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娘一进门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四个歌妓跪在一边,朝花正在往盆里倒着热水,盆里还泡着一双脚,而那个泡脚的男人已经躺着在床上睡熟了。
宦娘轻轻走到平生醉身边。他已经完全睡着了,眼角却还有一滴半干的泪痕,宦娘把他的头轻轻抱起,示意几个姑娘过来帮忙。这几个姑娘跪的腿都麻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几个人轻轻地将平生醉放正在床上,平生醉的脚都已经泡的红一块白一块了,皮肤都浮肿了起来,宦娘为他轻轻擦拭干净。当处理好这一切的时候,带几位姑娘又一起退了出来,当房门关上的瞬间,几个姑娘同时喘了口气,“哎呦,吓死我了。”
回到厅房,几个姑娘倒在椅子上直拍胸脯,都怪夏至秋思没事作死,弄个煞星进门!“不怪我。”秋思恨恨的看着夏至,“还不都是夏至这小骚货出的主意,让我一起把他架了进来。”几人正相互埋怨,宦娘哼了一声,“别吵了,这是怎么回事?”宦娘把目光落在朝花上,朝花看着老板娘,苦笑道,“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遇见这么怪的人。”“怪?我看是变态!”小管事撇撇嘴。“唉!”朝花说道,“其实是这样的,他进去后让他们四个人跪在一边,我以为他有特殊爱好,也没有办法,就为他宽衣解带,他却说要洗脚。我以为他乏了,就让他们打来热水,谁知道他却洗起来没完,不但要我细心的为他按摩,还要这几个小妮子跪在一边一眨不眨的看着,说谁要眨一下眼睛,分一下神,就把谁扔到荷花池里去,我们哪敢多言,他还真不时睁开眼睛看看,一边看一边笑,我们几个人哪敢偷懒,这一洗就是半个多时辰,热水都不知道换了几盆,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也不知道。”朝花说着伸出了那双被水泡的略肿的小手。小管事听着,一愣,继而噗的一口把刚喝的茶都喷了出来,哈哈大笑,“这人也太怪了,哈哈,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宦娘也不禁噗的笑出了声,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他还是自己心中那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真的睡在自己这里了。
“好吧,但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宦娘似乎想起什么,“都把嘴给我管严了,谁敢说出去?我可真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这几名女子唯唯诺诺的称是。“小管事去账房给每位姑娘支十两银子作为奖赏,都休息去吧。”几个姑娘一听发钱,转忧为喜,道了个谢就下去了。宦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似乎又在笑着什么。也许在有的时候,机会就在你身边,只要看你有没有胆量去试一试。
平生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这是哪里?温床暖枕,锦被纱帘,无处不透着一种脂粉气息,然而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迅速的起身,穿戴整齐,隐约中他似乎感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只是……门开了,一个穿着素雅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略施脂粉,松松挽着发髻,乳白色的长衫外披着一件淡黄色的缎带。手中托着一碗热汤和几样小菜,看到平生醉温柔的一笑,
“你起来了,好些了吗?你昨晚醉的可不轻哦。”
平生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看你睡得好,就没有喊你。一定饿了吧?这几个小菜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合不合口。”
平生醉还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宦娘从容的笑笑,似乎已经料到了平生醉的反应,她慢慢把盘子放在桌上。
平生醉站起身了来看看宦娘,转身走向门口。
“吃完再走吧。”宦娘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平生醉回头冷冷的看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现在外面人来人往,好多客人呀。”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松开了手。“我想堂主一定不会愿意让别人看见你从这里出去吧?”平生醉站在那里似乎犹豫起来。
宦娘温柔的把他推进屋里按在桌旁,“你放心,没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平生醉的目光与宦娘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宦娘微微一笑,“吃完饭我送你出去,那可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后门哦。”她俏调皮的笑笑。
“我有什么怕的,但是我可不喜欢别人骗我。”平生醉说着,手里已经拿起了筷子,还真是有点饿了。菜清香而不油腻,不咸不淡,刚刚可口。宦娘看他吃了起来暗道,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走。
胭脂楼的确有后门,从侧面楼梯下去可以直接到后门,后门外是荷花溪畔的池水。池水边上有条小路,沿着小路走出去就是燕京的荷花西桥,宦娘把他送至门口,“公子,你还会来吗?”就在平生醉跨出后门的瞬间,她伸出手挡在他面前,满眼都是恋恋不舍的柔情。这个被人千金难求一夜的头牌,竟有如此柔情清雅的一面。平生醉回头看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心中涌动。“只想能为公子做几盘小菜,共饮一杯酒就足够了。”宦娘痴痴地笑了。没有比青楼女子的痴情更让人心醉的了,平生醉不觉的也笑了,继而又低下头把画娘的手拨到了一边,稍一停顿,转身离开了胭脂楼。只见他越走越远,而宦娘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唐门密室中,萧木紧张的在一边走来走去,还不时向密室中张望。不一会,唐凤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姥姥,她的毒可清楚干净了么,”唐凤笑笑,点点头,
“谢谢姥姥,”萧木跪地叩拜,“我能进去看她么。”
唐凤点点头,“你去吧,让她再休息一会再起来。”
“是!”萧木走进密室,密室中一女子见他进来忙坐了起来。
看着坐起来的那个女子萧木感觉眼睛湿润了,“小开!”
