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
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原本是个清风拂面的晴朗日子,可此时的风里,却多了些不解风情的温润潮气。
汉水桥下,如镜湖光中,映出天边雨势欲来前的层叠黑云。
一阵凉风掠过院墙屋檐,吹起道道彩绸,靖王大胜之日结上后,还一直未曾取下,此时正迎风招展着。
天色渐沉,门檐外寥落的几个灯笼,显得空空落落,透着几分萧然。
风声飒飒,落雨已是快了。
府邸院内与天牢院内,虽是两处地方,却同在八门之中,圣人脚下。
带着口信的侍从神色阴晴不定,踏在青石板道上的急促脚步,更衬出他此时的慌乱。
府中女眷此时正弯腰小心地煮上了一壶香茗,放好后,她拈起一个火捻,转身轻轻一点,将炉中置好的沉香焚燃,随后轻巧盖上,退了下去。
侍从立在屋外,有些局促不安的说道”大人我......”
“不急,先吃茶。”
来人正要禀报,却被坐首之人打断。
此时,香炉已升起袅袅青烟,沉香的淡雅香气在屋内缓缓飘散开。
如今已是风雨欲来,可屋内的两人,却是有着一份别样的闲情雅致
天牢院内。
古儁距离西京越来越近,可离西京依旧倒在地上,没能起来。
而远处,随着符千千的加入,守牢的二品高手中已经伤了一个,只剩下了一个与赵南星一起苦苦支撑。
徐温眼看已经拦不住古儁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朝着那邋遢老头喊道“前辈出手啊!再不出手就晚了!”
可目光看去,却是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那邋遢老头早已躲到了小楼甬道里,正瑟瑟发抖,被徐温这么一叫,朝着他狠狠的挥了挥拳头,嘴上动了动,似乎在说“傻小子,说什么疯话。”
正瞧见古儁看向了自己,那邋遢老头连忙躲进了甬道深处,不敢再探头张望。
古儁收回视线,脸上露出嗤笑,但却没有出声。
古儁走到离西京面前,表情复杂,停了片刻,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李叡。
想到这,他不再迟疑,拳掌交汇,准备一掌将离西京毙杀。
古儁似乎想说什么,这离西京却是突然暴起,直接一剑递来!
赤色剑气破空而出!
古儁的运功被突然打断,内息大乱,未敢接招,只是急急往后退去。
古儁险险避过,剑气从鬓边急掠而过,也是托了离西京重伤的福,手中运不出两股剑气,只是将他耳边的几缕银丝斩断。
“离大人何时学了此等下三滥的偷袭手段了。”古儁后退数步。将距离拉开,与离西京对峙起来。
“不过,离大人的体魄能如此强健,是老夫没想到。”古儁感叹道。
离西京笑道“微末之技,现学现卖而已。”说着,将一个白玉瓶掏出“兴许前辈离开京城的日子久了,忘了我离家可是有着历朝历代圣人御赐的“大龙金丹”。”
古儁闻言一惊,他的确百密一疏,忘了这事。
大龙金丹乃是真武城为皇家特制的丹药,不但可以疗治内伤,练武之人平日服食还能立刻增强功力。民间甚至传闻说,“大龙金丹”还能有起死回生之效。乃世间丹药圣品。
只不过数量极少,即便是宫中皇子,也未必能有此丹药。
黑市之中,甚至卖到了上千枚金条的价格,是寻常州郡两年的赋税。
却也是奇货可居,有价无市。
败局已定,古儁非是莽夫,此时正思量着如何脱身。
“前辈想走?”离西京说着,下盘微变,大有要前掠的势头。
这次变作了离西京缓缓朝古儁逼来。
古儁此时已没了之前的高手姿态,一掌拍出,借着离西京招架的间隙,已是向后遁去。
“前辈休走!”离西京当空一剑,手中赤白剑气奔腾而去!
古儁向前一荡,凌空转身,只见他双臂展开,随后收回胸前,齐齐推出。
肉眼可见的青色磅礴惊涛如浪潮般从他拳掌之间喷涌而出!
