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我还是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
倒不是在意那几个钱，主要是感觉自己的劳动受到了轻视，价值的衡量失去了意义，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阿青解释，我灭了一个玄天宗，才只有十万两银子的报酬。
谢轻侯之前向我承诺的，当然远远高于十万两，甚至于之前给我的第一笔定金也远在十万两之上，但我好死不死冒出了个小心思，把定金还给了谢轻侯，让他和报酬的大头一起支付，而我自己，只是换了张十万两的小小银票随身携带，打算日后藏在鞋垫地下偶尔喝喝茶用。
结果发生那档子事情之后，我就只能全部交出来了。
我至今仍忘不了阿青看我的眼神，她拧着眉头，手里夹着那张皱巴巴湿漉漉的银票，不断摇动着说：“就这些？没了？啊？！”
我说的确没了，阿青就说要回夜隼上班，查一查交易存档，看看到底还有多少。
所幸，她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去查档，饶是如此，她也总是嘲笑我拼了一条命去灭了个玄天宗，才只值十万两。
她说，就算是当三年清县令，也有十万两雪花银啊。看来学武的投入产出比太不划算了，还不如努力读书，去考个功名。
无心是个女孩，不能参加科举，她就张罗着找个权倾朝野的巨佬定个娃娃亲。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平淡地过去。
十万两银子，回家交给阿青之后，她在我的建议下，果然把轩辕山附近几座村子的地皮买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这些年，轩辕们的声望比较好，村长们不再像当年一样漫天要价，很心平气和地就以三千两银子一个村的价格成交了，只是附了一个条件，他们只出卖使用权，不出卖所有权。
当时阿青没有弄明白，听说一个村子便宜了两千两，就急吼吼签了契约，后来发现村里人一个都没有动身搬迁的意思，才心知不好，她找来本门的法务长老姬赤核验了一番契约，才知道，村里人的确有权利不搬迁，毕竟地还是人家的。
阿青愁眉苦脸地回了山，把无天揍了一顿出气。
好在唯一令人欣喜的一点，是无法隐约开始认识人了。
只是还不认识我，每次看到我都非要拽着我办张阿月花店的会员卡，嘴里念叨着冲998送1998，冲1998送3998，全清江州包邮。熟练得令人心疼。
另一件事情，则没那么容易让人开心。之前在玄天宗，早在抵达之前，我就给自己埋了个后手，以防万一，也以防被牵扯入战局我无法顾及，我早早就让无天带无心下船，对外伪装成无天闹着要回山，实则是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准备诛仙剑阵。
那一战，诛仙剑阵立功不小，无心虽然是摇摇晃晃刚刚踏入虚神境的境界，但她所需要做的却只是开启阵法而已，阵中的剑会根据她的意念标注自行杀敌。
为了让剑阵运行起来，就像之前她曾经在轩辕山上对我一指的背后，我师父做的那些工作一样，我事先拜托姬蜕动用他的物流力量，在玄天宗四周僻静无人的山坳里埋藏了上千柄剑。
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凡铁，但作为阵眼引导的四柄剑却不能敷衍，那是我特地从轩辕门的柴房，啊不是，宝库里选出来的四柄神兵利器，当年都是名动一方的神剑，现在把名字丢出去都能惹一辈人眼红。
那四柄剑端的是好用，十几年砍柴切肉拍蒜头，刃口不说卷，磨都不用再磨一磨。就这么丢出去，四剑就给玄天宗王胤掌门画下了一座死亡牢笼。
那一场诛仙剑阵，代价也是绝大的。
不仅轩辕门神兵库存一扫而空，连姬蜕的人沿途搜集的长剑也一战而空。前前后后仅购置便耗资上万，更不用说山上本身的损失了。
再来一次同等威力的剑阵，初步估计，预算绝对不止十万。
果然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七七八八的事情一扣，这场灭掉玄天宗的死亡任务，到手的酬劳就少到可怜，还不如原地抓几个虚神境的黑道大鳄收入高。
我看完无法，又去正热火朝天扩建屋宇的轩辕山半山工地转了一圈，满脑门子算着帐回到了山上。
