬旦姬掌门砸晕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好在不是我动的手,我可以当面对质。
足足小半烛香的时间,王霁才悠悠醒转,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说服了服了,然后问我们有没有可以盥洗的地方。
我说有,十两银子。
王霁丢出二十五量一锭的银锭,说不用找了。
我立马安排无天带着这位王公子去洗漱,然后才看着坐在一旁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越荷香。
我说,小姑娘,你挺勇啊,一个鸡蛋就把人砸晕了。以前练过吧?
越荷香摇摇头,从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要递给我,满脸写着可怜、无助、还很能吃。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一个讲究诚信的人,当下招呼花火,把这个越荷香带去新起的那片小茅屋里找地方住下。站在山顶,看着山上越来越多的小茅屋,又看看半山腰那些富裕了的村民不知道什么时候统一置换起的新瓦房,感觉不能再这样低调了,再低调下去,可能人们会把半山腰的那位村长当成掌门的吧。
我决定了,哪怕不是为了那每年几十万两的拨款,也要把门派建设成拿得出手的,响当当的七侠镇代表门派!
当然,如果能保证每年那几十万两拨款就更好了。
王霁很快回来,换了一身泥金色的长袍,抖开折扇站在我身边,感慨万千道:“轩辕门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刚入门的女弟子就有这般功力,姬掌门教徒有方,传道受业,佩服佩服!”
我说你没事吧,人和你同时来的,我都是第一眼见,哪门子教徒有方?
王霁默默点头,说:“姬掌门居功而不自傲,王某阅人无数,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侠,真不愧是一代宗师!”
我捂住额头,说,小王啊,你的马屁是跟谁学的?
王霁诚恳地摇头说:“什么马屁,我完全听不懂姬掌门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终结这个话题,问,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你原来那身呢?
王霁淡淡道:“哦,那个啊,扔了。脏了嘛,怎么办啦。”
我沉默了许久,说,为什么不洗洗?
王霁讶然道:“洗洗?洗衣服?那玩意不是脏了就得扔吗?怎么你们不是这样的?”
我向无天招了招手,他正挑着一担水出来,似乎是准备去给柴房装点水。看见我招手,无天就挑着水,晃晃悠悠跑了过来,问:“师父,怎么了?”
我一指王霁,说,泼他。
王霁愣在原地,被无天毫不犹豫地泼了个落汤鸡。
无天放下桶,问:“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我说先等等。
王霁抹了把脸,看了一眼身上,是清水。他晃了晃,站定了身体,摸索着去柴房后头盥洗去了。
我说,这货换下来的衣服呢?
无天说,他说不要了,我就收起来了,正用皂角粉泡着呢,晚些去洗干净。
我说行,想办法把这位王公子留下来,以后记住,咱们山上没钱花了,就给那货泼一身。
片刻后,王霁换了身湖绿色的儒衫,远远看见无天又挑起了水桶,连连摆手,说别泼别泼,最后一身了!
说完,他用脚拨干净我面前的一片石子地,左右看了两眼,满意地跪了下去,高举双手作揖,朗声道:“姬掌门武功盖世、宅心仁厚,太原王霁心服口服,愿拜姬掌门为师,此后鞍前马后伺候师父!”
终于忙完的陆沉由陈小淇搀扶着下山,走到山门,两个人站住了,愣愣地盯着这边,直到王霁三跪九叩起来了,陆沉才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我说:“姬掌门!我通过了考试的!”
我犯了愁,沉默地看看王霁,又看看陆沉,好半晌才点点头说,陆沉,你说的没错!
王霁在腰包里掏了掏,翻出一张蓝白色的纸条塞给我。我接过一看,是一张银票,上面的面额让我倒抽了口气。
我收起那张纸条,满眼愧疚地看着陆沉,沉痛地摇了摇头,说,可是……他给的太多了。
陆沉白眼一翻,向后倒去。
次日中午,我在饭堂简单地举行了一个入门仪式,收入门中的弟子有陆沉、越荷香和王霁。
关于他们的顺位,考虑到这其中吃苦最多的是陆沉,所以就让他排在最前,至于越荷香和王霁,后者主动坦言,在入门时,他就被越荷香打翻了,所以越荷香理应成为师姐。
至于越荷香,全程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拜师礼按规矩办,只是对于陆沉,就实在有些委屈,毕竟拜师宴上的酒菜,都是他大清早和陈小淇去半山腰的那座村庄采买回来,两口子兴高采烈忙了一上午,做了十几个菜,忙的满头大汗。越荷香看不下去,还去帮忙劈柴烧火煮饭,王霁则站在厨房外,念叨着“君子远庖厨”,摇头晃脑煮熟一顿饭的功夫,就作了十几首诗。
无天远远坐在门槛上,抹了抹鼻子,很有些与陆沉同仇敌忾的意思,说,师父,我看不下去了,一会儿我能揍那个王霁一顿么?
我说,不好吧,毕竟是你的小师弟,你身为二师兄,要有风范。
无天很是失望,以手支额,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说,师父,我不理解!
我揉着他的脑袋,说,你看,这个家伙,衣服脏了都不知道可以洗,几十两银子一件就直接扔,他说他出身太原王氏,我打听过了,太原王氏可以鼎鼎大名的豪阀,不比谢轻侯那个小兔崽子出身的陈郡谢氏要差,这样的家伙,却不远万里跑来投奔我们山门,你想是为什么?
无天恍然大悟,说,我知道,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一个魔宗的大阴谋……这家伙是魔宗的!
