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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论功但不行赏

    显元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黄昏。

    随着靖王亲率大捷龙骧军临阵。这场由沉寂了百年后,卷土重来的草原部族发起的战端,在答六姑河边一个不知名的浅滩边上,等来了一个答案。

    靖王为这场突然的决战画上了代表着终结的句号。而这一战的结果,也为靖王在他戎马半生的卓著战功中,凭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相隔百年后,草原部族间与中原朝廷的首次交手。起初是草原部族攻,东庭府兵守。

    后来化作了东庭府兵追,草原部族们退。

    最终演变为了双方的搏命对攻!

    战局终会有成败,但此战背后所暗藏的深远意义,却绝非是这一战的胜负所能简单评说的。

    两方都没有完全的胜利者,靖王所率的东庭府军无可置疑地是这场厮杀中,战略战术的绝对胜利者。

    靖王以少胜多,以不足四万的东庭府兵在野战中,大破十五万东郸骑兵。

    斩首足有四万余级,三万多的草原牧民沦为了靖王的俘虏,缴获的牛羊马匹多的难以计数。

    后期的追击中,更是逼得草原部族们丢下了所有能丢的东西,连部族的伤兵和抢来的女人都抛下了,只为了能逃回漠南。

    但战果也仅此而已。此战中,长州兵的损失最大,最先出阵的康玘折损了足足六成的兵马,随他出阵的三千兵马中,只余六七百骑得回,而后的张尚尚与刘施部,兵马也是十之存一。

    中军营帐外,陈笠率领的三千精锐无当虎士几乎无一得存,六千左阵军伤亡过半。

    田豫和汪大目的辽州重骑死伤两千七百多骑,崔让的宁州兵马只剩下了残余的两千多人,侯霸的摧锋突骑也伤亡了一千多骑。

    除了大捷龙骧军之外,唯有裴绍的龙骧飞骑营建制尚算完整。

    尽管东郸军入关的兵马几乎都折损在了这里,数万的草原勇士死在了异地他乡。掠夺而来的所有钱粮、马匹、牛羊乃至奴隶都丢在了这里。

    但依然仅此而已,此战之后,草原部族未来将得到的东西,远比这现在的这些多的多!

    他们重创了靖王麾下的东庭府军,几乎全歼了长州兵马,而靖王集结起来的其余各部也都伤亡惨重。

    以匆匆集结的草原牧民对抗承平朝廷精锐的披甲锐士,让东庭府军精锐尽出,最后更是逼得靖王亲自率大捷龙骧军临阵,丁奘的草原部族们虽败犹荣。

    大捷龙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虽然仍在延续,但东庭府军对于草原部族们的威慑力,却是弱去了几分。

    而且这份畏惧的减弱,将会随着时间地推移,变得更加的明显,乃至最终,草原部族们将不会再惧怕中原朝廷。

    如此看来,新王丁奘在此战中的获益,并不比靖王逊色多少。

    草原百年来纷争不断,各自为战的局面从这一战后,将被彻底地改变,而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草原儿郎们也让东庭府军,让靖王感到了不小的震撼!

    东郸丁奘用一场战役的溃败,唤醒了这头沉睡了百年的雄狮。

    之后的草原,所有的部族都将彻底的臣服在丁奘的王帐之下,被激起了血性的草原部族们,势必会再卷土重来,东郸将会成为未来承平朝廷东边最强大,最令人畏惧的对手!

    ......

    入夜,东庭府军联营内。

    虽说此战意义深远,并非完胜,但终究是打了个大胜战!

    今日集合的各路兵马皆是效死杀敌,靖王虽是治军严谨,军纪森明,但也绝非是那种迂腐到不知变通,不懂人情世故之人。

    除了奉命追击东郸残部,离营而去的裴绍、侯霸两部兵马,其余营内的各部军马都被允许喝酒欢庆,整个营帐里欢腾一片,士卒们集合在了校场上,宰杀着今日缴获的牛羊,一堆堆燃起的篝火上,架满了大块大块的牛羊肉。

    不过这第一批烤出的肉,除了将官们能分甘同味外,其余的都被那些眼尖的老卒们抢夺一空,肉块尚在血红便被这些老卒们给抢了去,还说着这才够味!

