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我再来时,那个少年似乎正在等我。他呆呆坐在已经布设好的会场上,木然地盯着眼前的桂花树,我落在他面前也没有反应。
终于回过神来,他几步跳到我面前,有些气急败坏说:“客人,你为什么坏我大道?”
我说你这都哪里学来的词?最近听什么话本了?
少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捂着脸说:“完了,我完了!你上次……之后,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套剑法,我都忘了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拳和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呜呜呜……”
我说你莫不是脑子里有了贵恙?我传你的这套剑法,全天下可以排进前五!随便一招半式不比你学的那些要好?
少年说,可是不行啊,我本来就是学那套剑法和拳法的,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我每天都要练习一百遍,现在好了,现在我一遍都想不起来了,呜呜呜,你废我武功了……
我叹息着说,小子,你要不试着练一练我教你这套?
少年说不练不练,不是我们玄天宗的,再好我也不练!
我没再多说,抬手一指就刺向他的眉心,少年下意识一仰身,身体在空中紧跟着凭空旋转,仿佛一座陀螺,而在抬手指尖,十几道剑气已经宛如鲜花绽放,在我和他之间的空地上纵横交错。
青石瞬间粉碎,尘埃被卷起,接着被剑气撕碎。
这一刻,少年的剑法中已经有了神意的存在。
我再接再厉,进步指向他的胸口,少年脚下轻轻一蹬,一退三丈,手中长剑带起十几道雪白剑气,撕开地面,在我和他之间构筑成一座白茫茫的剑阵。
剑阵持续了至少三个弹指,才慢慢散去。
我等剑气散去,在少年茫然看向手中长剑时,又是一步跨出,以指为剑,从空中斩落十几剑。
少年封剑格挡,十几剑一起呵成,剑气在他的头顶织成一道网,将我的剑气阻挡在外。
我笑眯眯看着少年说,不要一味防守,也试着进攻啊。
少年哭丧着脸,哎呀,我怎么……我不会啊!
我一跺脚,少年背后剑气如潮。
少年惊呼一声,向前扑来,我换了一套掌法,在他面前打出一面气墙。
如果不进攻,少年前有气墙,后有剑气,死定了。
所以少年胡乱挥舞了一剑,一剑之后,就仿佛本能,一个朦朦胧胧的长发老人虚影出现在少年身后,伴随着少年挥出一剑的姿势,也向前挥出了一指。
白茫茫的剑气如同一场大雪,向前呼啸而来,轻易轰碎了面前的气墙。
我哈哈大笑,轻飘飘向后飘出,任由那股剑气径直向前冲出十数丈的距离,将整座会场轰得破碎狼藉。
落地时,我拍了拍少年,说,恭喜恭喜,长生剑第一重,你练成了。
少年浑身发麻,手中长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只有眼珠子在疯狂转动。
这是他的神意正在形成汇聚的表现,此时的他,应该会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血管里,都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咬噬。
很难受,但是是好事,这说明神意已经形成,开始在身体里构筑窍穴洞府,开辟体内经络隐脉,堆筑金身了。
通俗的来讲,这一刻,少年步入了虚神境!
我在他面前拉开一张长凳坐下,笑着说,怎么样,练武十几年,终于一朝迈入了虚神境。从此之后武道才算真正走上了正途,不管别人怎么说了,你在江湖上可以说是正式扬名立万了。感觉还好吧?哎呀你现在不用给我挤眉弄眼,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很正常的,就像脱胎换骨一样,此后你就再也不是无名无姓的小喽啰了。
你想说啥?大概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看你基本功打得不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没有人指引,你这辈子也就只能沉沦罡气境,太可惜了。我这个人吧,就是有点完美主义的毛病,举手之劳能做就做了,不然我憋得慌。
当然,也会有人给你指条歧路,然后看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并以此为乐。这种心理阴暗的变态我是最看不起的,你们玄天宗就有不少,所以看你现在根基打得还好,还没被误导,我都为你感到庆幸。
陆沉你认识吧?你们玄天宗的人,就是被人引入歧途了,现在一身功夫被我废了。我为啥废他武功?不废不行啊,他那功夫,用一次就离自爆近一点,好好一个小伙子,非要把自己练成人肉炸弹,何必呢。不过废了他武功又不是断了他筋脉,他其实可以再练的。
回去我看看,他要是重新练得还行,我就把禁制给他去了。这其实对他是好是,他本身就已经悟神了,要是现在积累得还可以,到时候我给他禁制一去,估计就跨过虚神境,直接跨入神通境了吧。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回头看见少年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了血色,从罡气到虚神,这难熬的一关,他过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少年条件反射地抬手格挡了一下,挥手间雪白色剑气溢出。他似乎被自己的变化吓了一跳,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
好半晌,他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笑了起来,说这还不明显吗,嘿嘿嘿!你不用太感谢我,真的!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说,感谢你什么?感谢你把我摆了两天的会场弄成这个样子?
