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一线峡
一线峡位于巴州中偏东处,是贯通巴州和屿州的天险,也是由巴入屿的必经之路。
此处乃是凶险峡谷,谷地两侧层峦叠嶂,山峰间落差极大,其间遍是悬崖峭壁。仅有山涧间一条狭窄小道可通过。
地势易守难攻,及其险要。
若得此地,进可辐射北线全局,供兵马钱粮调运之用,退可以为依仗,大军由此地退兵。
魏军对此地防务极为重视,为堤防要地易主,驻有守军六千余众,更置游哨二十余座。游骑日夜巡视,不敢懈怠。
“这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先前还能讨口酒喝,如今非但值勤不让喝,营地里也不让喝了。”
二十余巡逻游骑正停歇至此,先后在此放水,其中一骑忿忿不平说道。
甲长日日与这些骑卒混在一起,即便此时不看众人,也能猜出是谁又无端抱怨。
只顾扒拉着裤头,头也不抬的骂道:“整甲就你马三卵事忒多。”
被骂的这人却不以为意,反倒凑到甲长身边,嬉皮笑脸道“甲长,你说这承平朝廷到底能有多少兵南下?”
这位甲长相貌与周围骑卒略有不同,面目粗犷,体型颇为雄伟,生得是一副北方人的轮廓。
究其原因,只因这甲长本也就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当时前赟衣冠南渡,其父做了逃卒,带着妻小被乱军裹挟到魏地而已。
甲长家中本是三代为将,只不过到他当兵时,只落得区区伍长。家里用尽许多关系,也才换回个甲正之职。
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甲。
魏国兵微将寡久矣,如今举倾国之力北伐,究竟能有几成胜算,他们这些低级武官们,心里也没底。
“这年月可就说不准了,前赟时中原带甲百万众,如今承平朝少说也得有七八十万兵吧。”
甲长年龄不大,或是因时常操练兵卒的缘故,又或是其本就好饮烈酒,他的嗓子枯如沙井。
“我的乖乖,有这么多。”
一位骑卒感叹道,本就放水的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马三畅快一番后,边系腰带边说道“承平朝廷可不像咱们南魏,他北边要抵御游牧部落,还得提防北清南下。东边要打胡人,更要防着东庭府。”
“西面有西楚,听说西楚陈氏新上去个雄才大略的英主。南边还得警惕大赟出手,能腾出手来对付咱们的没多少兵。”
甲长欣慰的瞧了马三一眼,豪气说道“不错,承平朝廷至多能有二十万兵南下,还得是东拼西凑来的,军威与我军相去甚远。”
甲长鼓舞着众人,同时也是在宽慰自己。
马三扶正佩刀,好奇道:“听说祖拓大将军与赟王共谋承平,相约一同出兵,平分天下。”
“如今咱们已经出了大力,这大赟怎么还躲在后头不干事。我看这个赟王,这辈子都别想重回旧都了。”马三恶狠狠的说着,似乎赟王已经成了天下最无耻的背信庸主。
“你个鸟人,狗嘴里吐不出句好话。”另一骑卒朝马三骂道。
马三刚想还嘴,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甲长,心道不好。
甲长也是北方人,重回中原故里是甲长的夙愿,马三无意的调侃,却是触起这位甲长的乡愁。
此时若相劝讨饶,反倒令甲长难堪,马三佯装不知,改口道“甲长,你说是这陆家的陆抗厉害还是枕家的枕崇义厉害。”
甲长乃是陆家的家将,此时马三提到连祖拓大将军都赞不绝口,世人称其为麒麟儿的陆家翘楚陆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那自然是咱们的陆抗将军技高一筹。”
甲长自豪说道:“虽说不知对面是谁与将军对症,但可以看出不是枕家的人,此人用兵之道与英王全然不同。”
“但就现在看来,承平朝廷完全被少将军牵着鼻子走。咱们的意图根本就不在巴州,到时他跌进去,咱们就知道是谁了。”
甲长头颅高昂,似乎自己也获此殊荣一般。
痛饮贼寇百万血,剑挽乾坤复清明。
陆抗率军出征前,曾在嵩阳楼上题此诗句。
何等威武,何等英雄!
