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回到自己的院子,江飘萍还是没有回来,我感觉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罢。
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我大晚上不愿意睡觉,起来绕着院子里的两棵枣树走了一圈又一圈,四周窥探的神识又多了几道,但只是向这边一触而走,不像是在监视,倒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
就我感知到的,神通境神识就已经有七八道了。这不由得让我感慨,玄天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底蕴深厚,仅仅一个宗门,就能聚集七八位神通境高手。
这又不是什么白菜土狗,任何一名神通境丢到地方上都是一员封疆大吏,足以开山立派的存在,就比如我们隔壁的凉夏,如果不算魔宗,仅他们自己的朝廷供奉,也不一定能有十名神通境。
神通境虽然寻常武夫难以企及,但只要步入虚神境的武道天才,其实差不多半只脚就踏进神通境内了,只要将术上升为道,堪破自身心魔迷障,找到能够坚守的本心,那么破入神通境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即便同为神通境,也视个人修为而定,有的神通境强悍无匹,不说硬撼天道境,甚至越境击杀天道境的记录也不是没有,比如锦绣城的某位,以及不知道现在在哪的江飘萍,他们跨入天道境的契机就是跨境格杀一位天道境。
也有孱弱的神通境,甚至不堪一些虚神境巅峰的一击。
玄天宗的神通境众多,其中就有一半以上刚刚跨过神通境的门槛,我感觉即便是无天,也能与他们有一战之力。
至于另一部分,我甚至都看不太清深浅,这种属于武运兴隆的,搞不好就摩拳擦掌,盘算着干掉个吧天道境,好向更高一层的境界发起冲刺。
我绕着枣树转到后半夜,枣树上的猫头鹰都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叫了好几声。我笑了笑,进屋睡觉去了。
半夜,我做了个梦,猛地惊醒,额头上大汗淋漓。
我梦见了一个人,背对着我,看不清背影,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抬手向我挥了挥,然后带着人间万千剑飞向了树立而起的巨大海啸。
我想起了江飘萍,但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这个家伙看起来太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子骨有些孱弱高瘦,虽然穿着一件宽大的青色长衫,但骨子里还是一副略带些猥琐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客人衣服的店小二。
这么久了,江飘萍不会出事吧?
但我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担忧。当今天下,虽然我被武林捏着鼻子推为天下第一,但实际上,我知道的在我之上,能真正横行天下的人就有三个,之前在万佛窟涅槃成佛的无花是一个,前几天和我同住一个院子的江飘萍就是第二个,还有一个,在西南云雾深锁的锦绣城当人间仙人的那个家伙是第三个。
他们似乎早就不是天道境了,而是去到了更高一层的某个境界,某个我现在隐约能感觉到,但始终无法触及的境界。
这三个人,只要不是彼此有了矛盾,在人间他们就是无敌的存在。
其中,锦绣城的那个,剑道最高。而江飘萍,剑术杀力最强。
与其担心江飘萍,不如担心我自己。想到谢轻侯拜托给我的那个任务,我就头疼,恨不能直接弄死他算了。
迷迷糊糊地,我又睡了过去。梦里感觉有人跑过来戳了我好几下,似乎在试探什么,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清晨,我昏昏沉沉醒来,一切如常,那只是个梦。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玄天宗已经有所预感,又或许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的今天醒来,气氛格外压抑。我遇见的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虽然会笑着向我打招呼,但我总觉得他们心事重重的。
连带着我自己也有些抑郁。
压抑的气氛到了下午,就更加压抑,甚至连天气也受到了影响,阴沉沉的云海越来越低,到了傍晚,终于下了一场豪雨。
整座白玉京都泡在了暴雨当中,几步之外的城楼宫阙就已经在雨水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时不时被一道耀眼的闪电撕开一瞬间。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仿佛瀑布一般的雨帘发呆。
有个少年偷偷摸摸跑到我背后,蹑手蹑脚,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回过头,认出是昨天那个叫沙龙二的小家伙。
我说,你找我干嘛?
沙龙二匆匆忙忙找地方躲避,但环顾一圈,发现除了周围除了柱子就是些桌椅,也就迅速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硬着头皮看着我说:“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我说,我死不死关你屁事。
沙龙二点点头,说:“肯定关我屁事,啊不对,我是说,肯定和我有关系,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遗憾的。你要是没死,那就最好,我昨晚连夜悟出来一剑,我们再战一场!”
