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瞳孔中灿银般的光泽尽数褪去了,恢复成了一双寻常的眼睛。殷九想要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仇恨和不甘,可是都没有,那眼里空茫茫一片,是彻底无声息的沉沉死寂。
锦娘的脸惨白如纸,双臂颤抖着将身体强撑起来,艰难说道:“我没有输给你……”她停下,等待剧烈的喘息重新平复之后才又继续说,“我输给的是《连山笈》,不是你……”
“怎么都好。”殷九木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和旋鳌两人叛宫背主,已是死罪……”
锦娘还没等他说完便冷笑了起来。此刻她钗横鬓乱,虚弱地瘫颓在地上,鲜血拉着粘涎从下巴滴落而下,早已染污了胸前的衣襟一片。她明明狼狈至此,却森森然地冷笑着,那样子实令人毛骨悚然。
“不必多说了,”她凛然道,“背叛无相宫的只有我一个人,青山他什么也不知道。”
“姐姐还当我是六岁的孩子么?”殷九漠然一笑。
锦娘紧紧咬着嘴唇,全身微微打着抖,眼泪摇摇欲坠地迅速聚集起来。沉默了很久之后,她终于开口颤声说道:“是我逼他的……”
殷九嫌烦似的一挥手,他可没多余功夫去听那些山盟海誓的故事。“叛宫就是叛宫,不论因为什么,都是死罪。”可他说到“死罪”两个字的时候,尾音还是弱了下去。儿时的记忆此刻纷至沓来,一幕幕涌向了他的眼前。殷九当年虽被封为大护法,可在四人当中,他却是最年幼的小弟弟。燕凌枫是他们的尊主,也是他们的师父。师父管教一向严厉,从不曾稍降辞色,而责罚打骂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年幼的殷九对师父只有敬畏却不敢亲近,三位师姐师哥于是便成了他可以依赖和倾诉的人。
秋凰、陆吾、旋鳌,这三人虽然脾性迥异,但是他们对这个年幼的小弟弟却都很好。因此,在公,他们之间有着严格的等级界限;而在私,四人却情同手足,陆吾和旋鳌甚至还暗生了情愫。
殷九如梦初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要判谁死罪?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是谁?是他青麟神使的属下,还是他殷九的师姐——他又将以哪一种身份宣判她的死罪?
锦娘神情呆滞地望着殷九的脸,说:“不劳烦啦,属下自知有罪,自我了断便是。只是青山他……”她微一踌躇,终究继续说下去,“我死以后,他也便活不了多久了。”
殷九心中一惊,听她的话里似乎大有深意。他脑中一转,马上想到青山身中燃心蛊之毒,必是靠锦娘给的解药来镇压毒性,于是问:“你是说他身上的毒?”
锦娘未置可否,脸上是一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神色,一副恳求的神色。她说:“我死后,不用你动手,至多一年半载他绝无活路,不耽误你执行宫规……你就容他一年半载,行么?”
殷九凄然地看着这个伏在自己脚下的女人,她曾是四人当中性情最直爽刚烈的一个,连死都不能让她低一低头,可是如今却匍匐在自己脚下,如此卑微地祈求自己饶恕她的丈夫。一股弄不清来由的怒火瞬间烧光了他全部的怜悯,他说:“我若不容他又当如何?”
锦娘一怔,她没有想到殷九竟丝毫不顾念同门之谊,于是一改先前颓丧,脸上渐渐浮现出傲狠之色,便说:“那么你永远也休想知道江离给我的任务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透露一点给你,这个任务的目标就是你的好徒儿,上官万川——”
殷九听见万川的名字,脸色登时大变,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扣住了锦娘的咽喉的。他咬着牙命令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锦娘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反应,“大护法终于动怒了吗?”她又恢复成了素日与客人调笑时的神情,只是满脸的泪痕。她轻轻将殷九的手从自己喉咙上推开,“这个可吓不到我。”
殷九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对于无相宫的人来说,死从来都是最不可怕的。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软肋,心中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于是突然笑了,说:“我可以饶了旋鳌师哥,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治好他身上燃心蛊的毒。”
殷九明显地看到锦娘的双眼微微瞪大了,可她马上又变回漫不经心的样子,提不起兴趣似的说:“我知道大护法本事了得,只可惜那毒根本就不是能解的……”
“《连山笈》在我身上。”殷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将一句谎话说得斩钉截铁,“方才你也看到了,书里面记载的玄功何等奥妙,区区蛊毒又何足道哉?”
锦娘心中猛然一凛,她所料不错,刚刚殷九施展的果然就是《连山笈》中的咒术。她虽从未见过这本奇书,可江湖上早已将它传得神乎其神。况且适才又深刻领教了它的厉害,此时对殷九的话哪还有丝毫怀疑?慢说解毒,现在便说它能教人起死回生也不无可能。于是说道:“既是如此,你将秘笈拿出来,我只去看解毒之法,其余一概不看。只要能确认真能医好他,属下但凭护法吩咐便是。”
殷九似笑非笑,“姐姐又拿我当六岁的孩子了。”他说,“就算我不知道苍冥山庄在打万川什么主意,只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又能如何?可是旋鳌师哥身上的毒如果不解,你二人便要永远受制于江离。这中间如何抉择,姐姐自己去想吧。”言下之意,要看秘笈却是休想。
锦娘苦思良久,兀自犹豫不决,竟然落下泪来。她悲悲戚戚地说道:“没想到,你我同门师姐弟间,竟然闹到这个地步。也罢,横竖不过一死,倒不如成全了你的忠义。”
殷九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听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像大护法这样对尊主、对无相宫忠心耿耿的人,肯定早就把我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叛徒恨透了吧?”她不等殷九回答,鼻腔中轻蔑地哼了一声,“现在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大护法可要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