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永年将樊骁送到了军校门口,随即递给他一张教官的照片,在下午两点时与他分手。
樊骁的心情五味杂陈,他深知,只要踏入了军校的大门,就必须得终身披上这身军装,直至战死沙场。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走到了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将单永年送给他的军装穿戴好,并将左轮手枪插入枪套中,在光滑的镜子里,他似乎看见了几分父亲的身姿。
春日的暖阳照在崭新的军装上,竟令他感到些许倦意,身旁的高楼墙壁上,刻着那亘古不改的誓言:精忠报国。
樊骁顺着照片找到了那位身着作战服的黄霆教官。
“感情经常是一个特工成功或失败的一扇门,它像万年古树一样不朽,更不会绝种,”黄霆在众多学员面前踱着步,“但干我们这一行,如果有了感情羁绊,那他离死亡也不远了。感情更像是一杆秤,一边放着生,一边放着死,而我们正处于生与死的节点上……”
“报告。”樊骁的声音很轻,却尖锐铿锵,这也令所有的学员都不约而同的扭头望向樊骁,包括黄霆。
“我是单主任特招的学员,”樊骁接着说道,“单主任说是让我跟着您来学习。”
黄霆眼神犀利地注视的樊骁:“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空降兵‘,这点在军校里是人尽皆知的。”
樊骁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么冷言说过,自然情绪也就有了波动。但他此时想起了崔正风在他临走前的嘱咐,他忍了下来:“您喜不喜欢我、看不看重我,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是来军校是为了学习杀敌建功,而不是为了讨好教官们的欢心。”
人群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黄霆的眉梢也微微锁紧。
“听说你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黄霆转换了话题,“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放弃安宁的生活,来这残酷的斗牛场厮杀?”
樊骁听了这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来“复仇”二字,但他并没有着急说出口,因为他清楚,此时并不能急于透露自己的底细。
他随即缓缓道:“我爱国。”
“你爱国?”黄霆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三个字恐怕不能说明什么,举个例子,如果你在战场上俘获一名日本士兵,他也会说自己爱国。”
“黄教官,”樊骁仍然保持着军姿,“我觉得除了这三个字,恐怕没有什么可以替代我此刻的心情了。”
黄霆听罢,缓步向樊骁逼近,蓦然间,他瞥见了樊骁腰间的左轮手枪。
“这是什么?”黄霆厉声质问。
“我父亲樊景禅的遗物。”樊骁说这句话时,特地将樊景禅的名字说得很重。
“这不是理由,你得清楚,军校的学员只能使用规定的训练枪,除此之外,学员一律不给私自配枪,你,不例外。”黄霆的话中没有回旋的余地。
樊骁听罢,双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腰间的左轮手枪。
“我知道,在上海滩,你救过单主任的命,想必这套军装也是他送给你的吧,”黄霆的目光犀利且冰冷,“但既然到了我这儿,就得像一台机器一样服从我,在这里,上司大如地,军令大如天!”
樊骁此刻暗暗埋怨单永年,口口声声说要让军校最好的教官来带他,而在他初来乍到时,却是一番这么可笑的场景。这难道就是单永年精心的安排?那他未免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
“把你腰间的枪给我!”黄霆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过,这是我父亲樊景禅的遗物,我是绝不会给你的!”樊骁丝毫没有示弱。
双方此刻可能都没料到,这辈子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片刻,黄霆的耐心似乎耗尽,他直接向樊骁大步逼近,可樊骁终究束手无策,毕竟他所在之地并不是樊公馆,而是军校。可在黄霆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竟发力将拳头挥向了黄霆,但黄霆的反应却远远大过于他,在拳头还未触及黄霆肌肤之际,就径直被黄霆死死扣住,随即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将樊骁狠狠砸到了地上。
樊骁被摔得七荤八素,左轮手枪也自然而然地从枪套中脱落,落在了一旁的地上,显得冰冷又单调。
黄霆随即整了整衣襟,漫不经心地捡起了地上的左轮手枪,又掂量了一下它的重量,片刻,冲着凡骁使了一个极其轻蔑的眼神。
地上的樊骁早已气火攻心,却又无能为力,脊背传来的阵阵痛觉无不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遗物就这么落入他手。
黄霆将左轮手枪收到了腰间,并没有在此地多做停留,他又走到了学员们的面前,继续上着没上完的课堂。
“我们在隐秘的战线上,要学会利用感情迷惑对方,就好比狩猎者在吸引着猎物,如果一个特工在感情上能收放自如,甚至能游刃有余地利用好它,那这位特工的生存概率以及突破重围的能力,一定会大大提高……”
一堂课就这么平淡无奇地上完了,但在樊骁心里,这堂课也是他与黄霆师生之战的开端。
樊骁虽然比别人落后几堂课,但他的超常天赋让他远远领先于其他学员,特别是射击课,其他人要么就不敢端起沉甸甸的汉阳造,要么就把训练弹打的满墙都是,甚至还有一位年轻的学员,险些打中负责看靶的教官。但樊骁不同,他有过一次开枪杀敌的经历,所以当他拿起枪时,手端得异常的稳,有了瞄准镜的辅助,靶上的红心变得极其显眼,一枪下去,训练弹裹挟着春日的微风,呼啸向了靶心。这一弹,似乎改变了黄霆那始终没有变化过的表情,不过谁也不清楚此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出身于贵族,但樊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公子气息,他与众人一同吃苦,一同训练,一同迎着烈日,一同淌过泥水,他在军校的训练场挥汗如雨,全然放下了高贵的身份,扛起了抗日的旗帜,为什么?为国家,为民族。