“嘭”
两股真气轰然撞击在一起,瞬间粉碎,掀起了一阵狂风。
古儁借着这股东风,已是荡出数十丈开外。
“呔,吃爷爷一刀!”离西京身侧,土也从半空跃来,一手斩马刀势大力沉,直向离西京面门劈去!
“找死。”离西京轻喝一声,迎了上去。
府中院内,新煮的香茗也沸腾了起来。
“公子请。”坐首那人替另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斟满了茶汤。“云州来的春茶,虽是晚了些时日,不过味道刚好。”
公子端起小杯,略吹了吹,便是一饮而尽,面上立时露出苦色“小王真不明白殷大人的怎么会喜欢这种茶,云州的茶有什么好的,又苦又涩。小王可喝不惯。”
说完,却还是递回了杯盏,玩世不恭的说道“我说殷大人,咱们就不该在这,这茶有什么可喝的,依小王看,咱们不如到那汉水桥边,找上几位可人的小娘,再叫上两壶玉堂春,那才有滋味的。”
说着又端起了一杯茶汤,只不过这次他只喝了一半,便是放了回去“呸呸呸,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坐首那人没有理会他,只是依旧斟满了茶汤,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殿下,这茶味如何,你得细品,等你品出了味道,你便知道这云州春茶的好了。”
“还是叫公子好听,殷大人又要故意作弄小王了不是。”那位公子说话间已是躺在席上,一双点星明眸朝着院子瞧去。
前院之前本是载竹,自从换了主人之后,便改成了几丛芭蕉。并非主人喜爱,只是觉得院落水土极好,空置了可惜。
虽然日常少了照料,但长势却是喜人,枝叶已成巨扇,看去翠绿可爱。
公子收回目光,双目微闭,慵懒说着“说起来,不是说这离西京只是初入二品境界,在江湖排名前十都没进,只是第十七,怎么这次找了排名第十六的古儁,第十八的符千千合力杀他,还有临燕廊两个三品境界的高手助战,杀了快半个时辰了,都没见那北镇司发丧,我看他今天死不掉了吧。”
坐首那人没有回那公子的话,只是往那把造型普通的茶壶里添了些水。
“殷大人,你养气的功夫小王可比不了,若是你只喝茶,小王便自去汉水桥快活了。”那公子眉眼上挑,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坐首那人依旧波澜无惊,将公子的杯子收回,缓缓回道“公子请说。”
公子重新坐直身躯,正色道“殷大人,小王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杀一个离西京呢,只是为了那件事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即便这离西京接着查,等他查出端倪,我们早就大事已成,何必如此节外生枝。”那公子说完,小声喃喃道“多花了的银钱,可是够小王在汉水桥快活上半个月的了。”
“公子,此事只要离西京一日不死,那便一日算不得天衣无缝,京城之中,唯有他能破此局,他是你我大事的唯一一个变数,这个人不能留。”坐首那人说着,将杯中茶汤倾倒而出。
“殷大人啊,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我们能做这么多事了,请天下第十八是请,请天下第八也是请,已经搅出这么大的乱局了,何不......。”公子没有将话说完,只是耐人寻味的望向坐首那人,想看他是什么态度。
“公子,拿而不语谓之贼,不告而取是为窃。”
天牢院内,已经归于平静。
战局已定,此役,临燕廊的四当家古儁,七当家李逢,六当家土也联手大赟十方红尘的门主符千千的一同刺杀,功败垂成。
最后,众人在六当家土也与的搏命断后之下,才得以走脱。
不过断后的土也,却是没能跑得了。
他已经被离西京重伤,被右骁营骑兵们绑了起来。
“大人,这个人怎么处置。”赵南星望着一旁的离西京问道。
离西京没有开口,只是缓缓踱步,走到土也身后。
“哼哼,狗贼!别想着爷爷会说......”土也叫嚣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离西京一脚从背后踢倒。
手中鹤丹剑极快的拨了几下,立时挑断了土也的手筋,脚筋。
未等土也有动作,离西京一家踩在了他后脑上,将他的脸狠狠的踩进了土里,阴冷的说道“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知道吗?我不想从你身上知道任何事情。”
“我只想知道怎么能让你痛不欲生又保住你这条狗命。”说话间,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土也整张脸都没入土中。
