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乾坤袖里黄蜂刺

    且说一众梁山好汉正自焦躁，忽见烟尘中走出一个人来。众人定睛看去：那人生得面阔唇方，瘦长清秀。正匆匆解下腿上马甲，收拾妥当，行将过来。不是“神行太保”戴宗，却又是谁？晁盖几步抢近前去，匆匆道：“戴院长来的正好！我等埋伏多时，欲劫陷车，不想中了狗官奸计，空走一遭。你可知我那宋三郎现下却在何处？”戴宗忙施礼：“晁天王莫急，戴宗赶来，正为此事。”在一众好汉的注目下，戴宗这才将刘备调整计策，如今去向说与众人，并代刘备谢过天王，教好汉们都莫心急，公明哥哥今番料理了黄蜂刺，便会亲自到梁山谢过晁盖天王。于是晁盖等好汉方才放心，并依计扮做江州败军混入城去劫掠府库不在话下。单说刘备。他自听得黄文炳吐出一首童谣来，乃愈发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这厮有点我大汉士人的意思，虽是几乎吓得失禁，却犹不忘将这样一首童谣企图动摇我的心智。可刘备毕竟不是宋江，这种小伎俩，丝毫不足以动摇刘先主扶汉的雄心壮志。更别说仅仅为了所谓出路，便蠢到将一众兄弟签了卖身契，誓死效忠那早已腐朽糟粕至极的赵宋朝廷。刘备当即微微一笑：“黄通判果然好文采，好才思。只是如今你亲手害了江州知府的性命，不管是朝廷亦或蔡家，都再无你容身之地。将来何去何从，可有打算？”黄文炳听他一说，心下犹疑：这厮定既如此问，定无害我之心，可问我今后打算？却是何意？黄文炳虽一时琢磨不透，却料定刘备已无害他之心，胆气顿时状了许多，当下道：“宋公明，我黄文炳终究小觑了你，不想你真是反贼，通同这些个亡命之徒。你也休打甚歪主意，我黄文炳虽是怀才不遇，又岂能如你的意？你等要杀要剐，悉随尊便，莫要多言。”刘备怎看不穿他的心思？也不废话与他，便就给对船上李俊使个眼色。李俊将黄文炳只一提，提将起来，一掷，扔在江里。那黄文炳本来便是有恃无恐，思量着刘备或许有求于他，谁知他连话也不言讲，就使手段。及入了江里，腊月江水刺骨，登时悔之晚矣，乃扑腾道：“小人惯常嘴臭，冲撞恩人，求恩人饶恕则个，救一救我。”刘备笑道：“黄通判叫我甚么？却听不仔细。”黄文炳道：“不杀之恩，便是恩人，恩公救我。”船上好汉都笑，刘备又给李俊使个眼色，李俊便使那竹篙一拨，教他抱得紧了，只一拽，拽将来，跌在船上，已如落汤鸡相似，兀自颤抖不止。刘备一头教李俊取来一件干爽袄子，一面云淡风轻道：“黄通判，如今你这恩人，却是又救你一命，不知黄通判……”他略顿一顿，饶有兴致的看着黄文炳继续道：“今后将作何打算？”黄文炳颤颤巍巍，当即翻身拜倒：“小人黄文炳，今后愿为宋押司执鞭坠镫。”刘备笑了笑，并不扶他，乃道：“黄通判。”黄文炳硬着头皮应声“小人在。”刘备接着道：“从今起，你便在我这里做个参谋，前者事既往不咎。但有一样，你须省得，切不可玩火自焚。”黄文炳咽了咽口水，假作不知刘备何意：“小人不知押司这话何意。”刘备笑道：“你那点心思，休以为我不知，以为暂且保住了性命，今后但有方便，便将计害我，仍博个富贵。是也不是？”他一番话直戳得黄文炳本心，教他当即冷汗直流，两鬓处亦不知是江水亦或汗水、只不住从下颏处滴落，口中忙不迭道：“小人决计不敢。”刘备点头：“你是个聪明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虽是无法，向后必然庆幸今日之举。好了，我今日便也只讲这许多，你且起来罢。”黄文炳如释重负，道了句“谢恩公。”便颤抖着缓缓起身。刘备乃教张横与他换一只船，一并换身衣裳再回来说话。自己则率李俊、薛弼等一众好汉，前去接应晁盖打那江州府库。看着黄文炳终于退下，刘备身后的薛弼咬了咬牙，缓步来在刘备近前，附耳道：“哥哥切不可重用这黄蜂刺，这厮为人阴险记仇，居心叵测，将来必坏我等大事。”刘备看了看薛弼，接着转头又瞧着面前滚滚江水，只淡淡道：“宋江之所以如此放心，不正是因为有虞侯你在身边么？虞侯你可省得？”薛弼听罢此话，眼里终于漏出一丝光彩，忙拱手道：“小弟定当尽心竭力。”刘备嘴角微动，不再言语，只看着前头江水……江州城内。“反贼安敢犯我州城。”江州军中兵马都统制全身重甲，手提一杆开山大斧，听得府库遭劫消息，便率本部数千军卒，前来围剿梁山一众好汉。正催马向前间，迎面一点寒光闪动，这将心下暗叫不好，急转头时，却哪里来得及？教人一箭正中左眼，射了个透明窟窿，翻筋斗落马。对面射箭之人，当然是小李广花荣。晁盖这里见对面折了主将，登时大喝一声。面对潮水般涌来无数军汉，他丝毫不惧，飞马当先杀进敌群之中，底下这一众好汉把头上范阳帽一丢，都紧随其后，各个抖擞威风，先登陷阵，如虎入羊群一般，顷刻间将江州本处军马杀得人仰马翻。作者按：前文里曾提及赵宋时地方军马，人数虽众，然军内糜烂腐朽，甲器多有不整，兵刃长久不利，又顷刻间折损主将，如何抵挡晁盖底下这些个能征惯战的厮杀汉？登时大败。江州军数千军汉，四下里溃去大半，余者且战且走，往南而退。正退间，东面平地里好似起了个霹雳，竟不知甚么东西吼叫，军汉们齐齐看去，见一团黑雾飞也似奔来。“有妖气。”军汉里也不知是谁发的这一声喊，将大家心下最后防线彻底击溃，再无心恋战，纷纷溃去，可是如今再想走时，却哪里来得及？只下一刻，那“妖物”已欺近前来，众人这才看得仔细：原来是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但见他一斧扫来，将那并排三五个军汉，都如折一把竹篙相似，连戈带甲、齐齐当中砍断，衣甲肝肠，登时抛洒遍地。其中一个军汉，兀自不死，半边身子向前爬了一尺余，将手上鲜血于地上写下一个惨字，方才撒手归西。众皆惊骇，各自掉头便走，前边但有挡路的，也顾不得敌我，便举刀枪就搠。刘备远远看见铁牛发威，也不由的双目圆睁：铁牛勇悍，不亚三弟，只可惜武艺不精、智略不足，不然亦可成一世名将。晁盖那边众人见了，无不惊呼出声：“哪里来的黑汉子，端的了得。莫不是天上杀星下界？”这时有“小铁枪”陈广一眼见着东面刘备手提一柄宝剑，也向着败军杀去，当即喜极大吼：“是大哥。”众皆随他看去，果见刘备，各自喜不自胜。都奋威杀散官军，来在他近前。刘备晁盖两个率先下马，一时竟忘却施礼，相拥而笑。“你这黑三郎，我真被你怄死，怎地就平白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