还有为了他的父亲——樊景禅。
一天晚上,单永年特地推掉了繁忙的公务,请樊骁去一家高档餐厅享用晚餐,他还提前告诉樊骁,会顺带她的女儿——单曦,一同前往饭局。樊骁在上海时,几乎没有和同龄的女性有过什么密切的交往,毕竟战火连天,樊景禅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所以樊家并没有让樊骁过多地在外久待,甚至都是雇佣家教来辅导樊骁学习,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樊骁总是“独开一枝花”的原因。
而这位名叫“单曦”的年轻女子,与樊骁素未谋面,除了她的姓名和大致年龄,樊骁对她的身份信息一概不知,这么一来,这次饭局可以说是充满着迷茫与未知。
带着这番疑虑,樊骁揣着一颗飘摇不定的心,前往了高档餐厅的私人包间。
穿戴整齐的服务生推开了包间的门,一股温馨的气息瞬间扑鼻而来,桌面上的鲜花散着阵阵的香,明亮的光纤映在雪白的墙壁上,照亮了包间中的一切事物,桌上热气腾腾的佳肴已经按顺序整齐地排开,无比诱人。
一位穿着浅色西装的少女映入了樊骁的眼帘,她并没有化上多么光鲜亮丽的妆,也没有多么高贵的气质,但她那独特的魅力却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樊骁,樊骁也在刹那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无处藏心。
“坐吧,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单永年与单曦同时起身欢迎,“这顿饭全都是为你设定的,一、是你初来乍到,得让你好好适应一下这里的风气;二、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单曦则是在一旁浅笑着,注视着樊骁,这也令樊骁第一次感受到目光所带来的灼热感。
随即,他做到了单曦的正对面,而单永年则是比较热情的让两人彼此略微认识一下,樊骁实在是抵挡不过这番热情,只好率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叫樊骁,樊篱的樊,骁勇的骁。”
“单曦,单氏的单,晨曦的曦。”
第一次的相见,就是这么和谐和宁静,樊骁从小到大还是初次体验过这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要不你们先聊,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单永年说着,拿起了挂在椅子上的风衣,随即快步离开包间。
樊骁隐约感觉到此时单永年别有一番用意。
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他默默地想着。
“我认识樊伯伯,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党国军人,也是一位极其善于伪装的特工。”单曦道。
听到父亲,樊骁不禁挺直了腰,双眼注视着对面的单曦。
“我父亲也跟我说过,这几天你在军校一直都是佼佼者,他还和我说,樊伯伯之前在军校也是如此。这样一看,你和樊伯伯不论才华还是能力,都能平分秋色。”
听到自己能与父亲相提并论,樊骁此时的内心涌上了一股喜悦之意:“你和我父亲……很熟?”
“也不算吧,”单曦略带惋惜道,“只是介于我父亲和樊伯伯非同一般的情义,我与你父亲见过几面,之前听樊伯伯多次提到过你,不曾想到今朝竟这么巧合的相遇了。”
“请问单小姐现在从事什么职业?是……军人?”
“不,我不喜欢战场的厮杀,虽然现在战火已经差不多蔓延到了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但战争总是残酷的,它让成千上万家庭四分五裂,妻离子散……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挽救一个个濒死的战士,也挽救一个个美满的家庭。”
“单小姐是名医生?”
单曦点点头,不容置否。
“真巧,我母亲也是学医的。”
“那她一定是位高尚的人,她也应该为现在的你感到骄傲。”
樊骁的眼眶此时微微泛红:“可惜世事难料,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乱枪中……中弹身亡了。”
“不……不好意思啊!”单曦的话中充满着歉意,“我不知道……”
“没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樊骁用衣袖微微擦了擦眼眶,四周,“只不过现在我只能依靠那老旧的照片来记忆母亲的真实容貌了。”
单曦沉思了许久,随即缓缓道:“樊少,我这有份礼物,是我父亲特意准备的,他让我来送给你。”
说完,单曦将一个黑棕色的木盒递到了樊骁面前。
樊骁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正静静地躺着那把樊景禅生前所用的左轮手枪,枪上还特意细致地抹上了枪油,在灯光的照射下无比锃亮。
与此同时,上海,特高课招待处。
薛膺和筱田雄一盘腿坐在竹席上,正前方的桌子上摆满了日本料理,耳边时不时回荡着阵阵古典的日本音乐。
“薛膺君,”筱田雄一为薛膺酌了一小杯酒,“你初来乍到,我可得好吃好喝招待啊!”
“筱田中佐客气了,”薛膺礼貌地回答道,“都是共事一场,不必这么虚伪地讨好我。”
筱田雄一听罢,反倒无声地笑了笑:“是,薛膺军不愧出身76号,连讲话都是这么施毒不见毒,不过呢,我得事先提醒薛膺军一句,这里可是特高课,不是76号,所以千万别露出什么致命的把柄,否则,下场一定不会有多好。”
“谢谢筱田中佐的提醒,”薛膺举起了酒杯,“那就先预祝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能够愉快进行。”
筱田雄一也举起了酒杯:“彼此彼此,薛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