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皓的队伍进城之前,几个行色匆匆的江湖人抢先一步进了城。
长亭郡并不算大,一条街道贯通南北,但相比一路来时的其他郡城,却是热闹了许多,街道两边,绢布行、铁器店、茶肆酒楼一应俱全。
几人寻了个二楼面街的酒楼铺子,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酒楼,却意外的没有什么客人,许是过了午膳的时间,只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散客,没有意料中的人声鼎沸,桌面上摆着些时令小菜,破天荒的没有酒肉。
自是也没有吃酒划拳的场景了。
其中一人有些迟疑,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他朝着领头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酒楼的情况不大对。
而领头这人,赫然就是赵南星,只见赵南星神情淡然,轻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但赵南星负在身后的手却是悄悄的朝着后来的毌丘芜和夏侯钰两人比划了个手势,两人心领神会,转身出了酒楼,分头散开。
“小二,先给我们来壶酒,肉食稍后再上。”赵南星说着,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三人上了楼,只见二楼更是空空荡荡,只有个散客在独酌。三人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赵南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跟他上楼的司马元瑾和陈放也依次落座。
小二没有热络的招呼他们,将酒壶放下后,便匆匆下了楼,三人也不理会,只是观察着窗外的街道。
不一会,就瞧见浩浩荡荡的货队进了城,赵南星远远看着那驮车队从城门口鱼贯而入,城门的值守未作盘查,直接放行,不经眉头微挑。
而整个队列在街上招摇过市,巡街的差役既没有上去询问,也没有索要贿赂,还与道旁的百姓们一同让行,拥护至极,让赵南星的脸上不经又阴沉了几分。
“民心所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感不妙,暗暗说道。
朝身边的司马元瑾递了个眼色,说道“有酒无菜可不行,赵二,你去下面叫三斤酱肉,一只烧鸡来。”对方心领神会,站起身来,准备跟着车队去探探虚实。
不料刚走到楼梯处,却是又退了回来,遂见几个衣甲鲜亮的粗壮汉子从楼梯口一拥而上,挤上了二楼。
为首的汉子浓眉厥鼻,黑面短髯,一身横练的筋骨,似乎要将衣甲撑破了一般。
赵南星见状一惊,民间禁甲令颁布已久,私造铁甲可是死罪,全家连坐。这些江湖武夫要造反不成!?
但细细打量之后,不经哑然失笑。
眼前这些汉子的衣甲都是些纸浆衣甲,在赵南星看来,与戏班里的武生无异,若要真挑些不同,那便是缺张花脸而已。
前人便有“侠以武犯禁”的说法。
武人时常说书生误国,而君王们却担心尚武害民。
以史官的记载来看,儒生以文乱法的王朝倾覆,古来罕见,而武人以武犯禁的更迭却是屡见不鲜。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君王创业,以能用人为能。君王统御天下之术,便是用人之术。
开疆拓土,平定乱世时,少不了仰仗武人的支持。但列土封疆,天下太平时,武人则成了祸害的根源。
且不说读书人修身齐家,重礼崇德。那些巧言令色,粉饰太平的算不得真正的儒生。即便有德行败坏的读书人心怀不轨,却也有心无力,只能假手于人。
对于国祚一百七十余年的前赟王朝来说,君王的稍作松懈,招致了外戚王闯的以武窜赟,接踵而至的群雄并起,春秋战国的乱战局面诞生。
不少史学大儒们都觉得,前赟王朝的覆灭,与前赟时期举国“尚武”的精神分不开,武人的振臂一呼,便能号召起四方的豪杰揭竿而起,纷纷响应。
侠者,仗义为怀,除暴安良。
武者,定国安邦,平乱讨逆,
真正的武人,平天下之不平事,受万人敬仰。
但其中真正能身体力行之人,却是少数,行武仗义,行武是真,仗义却假。
有了前赟的前车之鉴,“禁武”一直是历代君王极为重视的一点,但天下还未共主,已有的诸侯只能制衡,但民间的管制却能严苛。
民间不允许私有甲胄,强弩等军备,私打和私藏都是重罪,藏有两石以上的弩便是要问斩杀头。
打造兵器的矿冶材料也有严格的管制,矿业的开采和转运需上报官府,由州郡官员通报至京师。
只有得了朝廷的批文,州郡才能开采运输,且各州郡获批数量各不相同,各有限制。之后的开采和转运过程中,不得超过当地州郡官府获准的批文数量。
若是发现私采及私运的皆是处以极刑,且州郡太守,督抚等官员也会被一并牵连。