是的,她就是叶小开,叶小开并没有死,那个曾经在唐门说服冷月夜释放唐凤的人也的是叶小开,而小开也确实伤在孔雀翎之下。
孔雀翎名不虚传,尽管叶小开非常小心的慢慢去移动它,但在箱子打开时,还是启动了孔雀翎,只见眼前一阵强光闪过,然后就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叶小开自知绝无可幸免,急忙拿出了天蚕丝锦囊,然后就痛的昏死过去了。
萧木走进宫殿看到无声无息的叶小开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悲痛欲绝,抱起叶小开的“尸体”奔回唐门,当把她放到唐凤面前时候,只剩下痛哭流涕了。唐凤慌忙查看,当发现她是被孔雀翎所伤时反倒高兴起来,让萧木把她抱进密室,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密室,密室中养了好多蛊虫,唐凤先用内力把叶小开身上牛毛般细小的毒针都吸逼了出来,然后又把蛊虫放在她的身上,蛊虫迅速进入叶小开的身体,等这些蛊虫在再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又黑又大了。
那是毒蛊,专门吸食毒液而生。
孔雀翎爆开的时候,会快速射出多如牛毛的毒针,毒针如光一般笼罩出去无孔不入,因此没有人能躲得过去,叶小开,自然也躲不过去,只是叶小开身上有一种蛊虫,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姥姥在捡到叶小开的时候,发现她先天不足而且已经奄奄一息了,因此不得已在她身体中种上了一种蛊虫,此蛊虫帮助她维持生命,并在她的体内一起长大,逐渐与她心身相惜,当那毒针入体后,蛊虫立刻拼命把毒汁吸到自己肚子,使毒液不能伤到本体生命,而当外来毒蛊进入时,它又把毒汁吐给了它们,所以其他的毒蛊就把毒汁带了出来,只是毒蛊本身就嗜血,因此,这一来一回的清除毒汁,自然损失不少气血,因此经过这几次的治疗,叶小开脸色发白,身体虚弱,但也逐渐的把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只是这是一个秘密,再加上为了保护叶小开的身份,因此趁机对外宣称唐小开已死。
“小开,别起来,”说着,萧木上前,又把她按到了床上。
“我好了,姥姥都说我没事啦,”小开笑笑。
“姥姥说了让你再休息一会,你要听话,你知道么,这一次你真的是要吓死我了,你让我真的看到了死亡,而且是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死亡,直到你真的一动不动的躺在我面前。”其实人都会死,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会想到原来真的会死。
“姥姥这蛊虫一直在小开体内不会出问题吧,”萧木看看叶小开又看看姥姥,他是真的害怕了。
“没问题,那小蛊虫已经和小开融为一体,”姥姥摸摸叶小开的头“只是以后要多加小心,这次虽是化险为夷,下一次可没有这样幸运了。”
“嗯,小开,你听到没,”萧木看着叶小开道,“以后都不要这样,不许再丢下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叶小开笑着点点头。
又在唐门休息了几日,叶小开开始与姥姥辞行。
“你刚刚清完余毒,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呢?”唐凤关切的说。
“没事了,已经都好了。”叶小开青涩的笑了一下。是的,比预想的时间耽搁的太久了,想当初离开燕京的时候,还刚入夏。如今已经深秋了,但在来唐门之前,绝对没有想到这么麻烦,只是往往事与愿违。不但调查唐门的事件如此曲折,而且深中孔雀翎之毒,为了清除余毒,不得不又在唐门多逗留了一个月。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孔雀翎下无生机,而她叶小开当当真真的成了一个例外。
“萧木,你也要走吗?”唐凤说。
“是啊,我要回君子堂了。”是的,萧木完成任务以后早就可以离开了,但他又如何放心得下余毒未清的叶小开?他陪着她每次进入密室,与她一起面对那让人看上去头皮都发麻的蛊虫。他说过会一直守护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
看着这两个懂事而纯真的孩子,唐凤叹息道:“真舍不得你们,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了。”叶小开和萧木相视一笑,“姥姥,我们无论在哪,永远都是唐门密令使!”唐凤眼圈儿一红,摆摆手,叶小开与萧木并肩深深拜别,转身而去。望着他俩的背影,唐凤笑了,他们就是唐门的希望,也是唐门最后一道护甲。
离开唐门后,萧木一直默默不语,有些悲伤之色,叶小开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思,相逢有多兴奋和快乐,离开就会有多忧郁和心伤。因此,叶小开话也很少,在离别面前谁又能真正的洒脱起来。两人一直默默的走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恐怕话还没有出口,眼泪就会掉落下来。
于是两个人默默的牵着马,慢慢走下唐家堡,走过唐宝山山谷,从凌云桥向北一路走去,不但话没得说,就连看,叶小开都不敢看萧木一眼,怕遇上他同样依依不舍的眼睛。而既然决定了离别,无论走的多慢,无论走的多远,无论路有多长,都会到那个分别的时刻。而偏偏分别来的又是那么仓促,似乎一眨眼间。
是谁浓缩了距离?又是谁偷走了时间?
