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州牧府。
姜知鸢身穿便装,站在庭院里,仰望着天空中的点点星光。
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冰冷的硝烟味,在这安静的夜晚令人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感觉。
看着院里散乱摆放的烟花爆竹的碎屑,姜知鸢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自己的弟弟姜羡风的杰作。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屋里传来,姜知鸢并没有转身去看。
能在这个时候来的,只有自己的外公刘景行了。
“又是忙到了这么晚?”姜知鸢问道。
刘景行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道,“越是过节的时候,就越忙了,再加上长安那边的情况……唉,多事之秋啊。”
姜知鸢叹了口气,脸上带有一丝的愁容,问道,“集结六州之地的力量,能打得过他吗?”
刘景行上前与姜知鸢并排站立,同样仰头看着星空,说道,“最开始说要造势叛逆的,是兖州和徐州,我是为了你们两个才附和他们的。
不过我们三个都清楚,如果仅仅只靠我们三个,是根本无法撼动周若逍的天下。
不过若是周若逍真想处理我们,也必然要费很大的功夫,所以我们就是想依靠这个来和他谈条件。
我只是想让他把风儿放出来,至于其他州牧的心思我倒是并不清楚。
不过周若逍一直都没有给我们机会,据长安城的探子说,周若逍已经准备发兵征讨我们了,而且他的目标不只是兖青徐三州,还包括保持中立的豫荆扬三州。”
“他是直接将六州都视为敌人,想要将九州州牧全部都换成自己的傀儡吗?”姜知鸢不由有些惶恐地说道。
虽说自己外公和兖州,徐州的州牧的起义实在有些滑稽,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就如同一个本来只想绑架要钱的匪徒,遇到了态度坚硬的家族,逼着他把肉票给杀了,然后气势汹汹地要缉拿匪徒。
“我也不知道,他给了我们十年的时间去准备这场战争,就如同想给自己找些强大一点的对手一样。”
“难道六州之地加在一起,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吗?”
“首先,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单单一个雍州便有一百多万的精兵干将,再加上梁州和冀州的那两个老家伙都是和他一条心的,一座梁州城内便藏着五十万兵马。
面对这样强大的实力,如果说我们六州精诚合作的话,那么或许还能有五成胜算。
然而你也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更何况我们六个州牧之间的联系并不深。
在人妖大战时期,我们六州所遭受的磨难,所面对的妖族的肆虐远远超过了冀雍梁三州,故而我们六州的州牧也是换得十分勤,只要谁有本领,谁有勇气就能够上任担当州牧之位。
那时候的州牧之位可不像现在这么让人垂涎,现在的州牧之位意味着风光无限,荣华富贵,权势滔天,而那时候的州牧之位意味着会被妖族记恨,会遭到妖族无尽的暗杀,意味着危险,死亡,也意味着担当,责任。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时代带着人心变了,还是怎么的了,现在的州牧都是为了争些什么呢?不惜放弃自己打拼下来的太平盛世,还想要掀动这样一场乱战,重新把百姓带进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
“或许是贪婪的欲望吧,得陇望蜀的想法人人都有,凡俗的人心如今落在嘈杂混乱的红尘之中怎么可能不会蒙尘呢?
这个时代已经不像过去那般人心惶惶,每日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了。
温室总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那些意志不坚的人自然会被各种眼花缭乱的事物迷了心智。”姜知鸢淡淡说道,“我们都是人,都会有欲望,都会有渴求的事物。
就像旅人在路过了一朵鲜花的盛开后,总会摘下品尝它的美丽,以此来标榜自己的荣誉,然而当他在面对一片花海的诱惑时,总会扔下这朵早已经枯萎的花,因为在他如今看来,这一朵丧失了新鲜感和美丽的花,已经不配与他同行。”
“不是所有的旅人都会如此,说不定就有人愿意为了这一朵花而在此永远停留,陪她一同走过轮回的尽头,时间的终点。”
刘景行缓缓说道,“你不能因为太阳一次的下山,就为此封闭所有门窗,拒绝看到太阳一次次的上山。”
姜知鸢沉默了,她的心中再次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那个将她深深伤害的人,而是一个身披道袍的男子……
“那个送你回来的道士很不错,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是青城山这一届的道子,品行端正,性情恬淡,实力也还算可以,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六品修为。不过我并没有打听到他为何会护送你回来。”
姜知鸢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他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吗?