我恨铁不成钢地在无天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说,玩阴谋论是吧?你个傻样,跟师父去了趟玄天宗,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这说明……这说明这家伙人傻,钱多,明白了么!
无天一拍大腿,两眼熠熠生辉,说原来如此!然后就跑去和王霁鞍前马后的热络去了。
我叹了口气,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无心,说,乖女儿,你明白了吗?
无心白了我一眼,说,你以为我是无天师兄那种傻帽啊,我看第一眼就明白了。
我开怀大笑,深感欣慰。
无心一脸八卦说,肯定是这位王公子看中了我们山上的哪位姑娘,我想想啊,不可能是小淇姐姐,她都成亲了;也不可能是娘,我看他还没那么想死;那就是蓝柔姐姐?要不然就是,哎呀,难道是我?
我一把拽起她的后脖颈丢回了房间,这都啥呀啥呀啥呀,一定都是蓝柔从山下给她捎的那些才子佳人害的,看来文化审核真的很有必要!
拜师礼上还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插曲,敬茶环节,无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很快养成了习惯,悄悄对王霁使了个绊子,结果把王霁摔了个狗吃屎不说,一身湖绿色的儒衫也被茶水污染了一大片,王霁看了一眼,立时昏死过去,抽抽了半个时辰才缓过神来,裹着毯子发愁,硬撑着完成了拜师礼。
后来他告诉我,自己有一种怪病,只要身上一脏,就会产生强烈的不适。他当时满眼泪水地问我,说:“师父,有一位家族长辈建议我说,习武可以治好这个病,可是我连这个病是啥都不知道,师父你说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啊?”
我说不是的,你这种情况我还是比较熟悉的,这种病是一种心病,外域对此有个专业术语,叫做“麦色否比亚”,翻译过来就是洁癖。治这种病得用休克疗法,我拿手得很。
王霁被幸福的喜悦冲晕了头脑,就要往我怀里塞银子。我连说不用,既然是师徒了就是一家人,塞银子这种事情,太俗气了,以后我下山你都跟着我,随手买单即可。
王霁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恨不得立刻就陪我下山。
到了晚上,在花店帮忙一整天连收徒仪式都错过了的无法气喘吁吁上了山,进门看见正在校场扎马步的越荷香和王霁,向两人点了点头,说:“你就是越师妹吧?你的马步不错,作为初学者来说挺标准的,就是要坚持。师傅让你扎多久?一个时辰?那你加油。……你是王霁师弟?你蹲着干嘛呢?”
王霁兴冲冲说:“大师兄!我不是蹲着,我在这扎马步呢?”
无法上下打量一番,哦了一声,说,你蹲着累不累,要不要搬个小马扎坐下?
王霁抹了把汗水说不累,马上仆人会送衣服上山,还会带一队工匠,到时候他还要继续蹲这监工。
无法疑惑道:“带什么工匠?”
王霁说:“把大家的屋子修缮一下啊,现在这里又脏又乱,根本没法住嘛。”
无法一抬手,就把王霁从山门口的石梁上扔了下去,挂在下面的树梢上随风摇摆。
我欢天喜地迎出来,说:“无法,你恢复啦?”
无法茫然看着我说:“大叔你谁啊,怎么在我们门派里?你也是来拜师学艺吗?”
我于是把无法小心地挂在了王霁身边,让他俩随风摇摆作个伴。
吃过晚饭,果然上来了大队人马,自称是王霁王公子订购的服务,是附近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工和泥瓦匠,足有百十个人,我从中甚至看到了上次修缮七侠镇武林盟院子的那位木匠师傅。木匠师傅看见我也很激动,说现在世道好多了,以前七侠镇附近结账用的黑铁一般的碎银子,现在都看不见了。
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运送各种木料砖瓦。还有一小队车队,里面坐着的似乎都是些有身份的人。
我把冻得嘴唇发紫的王霁从山崖下捞上来,他看着那小队车队,仿佛见到了亲人,欢天喜地迎了上去,很快就被四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簇拥着,有的给他端着小炭炉,有的捧着熏香,有的给他披着狐裘披风,最夸张的是,还有一个捧着冰盘给他扇着风。
我说你们这是闹那出?现在刚到秋天,就穿着狐裘点着炭吹着小凉风?不讲节能减排了?碳中和呢?
王霁摆摆手说,师父,我在家就是这样的。您不知道,大夏天住冰屋子里盖被子吃西瓜,那感觉有多爽。要不师父你也试试?
我说我试这个干什么?我脑子进水了?
王霁不依不饶,说师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但你不能骂我,毕竟我们不一样。
我说哪不一样?你倒是说说,是你武功比我高呢,还是你比我多长三个头?
王霁说,我有钱。
我于是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转身就走了。
王霁和花火打过了招呼,就指挥工匠们一批开始修缮房屋,一批开始划定区域夯土打地基。我也任由他们忙活,反正只要不进门就好。
到后半夜,突然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我的门。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青一脚踹下了床。
骂骂咧咧点灯找衣服,穿戴整齐推开门,是武林盟的小李,气喘吁吁,满脸汗水。
最近他跑轩辕山比较多,可从来没有后半夜上过山。
我很疑惑,但还没开口,小李就指着山下说:“不得了了,盟里出事了,姬掌门快去看看吧!”
我皱起眉头:“武林盟能出什么事,这大半夜的,着火了?进贼了?还是被抢劫了?还是有不开眼的绑架人质了?”
小李一脸震惊:“姬掌门,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