除了矿石外,军马的运输也有限制,运输当中都需层层报关通行。
所以,一些地方会以纸浆做衣甲,但若处理得当,并非纸糊的盔甲这般简单,好的一身纸甲可御弓弩,避刀枪,丝毫不逊色于铁甲,但相应的也造价高昂,非是铁甲能与之相较的。
眼前的这几人,显然不是有得起这等货色的人,其中两人的纸甲甚至已经有些折皱变形。
黑脸汉子看出了赵南星的轻视,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乃上师钦命八方神帅之一,上师算出诸位要来,让我等在此恭候多时,还请各位解下兵器,随我去见上师。”
“我劝你们三个识相点,别玩花招,我何奎听得上师的话,我手里的刀可听不得。”
赵南星心下一惊,暗想“自己从收到密信一路急行,连沿路的北镇司暗哨都未通报过,这些人怎么会如此快便得知了自己的行踪,这立霄雨莫非真有神通不成。”
他朝着身边的陈放看去,陈放朝他略一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听过何奎这个名字。
赵南星对着那自称何奎的黑脸汉子解释道:“,这位好汉,可是其中有些误会,我等三人是青州镖局的镖师,镖局里白鬼正闹得凶,听说上师近日回了长亭,特来寻上师赐药的。”
“老子这不是要带你去见上师了嘛,婆婆妈妈的。”何奎不耐烦的说着。
由此可看出,刚才那番文绉绉的话,不是何奎平日的做派,他只不过鹦鹉学舌而已,看起来眼前的这位粗壮汉子,似乎很是在意上师的吩咐。
“上师不会伤害我等性命吧?我等求药而来,不知规矩,还望好汉指点一二。”赵南星故意吊着何奎,玩味的问道。
何奎却是不耐烦了,骂道:“你们读书人他娘的废话真多,快把兵器扔过来。要不是上师吩咐了,老子真想一刀劈了你。”说话间,手指相互捏动,发出咯咯的筋骨活动声。
眼见身份败露,赵南星也不再遮掩,他朝着何奎笑道“我这就随你前去。”朝着两人使了个眼色,作势便要起身。
他也正想去会会这个立霄雨,看看这个号称感悟天人的上师究竟是什么道行。
正欲起身,忽闻楼下响起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阵打斗声传来。
这个变化显然几人都没预料到,何奎也是一惊,几人的目光极快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已是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一阵兵器出鞘声响起。此时再不厮杀,那便是要等人替自己收尸了。
先前在二楼独酌那人率先发难,抬手一掌,桌上的酒壶应声而出,借着赵南星目光被酒壶吸引,他起身提脚,一脚将酒桌踢了去。
赵南星避开酒壶,只见一张漆黑方桌已到面前。一刀挥出,方桌届时被他从中劈开,不想这方桌之后,竟还有杀招,一点寒光正冲他面门刺来。
赵南星身形一倒,提脚踹去,倒地前一脚将来人踢飞出去。
赵南星抬眼一看,瞥见远处的司马元瑾已经与何奎战作了一团,陈放则在迟疑该先帮哪边。
“你去帮司马,我自己应付得了。”赵南星朝着陈放喊道。后者闻言,一把环首刀当即出鞘,挽刀在手,朝着司马元瑾靠拢去。
赵南星刚起身,眼前又是一剑刺来,赵南星长刀斜坡将剑招挡开,刀剑交错间,赵南星欺身上去,他用刀柄抵住剑柄,封了来人的剑路,打算在拳脚上一较高下。
来人也不怯战,未等赵南星出拳,已是一拳轰出,赵南星划拳为掌,伸手去缠,准备先将他的拳力卸开,不料这人臂力甚强,这一卸竟没卸开。
赵南星一惊,招式一转,探向那人肘处,想撩开这一拳,用力一拨,却是也没能撩拨开。
眼看这拳将至,赵南星抓住那人手肘,下盘一变,身形向后退去,将那人牵引着也跟着他走了两步。
靠着这一带一退,赵南星总算卸了这一拳,不敢松懈,赵南星一脚踢去,来人也不含糊,一把扯住赵南星衣袖,抬腿便挡,转眼间,两人又在脚上过了十数招。
渐感不敌的赵南星也顾不得体面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江湖中人,更何况都与来人在下三路缠斗了这么多招了。
抬脚便朝着那人的胯下攻去,来人显然没想到赵南星会使出如此下作的一招,慌忙松手去挡。
赵南星借机挣脱束缚,连忙与来人拉开了距离。
“雾山七式,你们雾山门的人什么时候和这永乐道扯上关系了?”赵南星与那人拉开了数步距离,突然发问道。
“江湖微名,大人记得倒熟。”来人也没有与赵南星废话的心思,略一调息,又是一剑递出,直取咽喉而来。
来人剑快,赵南星的刀式快不过剑招,徒有招架之力,赵南星圈转长刀,一刀破开剑路,正欲攻上,只见那人有样学样,也是剑锋一转,改为削斩,朝着腹下劈来,赵南星进不得进,只得收刀挡剑。
谁知这人却将剑招一收,改削为刺,兀的又一剑复来,这一变招来的极快,赵南星收刀不及,只得又狼狈的身形一倒,使得一招懒驴打滚,险险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