刘景行顿时皱起了眉头,能够将青城山雪藏了这么久的一位道子都给请下山,千里迢迢地护送,能做到这些的,而且还是和自己的外孙女有关,或许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原本刘景行还觉得这个叫了梦的小伙子还不错,可以考虑把他和自己的外孙女撮合一下,也算是顺便还了了梦不辞辛苦地护送的情分,可是现在看来,这了梦很可能和周若逍有什么关系,那自然是不能再在他身上谈下去了,不然很可能会引起自己外孙女的不满。
“外公觉得,他怎么样?”姜知鸢忽然问道。
刘景行略微迟疑了一下,便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觉得他怎样?”
姜知鸢又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愿意来青州吗?”刘景行又问道。
姜知鸢又是一阵沉默。
而沉默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很好的回答。
刘景行思索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冰雪聪明的外孙女对了梦的情感到底什么样的……
或许是懵懵懂懂的爱恋,又或许是认准了的追求,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终究是她的事情,自己这个外公也只能说是提供一些建议和帮助罢了,真正做决定的人还是她自己。
“若是你真认定了那小子,我就算是亲自去绑,也得把他给绑回来。”刘景行话语冷冽而坚定,仿佛冬天里最为坚硬的冰晶。
虽说他无法在明面上去和徐州的徐晗煜撕破脸皮,将他的两个混账儿子从自己的外孙女身边驱逐开来,尽管自己的外孙女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了她对那两个混小子毫无兴趣,但是徐晗煜这个老狐狸一直借着日久生情,培养培养就有感情的借口,一个劲想要撮合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和姜知鸢接近,让他们公平竞争。
同为州牧,刘景行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拗不过徐晗煜。
不过若是自己的外孙女能够选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出来,那么刘景行便能有理由将那两个小子好好教训一顿,然后让他们再也不敢打自己外孙女的主意了。
而且若是他们还敢有歪主意,占着理的刘景行也根本不怕徐晗煜为自己的儿子出头。
“他又不是山谷,没有回音我不会怪他的。”姜知鸢幽幽说道。
“你说,我们还能从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脱身吗?”刘景行的心中思绪万千,在这个夜晚,忧愁的不仅仅只有少女的心事。
“或许这个问题就像我们家还能团聚吗,一样的令人憧憬,令人绝望……”
刘景行一声轻叹,他所乘坐的这辆战车已经轰鸣发动,而驱动战车的四个轮子根本不会理会乘坐者的意愿。
从战车被制造出来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它制止。
哪怕是刘景行已经将自己的外孙女和外孙接了回来,已经完成了自己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的胜利果实,此时的其他五州也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就撤出他们的统一战线,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周若逍会不会答应让他在自己的对面独善其身。
所以……
他还是得带着整个青州继续乘坐在这辆即将开往深渊的战车之上!
与此同时,皇宫深院。
哪怕是在这样热闹而喧哗的夜晚,后宫之中依旧是安静一片,就像一个永远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一样,永远在做一个不会被外人叫醒的梦,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沁心宫依旧是那一座沁心宫,虽然它的主人已经走了,不知去向,也不知归期,不过它依旧静静矗立,静默无言地见证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见证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在这里或是来来往往,或是驻足观望。
它始终一言不发,一如那个经常来此的女人。
刘婉瑜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她从很早之前就把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给赶走了,她开始讨厌这种被众人簇拥追捧的感觉。
或许是人在独处的时候,更能够听清楚自己内心的声音,更能够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刘婉瑜再一次来到漆黑一片的院里,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院里那棵玉兰树。
抚摸它那粗糙皱起的树皮,抚摸它那复杂多变的纹路,感受着从它身上一点点流逝的时光。
摸着摸着,刘婉瑜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十年的冷清日子,当真是要成就一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吗?
巅峰的位置永远是那么狭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独处,获得了无上殊荣的她,只能孤独地享受着宛如群星捧月般的赞美。
这十年的生活,周若逍也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每日只会将自己锁在密室之中修炼,后宫就形同虚设。
她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一般,飘荡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如今她获得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些什么,这和自己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
“就连你都走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刘婉瑜低声地呢喃着,仰着那张绝美得足以让任何男人都动心的脸庞,呆呆地仰着夜空中不时飞起炸裂的绚烂烟花。
或许只有看到这些,才会给她带来一丝人间的烟火味,才会让她感觉到一点点的过年的味道。
“十年了,终于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