一上山，就看见阿月正坐着和阿青喝茶。
自从阿月莫名其妙变成武林盟七侠镇分会的长老，成为我的上级之后，原本柔顺乖巧眼力劲极好的那个小姑娘就似乎完全消失了，她现在竟然有足够的气场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阿青喝杯茶了，看得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见我回山，阿月站起身，向阿青拱拱手说，我要说的也都说完了，既然姬掌门回来了，你们俩聊聊，尽快给我个答复哦。
说着，就背着手，带着孟玉莲下了山，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飞了个得色十足的眼神，喜气洋洋的。
我伸手去拉阿月，说，难怪店里找不到你，武林盟里也找不到你，到我山上来冒充大尾巴狼了？什么事情就要给你个答复？说清楚了再走啊。
阿青远远说，是好事情，别耽误了月长老的公务哈！
我一哆嗦就收回了手，改成挥手告别，笑着说月长老慢走，月长老常来玩啊……
一回头，看见阿青站在屋檐下瞪我，瞪得我背脊发凉。
她说，姬旦啊，你这话说的怎么回事？
我说，啊？我这话说的怎么回事？
阿青说，什么叫叫做，月长老常来玩？
我说，哦，这个啊，月长老不是你叫出口的吗？
阿青勃然大怒，说，我不是说月长老，我是说常来玩是怎么回事？你要人一个小姑娘常来玩干什么？你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给咱们这么好的事？
我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说，阿青你不要乱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什么这么好的事？
阿青一脸的杀气终于绷不住了，她嘴角出现了些微不受控制的弧度，眼睛也慢慢完成了好看的弧线。
我注意到她袖子里的一张卷轴，伸手拿了过来，展开看了两眼。
阿青噗地笑出声，脸上笑得光明灿烂，说，惊喜，大傻子！
我合上卷轴说，烧掉她。
阿青一脸愕然，干嘛呀，这么不识逗？
我说不是识不识逗的问题，这事有古怪。
我再展开那张卷轴，上面写了一堆，但有一句话特地用朱砂笔圈了出来：“方今玄天宗叛变，武林正道七支去一，贻为笑谈，为安武林同道之心，诚邀轩辕门入主武林宗常务七大宗，以补其数，特此。”
阿青说，是啊，就是说玄天宗没了，武林盟七缺一，拉咱们入伙，怎么了？这些年咱们做了这么多匡扶正道的事情，换一个七大常务理事宗门的名额，很正常嘛。
我说不正常，玄天宗可是被我灭的，我成了七大宗，回头人也想进七大宗，会怎么办？
阿青哈哈一笑，说，那就让他们来灭我们，看看谁有这个本事！
我叹了口气，阿青这些年就是在家里宅久了，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
阿青又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看我们几个的实力，我们轩辕门的规模的确是七大宗里最小的，还真的难免会有想不开的冒出这个想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不然我们就……
我连连点头，是这个说法，明哲保身，作壁上观，隔岸观火，和气生财！
阿青也同时点头，说，那就说定了，我们就扩大规模，开门办派，公开招生，正式开山，做大做强！
我呆若木鸡看着她。
阿青哈哈一笑，说，怎么，你担心钱的事情？
我没敢吱声。
阿青收敛笑容说，你以为我这些年攒钱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今天！姬旦啊，你从小被师傅捡回来在这里养大，我嫁给你住过来也十几年了，可你知道这七侠镇为什么叫七侠镇不？
我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阿青笑了笑，说，我明天想起来再说！
我爬到了山门口伸向云海的石梁上平复心情。
红日涛涛，渐渐沉入云海中。
远处的七侠镇，灯火璀璨地亮了起来，其中有两串高高的红灯笼，在夜市街上格外耀眼。
那是一家客栈。
我忽然就想去喝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