    分不到肉吃的新丁们只得发狠似的喝着酒,喝的也都是今日缴获的烈酒,酒瓮一坛一坛地往上供应着,士卒们用不亚于中午搏杀时的劲头,大口大口的将烈酒灌入肚中,但所消耗的数量与今日所缴获的数量相比,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上万名将士相互大碗敬酒,大肆的庆贺着今日的胜利,酒过三巡,士兵与将官们都喝得是东倒西歪,早已是忘了自己的官阶地位,嬉笑怒骂地簇拥在一起,载歌载舞,欢腾庆祝。

    而在这一片喜庆中,还保持着警惕和沉静的,唯有靖王的营帐。

    靖王营帐外戍卫的甲士们已经分到了肉食,只不过没有佐以烈酒,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匆匆的吃完后,便与接替他们的同袍换了岗。

    入夜后,营地四周升起了淡淡的薄雾,而在靖王的帅帐边,这雾气似乎变得更浓密了许多,将帅帐笼罩在了其中,显得沉闷而又朦胧,就如同靖王的心思,让人看不真切。

    “你便是徐温?”此时靖王帐内,徐温正伏地拜倒,接受着靖王的召见。

    “正是卑职。”徐温沉声答道,却未敢抬头看靖王,对于这位军中猛将无一不崇敬,并以其为楷模的靖王殿下本尊时,徐温多少还是存了些敬意的,不敢如平时那般玩世不恭。

    “起来说话吧。”靖王温和的说道,语气中显出了几分疲惫:“今日便是你率长州兵擅自出阵的?”

    “是我!”徐温站起身,不卑不亢的答道。

    靖王此时已经卸了甲,换上了一身便装,没有了中午时盛气凌人的杀气,但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严却是一丝不减。

    “很好!”靖王出乎意料的赞许了徐温的出击。

    “今日你帮了我不少,你的出击可以说间接决定了战局的走向,若不是崔让和你搅合了右翼战局,中军营帐和大捷龙骧军的损失会比现在大得多。”靖王肯定了徐温的功劳,接着说道“你的功劳,我会如实写入军报,不会埋没了你的武勇。”

    “谢靖王殿下,卑职一定不辜负靖王殿下的栽培!”徐温心中大喜,纳头便拜。都说靖王为人公允,军中功过公正,想不到果真如此!

    “说吧,还想要什么。”靖王的语气依旧平和,淡然的传来。

    徐温一听此话,抑制不住的纳头再拜,恨不得把头磕的血洒当场才好,才能表达出对靖王的感谢之情!

    “免了,快说吧。”靖王催促道。

    徐温也不再拘礼,开口道“多谢靖王赏赐!靖王已替卑职表功,本不应再要赏赐!但卑职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卑职不要金银钱财,也可以不要靖王的表奏军功,卑职只想要靖王帐下的一员将官。”

    “噢?”这个要求是靖王没想到的,但他也并未犹豫“你想要谁。”

    “夏侯铿。”徐温坚定的看向靖王,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靖王唤进了夏侯铿,望着这位白日替自己戍卫帅旗的年轻校官问道:“你们认识?”

    被问到的校官也不遮掩,如实答道“回禀靖王殿下,属下与徐温自小便是相识玩伴,曾一同入州府求学习武,涉猎游玩,与徐温确是故交。”

    “原是故交,难怪如此,那你愿意吗?”靖王问道。

    夏侯铿也是心下一紧,沙场建功,上阵杀敌是每个热血男儿的心中所想,自己虽只是个执戟朗。但却是靖王帐下的执戟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位置。

    但自己作为宿卫,平日却少有机会上阵厮杀,自己少年时便有着统帅兵马的抱负,却是始终未能实现,此时这个机会已是到了眼前,夏侯铿也是难以抑制的心动了起来。

    靖王看出了夏侯铿的心意,开口道“无妨,你与徐温本就是旧识,日后你能上阵杀敌,也是为我承平朝增添了一员猛将!是我朝之幸事!”说完,靖王便下令道“夏侯铿,从即日起,你便是徐温的执戟校尉了,你回去收拾行装,明日便去吧。”

