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礼就免了,说正事。”为首的那人急促的打断了两人的拘礼。
两人也不再磨蹭,答道:“禀千户大人,贼人一共七个,还有一个没回来,外面放哨的有两个,其他的四个都在里面。”
“之前小人们已到户部查实,这户人家举家去了崇州,地契房契原本是留给了京中的族兄,不过那兄弟好赌,把这院子给输了。”
“如今这院子的房契到了城北的泼皮马八那,早年间,这马八把这里改作了货栈,做过一段时间的私货买卖,后来让承安府拿了之后,便是废弃了,成了个荒院,这些贼人选在这。倒也算是掩人耳目了。”两人说完后,起身退回方才盯梢的位置,继续瞧着货栈的动静。
领头的这位,身长七尺五寸,面上一部扇圈胡须,正是北镇司的千户大人一一闻人达
他细细听完两人的呈报,心下思量起来。此次贼人进京,在京师里已经闹腾了半月有余,惹出了不少乱子,也给北镇司带来不少麻烦,连总指挥使离西京也亲自到了现场查验,差遣了数位千户查办此案。
此番探听到消息后,北镇司不敢怠慢,先后差遣了七八位百户到此日夜监视,不敢有失。
如今更是有闻人仲和闻人达两位千户亲自率众前来,势要一举将贼众拿下。
但此时,闻人达却是犯了愁,这货栈紧挨着玉兰坊,而这玉兰坊虽说也算个寻花问柳的地方,而且算得上西市最大的一个坊,但和一街之隔的桂兰坊相比较,那可就差远了,几乎是望尘莫及了。
这儿算是整个京师最鱼龙混杂,最下三滥的地方了。
不光有赌坊花窑,能寻欢作乐,还有人接货销赃,替人雇凶杀人,总之这全京城里,但凡犯过事的主,十之八九都在这访里,京城里的泼皮地痞,外头来的强人匪寇。多的数不胜数。
来这里消遣快活的,不乏穷凶极恶之徒。
这里头的人,喝要喝好酒,吃得吃好肉,接的都是杀人越货的活,干的都是损祖上阴德的事,有一日快活,便快活一日,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的“好汉”。
连承安府的捕快们,都不敢轻易踏足。
这里不出三日,就得有承安府的捕快进去处理尸首,若是去的捕快少了,还得提防着那些游荡在街边的不速之客。
而且其中巷道四通八达,又有百姓和小贩们自行搭的便道,地形十分复杂,想要无声无息地把这几个人拿出去,绝非易事。
只要被他们跑进了坊里,想要做到不惊动周遭百姓就全无可能了。
若是出了岔子,那就得由把守在外面几个路口的千户们守住口子,让调集起来的巡防兵马司全数出击。
等外围巡防营的人马围了整个西市后,北镇司再开始逐户逐户的搜查,入户拿人。
倘若真是这样,在京师里绞杀几个贼人,也搅得如此兴师动众,就不光是北镇司现眼了,就连当今圣上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了。
况且,如今大赟和南魏,后蜀的使节们均已入京,如今的节骨眼上,此事当如何处理妥当,显得尤为重要。
正思虑着,只听手下禀报道“千户大人,闻大人派人前来支会,他那边已经妥当了。”
这一句禀告把闻人达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今夜本是总指挥使离西京亲自坐镇,可是横生枝节,离西京酉时被唤入宫中后,一直未回,只得交由其余千户协同捉拿,此番闻人达和兄长闻人仲各率一队人马,充作先锋使用。
其余的几位千户毌丘芫、司马元瑾、夏侯钰、陈放和曹让几人,则是率部在坊外的各巷口把守。
今夜一同稽查的上理院人马则在更外围,负责在各千户进坊,巡防兵马司的人马未能到来前,接替把守各处要道。
而更外围的正安道和永安道上,执更卫的中郎将赵腾也增派了两队巡防的右骁骑营护卫,以防贼人逃入闹市。
闻人达刚想询问情况,只见“咻”的一声,一道火光飞速的划过这暗沉的夜幕,在空中绽放开来。
看着这信号发出的方向,似乎是靠近具器坊那边的入口。
闻人达手下的几位百户则纷纷疑惑道“这是求援的号烟,是陈放大人那边发出的,莫非这伙贼人另有强援,外边有人强闯不成!?”