萧木在成都界口停了下来,从这里向北是去燕京最近的路,而要去君子堂却是从这里向东。
萧木从来都不是一个诗情画意哀怨惆怅之人,从来不是。然而,当他站在这个分岔路口时,看着那缓缓飘起的树叶,只觉一种难以抑制的伤感由衷而发。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为什么树叶一定要落下。如果不是秋,如果不是看到这些飘零的树叶,我也不会跟着悲风伤秋起来。”萧木笑着擦去眼边流下的眼泪。
叶小开不敢看萧木,也不敢看那些落叶,一旦得到一些,必定就要失去一些。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没有得到也不会失去,让所有的情节都恢复到最初始的那天,就不会有痛,不会有伤,也不会有爱恨别离。
“小开,”萧木长吸一口气,把眼泪咽了回去。他回过头看看眼泪眼婆娑的叶小开,温柔地抬起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别哭,我会去燕京城找你的。”萧木真诚坦然的笑了,“当你与平大哥成亲的那天,”叶小开张张嘴,没有说话,反倒泪如泉涌。
“我会带一车好酒,到时候我们一醉方休,可好?”
“嗯!”叶小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着眼泪连连点头。
“傻丫头,”萧木把马给小开牵了过来,把两手相握垫在马前,含笑望着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疼惜,点头向她示意。叶小开抽泣着擦干眼泪,走过来,扶着他宽阔的肩膀,在他相握的手上轻轻一踩,飞身上马,回头看看萧木,她在长大,萧木也在长大。
“我走了…”
萧木点点头松开了牵着的缰绳,忍下眼泪,笑着说,“记着你是叶小开,你的人生中不应该有眼泪。”
叶小开点点头,当她正要拨转马头时,萧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飞身上前又拉住了缰绳,“等一等。”
“怎么了?”叶小开惊讶的看着他,只见萧木从怀中拿出两瓶药来,“小开,这一瓶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冰魄,这一瓶是冰魄的解药。”叶小开惊讶地看着他,“你虽然在唐门用的是唐小开的名字,别人也知道唐小开死于孔雀翎下,但是我想冷月夜应该知道你就是叶小开,或许他也已经知道你还没有死,就算他不说,也保不定别人不会知道。而你此去燕京,听说那里已经属于魔域范畴,为防万一,这药你还是带好。或许可以在危急时刻有一线生机。”
萧木从来不用毒,也从来不在暗器上浸毒,但他从来不反对叶小开用毒,甚至在暗器上淬毒。萧木道:“我已经请示过姥姥了,无害人之心,用毒又有何妨?虽然我知道平大哥武功超群,可以保护你。但是……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只是以防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萧木惨然一笑,“别说万水千山,我来不及救你。就是在我身边,我都……”
“萧木,”叶小开心疼的看看他,她知道孔雀翎前倒下的是她叶小开,但击碎的却是萧木的心,她把药揣到怀里,笑了笑。“放心吧!我是谁呀?我是叶小开呀,叶开的叶,叶开的开,有事也是别人的事。”叶小开自信的笑起来。
“是!我相信!”萧木跟着也笑了。“小开,我们后会有期。”
叶小开点点头,骑马飞驰而去。
“小开,叶小开,我们后会有期。叶小开!”
叶小开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天地间只剩下漫天飞叶中的萧木久久凝视着远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