    “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对徐温说。”靖王没有留出让夏侯铿感谢的时间,处理完他的归属后,便让他出了营帐。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徐温笑脸盈盈的问道。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徐温,绝不会料到,接下来的话,一句句竟是让他如遭雷击。

    “本王一向功过分明,赏罚公平。”靖王说完,却是话锋一转道“徐温,今日阵前斩杀长州校尉张尚尚的可是你。”

    徐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不知所措,愣了半晌才回答道“是卑职不错!”

    “昨夜领兵哗变,冲击军营,滥杀士卒的可是你?”靖王再问道。

    “是在下!”徐温算是听明白了,难怪刚才问自己要什么,原来是准备送自己上路了。

    “你可知我朝律法!本王军规!”靖王威严的问道。

    “卑职知道!”徐温自知已是难逃责罚,一句也未辩解。

    “知道就好,军中哗变,殴杀士卒,谋刺上官,阵前抗命,临阵杀帅,犯上作乱,条条都是死罪!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若不是崔让和枕尚孺一力保你,你今天回营就不是到这了,是在辕门外斩首!”

    “本王已经答应了他们,给你留个体面,替你留具全尸,明日一早本王便会差人将你送回京师,若是裴家的人不从中作梗,你应当可以活到今年立秋再问斩,也算是本王对枕霄青的交代了。”

    “可有什么要说的?”靖王最后发问道。

    “卑职没有话说,卑职祝靖王殿下武运隆昌!”徐温真诚的说着,说完深深地对着靖王拜了再拜。

    “时候不早了,你今日是功臣,本王替你备了酒肉,下去吧。”靖王从始至终都是不温不火,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这一切的事情在他心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徐温被宿卫们叉出了帅帐,看到了那位中午与他一同厮杀的年轻人,可以看出,他是强撑着来等候的,一左一右的两个护卫几乎是架着他站在那。

    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或许是由于流了太多血,脸色白的瘆人,没有半分血色,但仪态却是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有些愧疚的看着徐温。

    徐温则不以为然的朝他笑道“我今日如此狼狈,大人就别来看我笑话了。”

    那年轻人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敬佩,他转头对押送徐温的宿卫们说道“各位行个方便,我与他说几句话。”

    宿卫们知晓来人的身份,虽然没有回应他的话,但却是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你是云州英王府的世子枕尚孺?”见他没搭话,徐温试探的问道。

    “是我。”枕尚孺此时也不再隐瞒身份,说道“云州的枕霄青便是家父,我此番率青云骑来此历练,便是家父替我安排的。”

    “真是虎父无犬子!”徐温在心中暗暗说道,今日的厮杀中,枕尚孺为了援护右翼,以一己之力冲杀其中,几次将即将合围的草原部族打退,即便身受重伤,依旧死战不休,几乎在阵前丢了性命。

    对英王枕霄青,徐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居然舍得把自己的次子送到这塞外苦寒之地搏杀,怪不得他是仅存的两个异姓王之一,这等气魄,非是一般权贵能有的。

    “难怪你的兵比我的兵厉害这么多,杀了这么半天,还剩了这么多回来。原来是云州的精锐一一青云骑。”徐温说着,话语中流出一丝苦涩,并非是如他所说的觉得比不上青云骑,而是他想到了那些已经倒在了荒野里的亲卫们。

    “各位差哥儿,我们走吧。”徐温对着押送的宿卫说道。

    说完,也和枕尚孺拜别道“你回去吧,送到这行了,我的营帐里,靖王可是给我备了好酒好菜,不过没你的份。”

    枕尚孺对着徐温行了一礼,不再挽留,望着徐温远去的背影,坚定的说道“徐温,你放心。我欠你一条命,我一定还你,我枕尚孺言出必行!”

    徐温没有回头,只是朝他喊道“免了,还望世子殿下疼惜性命,莫要再入那般险地了。”

    “天下可以没有我徐温,不可没有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