“不过,我北镇司里有不少这样的好手,他们会好好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最后只会是你求着来告诉我,来换一个让你痛快的死法。”看他快喘不上气了,离西京才踢了他一脚,将他翻了个面。
土也被转回来,一边吐着嘴里的泥,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离西京又是一脚,朝着他的断筋处,狠狠的踩了上去,疼得土也一阵闷哼“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们想杀我没关系,我可以在北镇司随时恭候。”
“只不过若是你们搅了承安的太平,那就得死。”离西京面色阴狠的说着,但也松开了脚。
这个场面对于赵南星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或许平日他还能给这些人留些情面,但若是成了敌人,离西京绝不会再有半分情分。
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离西京收剑入鞘,吩咐道“打穿琵琶骨,带到西市示众,晚上就吊到西直门去,多派几个人看着,看看有没有人来捞他。没人来就关进牢里。”
“是,大人。”赵南星领命道
看着众人押走土也,离西京的抑制也到了极限,他背过身去,吐出一口淤血。
“大人,你不是服了大龙金丹,怎么还......”赵南星慌忙扶住身形不稳的离西京。
离西京有气无力道“方才都是强撑的,这虽是灵丹妙药,但也不是天上神仙的仙丹啊,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这天气,怎么未过正午就黑成这样了”
“该是要落雨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离西京喃喃着。
府中院内,侍从比方才更加慌张,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屋前。
坐首那人只是瞥了一眼,见他如此慌张,知道行刺多半是失败了。
“大人!古儁他们败了,还被抓了个活口,北镇司关了外城十二门,正全城缉拿他们呢。”
“哈哈,殷大人,我说他死不了吧。”坐首那人沉默不语,对面的那公子却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忌那人是否在意。
“都不说我花的那些银钱白花了!我还费工夫将他引到大牢去,替那些江湖人遮掩了足足一个时辰,真是浪费了我的这许多时间啊,要是在汉水桥,这都可以和多少小娘互诉衷肠了,哈哈哈。”那公子大笑着,起身向门外侍从走去。
“你的这个消息好啊,这离西京活着好,死了我倒是少了许多乐子。”公子缓缓走近侍从,扶起他说道“你当有赏!本王要重赏你。”
侍从受宠若惊,连忙谢恩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你说说,本王该赏你什么好呢。”那公子挠着头,似乎在想着该赏赐什么给这位下人。
“对了,本王赏你这个。”话音刚落,一柄锐利无比的匕首便洞穿了那下手的心窝,一刀,又一刀,直到那侍从瘫软倒下,公子才停手。
看着侍从错愕的神情,公子踢了他几脚骂道“怎么!?对本王的赏赐不喜欢?”
“还不谢恩。”
“还不谢恩。”那公子说着,又踢了几脚,踢的累了,转身跌坐回屋边台阶上,背对着坐首那人说道“处理剩下那些知晓此事之人的事,殷大人应该是用不上小王了吧。”
“不劳公子费心。”坐首那人面色阴沉,冷冷回着。
那公子起身,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发丝“甚好。”
“那小王可要到汉水桥去了。”公子说着,将手里匕首抛回屋内,尚在温热的鲜血正一滴滴从刀尖处点点落下。
“这匕首见了血,小王没法用了,送与殷大人了。”
说着作势要走,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哈哈,差点就这么出去了,小王的这身衣服脏了,还望殷大人叫几个下人找些干净衣裳与小王,若是就这么走出去,恐怕惹人非议,坏了大人的名声。”那公子笑道。
屋外,淅淅沥沥的落雨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渐渐转大,雨势来了。
“哈哈哈,好雨!当赏!”公子在雨中缓缓伸开双臂,衣裳已经解了一半,露出他一身健硕的筋骨,还有一道长达三寸的刀疤。
此时满城雨来,雨打院中芭蕉,看着却也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