马三苦笑道:“当将军真是累,说不好第二天起来就没了脑袋。”
甲长倒是平淡道:“做什么不会掉脑袋。”
马三叹气一声,看了看遍布茧子的双手“还是当将军好,当兵的命更贱。”
甲长沉默不语,没再搭话。
马三转头向一边张望,玩笑道:“刘大美人,你要真是姑娘,要不嫁我得了。”
众人被他逗的轰然大笑。
这被马三唤作刘大美人的,是位刚到伍中不久的新丁,人长得细皮嫩肉的。
且初入行伍,行事颇为扭捏,连放水也单独去一边,被众人戏称刘美人。
其实这也就是群粗莽汉子对家乡姑娘的一丝念想玩笑罢了。
甲长先是一阵摇头,本想替刘荣出头几句。
似是又想到什么,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低声问道“刘荣进去多久了。”
马三是毛糙性子,张口道“不就和咱们一样嘛,都一起来的,咱们都扯皮好一阵了,还不出来。”话说到这,马三也感到不对。
刘荣一向胆小,夜间又怕黑,通常都是水没放完就跑回队伍,时常会弄脏裤头,被同袍们奚落。
如今去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临时改成出恭,也该完事了。
“马三,你跟我过去看看。”
甲长戒备的说着,手已经握在刀柄之上。
甲长带着马三和其余两骑朝草丛缓缓探去。
几人拔刀在手,相互依偎。作着防守姿态前进,随时准备应对偷袭。
没走出几步,甲长便瞥见一双南魏军靴裸露在草丛外。
顺着靴子往上看,只瞧见那刘荣正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甲长心道不好,刚想差人回去报信,一枚弩箭迎面而来。
避让已是不及,弩箭不费力气的透过头颅,径直从脑后飞出。
甲长被掀倒在地,他双目圆睁,死的并不安详,但所幸死时却不痛苦。
两个脑袋从草丛间突然探出,阴狠的眼睛下是一排雪亮的白牙。
“鬼呀!”马三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全然忘记了抵抗。
“哈哈,爷有赏。”单复哈哈大笑着。
一把匕首贯穿马三的咽喉,他含糊不清的呜咽着,想要给身后的袍泽示警,只可惜怎么也发不出声,嘴里不住的往外吐着血。
单复动手的同时,身边的年轻副将也将随行的骑卒揽入怀中,一把拗断其脖颈。
搅动一阵,猛的抽刀。随着匕首拔出时的抖动,瞬间把伤口划拉的更大。
“赏你早些见阎王。”
单复显得有气无力,似乎连番的伏杀,已经让他觉着疲倦了。
正如马三自己所说,当兵的命贱,贱如草芥。
解决完马三,单复叼起匕首,猿臂舒展,将另一名游骑牢牢制住。
活口已经留下,他顺势递了个眼色给副将。
年轻副将把手指扣入口中,一声呼哨短促而有力。
单复的兵马埋伏已久,此时闻声齐齐杀出。
队列中没有一声喊杀,也没留给这些南魏游骑反击和报信的机会。
近距离的攒射,将剩下的十几游骑射成了筛子……
“除了方才你说的那四队,其他游哨是否都在夜里休息。”单复逼问道。
“大……大人,小的说的确……确是实话,……就这几队游……游骑了。”这位被掰折了六根指头剜去了耳朵和膑骨的骑卒气若游丝的答道。
不得不说,单复的刑讯逼供十分高效,只要被他盯上,那降俘的奢望只有希望自己能早一秒断气。
手段之狠辣,让旁观的将士们看得阵阵发寒,不敢直视。
“如此说来,你们一线天的二十多座游哨每天都只轮流排出五甲游骑,其余的都不作巡视?”单独问道。
那骑卒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微弱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单复满意起身,爽快的赏了那骑卒一弩矢。
不过,那骑卒也算有几分骨气,至死也没说出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抓到的几个游骑都这么说,应当是真的。”单复总结道。
随后转向那年轻副将,吩咐道“颜甫,你抓游骑也有心得了,你带五十人往南,我往北,一个时辰后在这碰面,别探深了,宁放勿醒。”
单复说完,转头看向另一位参将“你回去带大军前探至此,到了小心造饭,让兄弟们都吃饱了,下半夜咱们就去一线天。”
那参将拱手领命。
显元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夜。
八月处暑,热气散去,秋风徐来。
久违的凉爽,十分惬意舒服,也让士卒们睡得更沉。
庚州校尉单复亲自率斥候前探,斩去南魏巡逻游骑五甲,端游哨八座。
扫清障碍后,五更天时,率两千庚州兵摸向一线峡。
夜色中,南魏的军营本是一片安宁祥和。
已经潜入哨楼的颜甫吹亮火折子,将堆积成山的辎重依次点着,随后返回营门,一刀砍断寨门吊绳。
火去灰飞,点亮夜色。
一阵沉重的营门落地声打破沉寂。
一线峡前锋营中,突然一阵兵马喧嚣。
鼓噪之声雷动,马蹄踏地轰隆,成群的承平骑兵涌向营门,跃入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