我低头看了一眼青砖破碎、桌椅残破、绿树断绝的会场,恍然大悟地想起自己还有事情必须先走。
少年死死拽着我的衣角泫然欲泣,被我一挥手甩开了。
紧接着,我逃也似地回到了下榻的天墉城,大概半天时间之后,两名玄天宗中层弟子前来通知我们,说原本安排给我们参会的玉楼会场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暂时无法承担接待任务了,我们全体转向重楼会场,与天音阁观礼弟子共用会场。
百花谷的司仪长老对此很有些愤愤,表示这是玄天宗对百花谷的怠慢。江飘萍本来混在百花谷人员当中,煽风点火地鼓噪百花谷人员对玄天宗的不满,可是当天下午,他闲来无事跟着百花谷礼宾司的司仪弟子去重楼看了看会场,回来顿时就精神抖擞,反过来劝说韩贝贝答应下来,说万事都难免意外,玄天宗的应急处置已经很难得了。
我疑心他被玄天宗私下收买了,于是自行去重楼看了一眼,看见天音阁的女弟子们正在重楼广场排演天魔舞,回来也跟着江飘萍劝说韩贝贝,重楼真香,真香!
韩贝贝一脸狐疑,说两位大叔,司仪长老陈长老都说了,重楼条件不如玉楼原本的好,你们这么说,莫不是被玄天宗收买了吧?
我和江飘萍相视呵呵一笑。
出来之后,江飘萍说,他去看过了原定的会场,地面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确短时间内无法使用。他说他仔细查看过了地面痕迹,看起来像是有人用磅礴剑气冲刷所致,这些剑气未必有多么雄厚罕见,但是运气法门有点像三十年前失传的长生剑。他问我是不是故意去搞得破坏。
我对于江飘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将自己偷偷传授长生剑给一名叫苏慈宇的玄天宗弟子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有些恼火,说,小姬啊,这剑法是我给你的,你就这么传给了其他人,是不是需要问一问我的意见?
我于是带着他第三次去到了重楼广场。
我们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赤着上身,露出一身杖责伤痕,默默搬砖扫地的苏慈宇。
江飘萍有些不屑,说你居然传给了这样一个人?
我说,老江啊,你是不是在南海待太久了,连话本都没什么看的?像他这种根基扎实但却没有名师传授的年轻弟子,显然就是那种话本里的主角,你我教他的剑法,就是让他脱胎换骨蜕变的契机,我跟你说啊,这种年轻人,搞不好以后就是个天道境。
江飘萍不屑地摇摇头,性子还是太软了。都已经是虚神境的人了,还会乖乖承受杖责,啧啧啧,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或者干脆就不愿显露自己的功力。你传给他长生剑,搞不好还真的要埋没一辈子。
我说怎么可能,身怀重宝还能一辈子籍籍无名埋没下去?
江飘萍似乎被我这句话戳中了伤心处,他眼眶微微发红。
我恍然大悟,赶忙安慰他,说码头上玄天宗弟子没听过他的名头,是因为现在的小朋友孤陋寡闻,很多大门大派也都只是抓业务,很少开展诸如武林史这种素质教育选修课程,他们没听过你,也不用多难过,主要还是要注重高层的知名度。
我还向他保证,在这座江湖上成名二十年以上的人,不可能有人没听过你的名头。
江飘萍半信半疑。
我们趴了一会儿,江飘萍看苏慈宇默默扫地看烦了,说要下去试试这小子的功力。
我说你注意一点,别把人打伤了,回头人家非但不认为我们是传授天大机缘的武林前辈,反而把我们当成心理变态的土匪就不好了。
江飘萍冷哼一声,说,我这么大一个掌门,会没有分寸?
然后他一脚踏出,人在虚空,已经一剑刺下,将苏慈宇千辛万苦撬下来的破碎地砖一剑轰成了漫天尘埃。
我看了一眼天色,月黑,风高,无人烟。
我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