我说哦,那你已经死了。
沙龙二哈哈一笑,说:“怎么?只会空口白牙吓唬人?不敢拿出点真本……”
我站在他背后,敲了敲他的脑袋,手按在上面。
他僵硬地回过头,说,怎么可能,这么快……
我收回手,说你不是悟出了一剑吗,给我看看。
沙龙二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想起来下午还约了人,再不去来不及了。
我说,哦,既然这样,那我给你看看我悟出的一剑?
沙龙二已经一闪身来到了庭院,再一闪身到了院墙,他骑在院墙上,猛地回过头,冲我高喊:“来打我啊,略略略,笨蛋!”
我伸出手,轻轻弹了一指头,半边院墙和惨叫着的沙龙二迅速飞向了远方。
晚上,心情实在莫名抑郁,于是我去找陈长老小酌了几坛,最后陈长老抱着自己的弟子喊爹,又哭又闹,眼泪鼻涕一大把,我看见那弟子的表情很是生无可恋。
把他送回房间之后,我回屋就沉沉睡去了,半夜,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我身上翻来翻去,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好像鬼压床,怎么也睁不开,意识逐渐清醒,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这种情况很罕见。
然后我就感觉有人翻了翻我的眼皮,是一双冰冰凉凉的小手。
我还听见有个嫩生生的声音说:“还没醒。”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外的大太阳亮醒的,有人在外面敲门。房间里乱糟糟的。我头重脚轻,感觉一阵一阵恍惚,大概是昨晚的酒劲没过吧。我做了许久,听见门外的敲门声还没有停息,才想起来今天就是玄天宗掌门的继任大典了,于是晃晃悠悠去开门。
门外的是陈长老,已经梳洗妥当了,有些焦急又有些不悦地看着我,说玄天宗掌门的交接大典还有半烛香就开始了,弟子们都在重楼,我们这些门派高层都在天墉城大殿,现在不去就干不上了,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和我喝酒了。
我笑着说没事没事,这里距离大殿不过十几里,我俩联袂飞过去就是了,半烛香的时间足够了。
陈长老听了我说的话,更加跳脚气呼呼说什么你们年轻人不讲武德,不懂得体谅老人家之类的。他还说,你们天道境当然几个弹指就飞到了啊,你想我怎么飞?我连虚神境都还没有啊!
我哈哈一笑,揽住陈长老的肩膀,就打算轻轻起步,以跨越长虹之势,瞬间降临大殿,惊艳所有人。
我没有想到的是,揽住陈长老之后,我轻轻一跳,然后落在了原地。
我挑起了大概半丈那么高。
陈长老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就这?我也会。”
而我的心中瞬间乱成一团,冷汗开始不住地涌出我的额头。
我深吸一口气,确定了一些东西。
此刻的我,境界已猛跌至虚神境中阶,差不多和无天平级。
我的一身功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散去了一半多。
现在的我,约等于被废去了一半武功。
真是天道好循环,成天废人武功的我,居然也有今天。
远处,天墉城大殿,铜钟敲响了三声,继任大典即将举行了。
陈长老似乎看出了什么,他伸手搭住我的脉搏,脸色有些古怪。然后他说,姬掌门,你现在的气息很紊乱,需要立刻坐下调息,不然可能会出大事。
我的心情比昨天的雨幕还要阴沉,此刻眼前的大太阳,似乎是在嘲笑我。
我摇摇头,说不行,我得去。
陈长老皱了皱眉头,说,姬掌门,不是我多嘴,这人情客道的事情,不过是锦上添花,自己的功力境界才是最重要的,犯不着!
我苦笑一笑,说,不是这些道理。我真的要去,不然的话……
我没有说下去,其实如果不是事先约好了,已经来不及改变计划,我早就跑路了。
可是我跑路了,他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我放开陈长老,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乱窜的气息,施展中规中矩的轻功,向着天墉城大殿飞速而去。
我已经不抱希望,自己还能像之前自信满满的那样,当场一招斩杀南华,我只想着,带他们安全离开这里。
这场刺杀行动……
开局就已经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