说话之间,闻人达的兄长,负责策应的闻人仲已经和来犯之人交起手来了!
这昏暗的夜色里,影影绰绰的不知来了多少贼人,还在准备破门进入货栈的闻人仲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些人从京城底下纵横交错的阴暗水道中突然杀出,一个接一个的,队列紧密,步伐沉稳。
皆是穿着便装,面覆黑纱。
期间不停有人跃上房檐,占据高处,居高临下。
来人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护卫,有人负责射杀,又有的从房檐跃进闻人仲的队伍里,负责斩首,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不可再等!”闻人达心下做了决断,此时已经顾不得还未归来的那人了,若是再作迟疑,里面的人就逃了。
闻人达当机立断,手中刚刀咻的出鞘,身形一跃而起,跳上了院门,大喊道。
“攻楼!”
一听号令发出,其余部下皆是响应
百户们自是身手不凡,跟着闻人达一同跃进了货栈里,而那些身手差些的,只得连忙吩咐手下破门,几名司卫抱起破门锥朝着那木门撞去。
敦实的破门缒伴着厚实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门上。
木门霎时破裂。轰隆一声,两扇门板应声而破,轰然倒向里面。
可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众人有些意外。
只见这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两个在争酒吃的汉子把守。
但与其说他们在把守,不如说他们是在休息。
两个人的脚边已是各自堆了不下十个酒坛,此时两人正一同捧着一坛酒,相互争夺,喝得好不痛快。
其中一人身长约莫七尺,面容白净,只是身上套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道袍,冷风一过,袍子被吹得胀鼓鼓的,显得尤为臃肿。
脚边的台阶上,竟是斜靠着把斩马长刀,与他一身道士的穿着完全不符。
而另一人,则显得高大得多,他身形壮硕,配剑披甲,腰间系着张虎皮,脖颈间悬着块牌子,似是用人的天灵盖所制。看得人不寒而栗。
两人似乎并不把破门而出的一行人当回事,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喝着酒。
见这架势,众人看出了两人不好对付,几位百户更是护到了闻人达身前,随着闻人达略一点头,周围的几位司卫便在百户的带头下,攻了上去。
看着来势汹汹杀来的司卫,两人终于是有了动作,只见穿道袍那人夺过了酒坛道“我这还没喝完,你先上吧。”
“上个屁,那是你使诈骗去的酒,这坛酒本该是我的。”另外壮硕那人似乎气极,也不理睬攻上来的司卫,索性身子往边上一躺,摆出倒头要睡的架势。
冲在前头的百户见此情景,怒骂道“大胆狗贼!受死!”
可惜这百户话音刚落,便是去见了阎王。
“轰”地一声,只见院落里客房的房门被震得粉碎,而那位百户如同被一股力道强劲的无形气劲打中,径直朝着身边的院墙倒飞去,只见霎时扬起了一阵尘土,飞扬的尘土渐渐消散后,只见那百户瘫软在地,没了生气。
客房洞开的门洞里,一人从中走出,淡然道“那我来吧。”
来人的年纪相较争酒的两个汉子,要年长上不少。
一身玄青长衫,腰间佩玉带,托得体型愈加匀称
虽是年长,但鹤发童颜,身形挺拔。
眉宇威严,颌间胡须梳理整齐,双鬓均已微白。
梳理精致的灰发上,系着一支紫檀木发簪,整个人流露出一股钟鸣鼎食之家特有的雍容华贵。
这般贵不可言的一位人物,竟是出现在了如此破落,且就将迎来一场厮杀的废旧院墙下,与一众粗鄙汉子们混在一起。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将两者相互关联起来,这老者给人的感觉与贼人相差的非是一星半点。
他缓缓走上前,面色温和,看去十分和善,但眉眼间,却毫不隐藏的透露出了他的汹涌杀机。
这股摄人的压迫感,绝非是寻常的江湖草莽所能做到的,让北镇司一众人等不敢怠慢。
闻人达双目紧盯这人的动作,丝毫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老人不再隐藏气机,陡然变招出手,一步轻点,踏步跃起。
双手掌拳交替间,似是在周身聚起了一股无形罡气,强横的内力互相交错着,噼啪作响,震得人双耳生疼。
呼吸间,老人右拳左掌,已是到了北镇司众人身前。
一声呼喝,拳击掌推。
一招递出,拳劲直直地向站在前列的两名百户面门拍去。
这看似平常的一掌一拳,只因掌力之中裹挟着老人的浑厚内力,使得这一掌的力道非比寻常,格外的刚猛强劲。
老人身前的两位百户本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在北镇司当差,多少也有些本事,可将将跻身三四流的高手之列。
但两人虽是做了十分防备,奈何差距实在太大。
一掌拍来,两人如之前那百户一般,像断线风筝般,被打得倒飞了出去,直到飞撞到了障碍,方才停止住了势头。
两位百户撞到院墙后,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院落的青石砖墙上,肉眼可见的深深凹陷了一块。顶上墙檐的红瓦,也被这股气劲震的淅淅沥沥地掉了不少在地。
周遭的几人,也受到了这一掌的波及。
只见靠前的几个司卫虽是在这一掌后,勉强还能稳住身形。
不过几个弹指,便如稀泥般瘫软在地,耳鼻间鲜血溢出,可见是被重伤了五脏六腑,没命活了。
北镇司众人见此阵仗,顿生退意,不等闻人达下令,已是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虽说百户们也是些身负绝技之人,但那些只是对付寻常武夫的功夫。
如今对上了眼前这样的一流高手,他们自知不过是一合之敌。若再往上冲,那就真成螳臂当车,不知死活了。
此时,该属争酒的两个汉子最开心了,见北镇司众人退了,那两人又来了兴致,一边喝酒,一边替老者喝彩“八爷好俊地身手。”
闻人达自知自己也不是这老者对手,但离西京将令已下,此时已是不容后撤。
闻人达硬着头皮下令道“替我掠阵!”
“咻咻”的几声弦响,百户们的连珠弩三箭齐发,十余箭已是到了老者身前。
眼看箭头就将没入老者长衫,只听叮叮当当的声响,弩箭却是一支支的掉落在地,甚至连这老人的袍子都没能贯穿,这连珠弩的威力虽是比不得射马的催锋弩,但也不至如此。这般情景,看得百户们一阵心凉。
“铁布衫?还是护身软甲?”闻人达喃喃着。本想借着弩箭齐发,看看能不能讨点便宜,没想到这老者须臾之间,便是破了他的箭势。
见未能借势,他连忙停住身形,朝着老者问道“阁下如此英雄人物,不像杀人掠货的贼人,定是受了他人唆使!但以江湖门派来和朝廷作对,事后免不了杀头灭门。”
“还望老先生你想想门中后生,切勿泥足深陷,不要落得灭门屠宗的下场,只要老先生把背后指使之人说出来,我担保老先生能留得宗门传承。”
那老者没有理他,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带少主先走,这里我来应付。”说完,回头朝着闻人达说道“足下不过区区千户官职,今夜之事,你能否自保且尚不可知,如何能替老夫作保。”
“你们北镇司的手段老夫知晓,不过是网罗罪状,随便找个人拿了。下到那大狱里,让犯人攀咬他人,好作功绩罢了。”
闻人达也不理会老者的奚落,他本就只是拖延时间,等着外面的几个千户来帮忙而已。
见来人不上单,他咬牙下令道“你们去追那两人,我来拖住他。”说着,闻人达右脚用力一蹬,身形向前窜出,抢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