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安城西城门外的一处山林。
傍晚的夕阳和金秋的橘子一样澄红,照在长安斑驳的城墙上,剪下来来往往的影子。
幽暗寂静的山林间迎来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老人身着一身洁净道袍,慈眉善目。
青年身上的一身宽大的绿衫此时已经破破烂烂,满是泥垢,左手的袖子直接断裂,不知去向。
他脚上的一双布鞋已经烂了好几个洞,结茧的脚趾从洞中露出。
“前边就是长安城了。”老人用手遥指长安古城,眉宇间透露着追忆之色。
青年没有理会老人,而是自顾自整理起自己满是泥痂的头发,泥垢不断从他的头皮掉落。
搞了半天,从他头顶落下的泥垢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青年颓然放弃,转而收拾起自己的脸。
乌黑的脸庞依旧可以看到坚毅的棱角,从他那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已经很久没有充足的休息了。
凭借这副模样,他绝对可以进入长安的乞丐帮派,而不会被赶出来。
老者捶了捶自己的腰,“这一路走来倒是太平得很,就连我也没料到大皇子居然会回长安来。”
“我不过是还想再搏一搏,再看看还有没有机会罢了。”姜凤青揉了揉瘦削的腿,小腿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哈哈,大皇子的胸怀果然不是常人所能企及。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一路与大皇子同行,老夫受益良多,希望日后还能与大皇子对坐论道。”老人用手往地上一指,两杯清酒竟直接出现在地上。
“劝君更尽一杯酒,老夫就用这杯清酒为大皇子壮行。”
老人隔空虚按,两杯清酒自行浮空。
一杯落到老人手中,一杯飘到了姜凤青面前。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长安无故人。”姜凤青低头看着清酒中自己的模样,一阵惘然,“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樵夫去山上砍柴,结果路上撞见两个仙人在下棋,他凑到旁边去观看……”
“仙人棋局,岂是凡人能看得懂的呢?”老人小抿了一口酒,轻声说道,“肉眼凡胎岂能窥视仙人之变化。”
“徐州天下书院的棋仙不是说过,如世有神明,亦会胜它半子吗?如果真有仙人出世下棋,到时候找他去就行了。”姜凤青笑了笑,接着说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仙人一局棋,足足下了一百年。这个樵夫看完这局棋后,斧头的木柄都化作了尘埃。然而他依旧容貌不改,似乎是得了仙人机缘。不过当他走下山时,原来的故人都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世间竟再无人认识他”
“不过如今这世间认识大皇子的人,可是多的很呢。”老人摇了摇头,叹道。
“曾有大儒说过,凡人最后一次死亡是在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之时。”
林间一阵清风吹过,姜凤青伸手想要留住。
“与太多人有因果真的不好,等到要断掉因果的那一天太麻烦了。有时候也想化作一道清风,认识无数人,无数山,无数河,却可以不为任何风景驻足,一生只为追逐自由。”
“可是风走万里,看到想要的事物却无法带走,想要得到它的事物也无法与它同行。”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说道,“听大皇子所言,我有一问,既然大皇子追求自由,又为何想要坐在那不过丈余的龙椅之上呢?”
姜凤青一愣,沉默了很久。
林间的风大了些,卷起一片树叶执着地想把它带向天空,树叶飘飘摇摇,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或许是心中执念还是放不下吧。我走了很远的路,可最终还是走回了长安,或许这也是天意吧。”
“哈哈,我还以为是大皇子记得回长安的路呢,没想到居然是天意啊。看起来是上天想要你再在这长安走上一遭。”老者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手中的杯子瞬间消失。
姜凤青摇了摇酒杯,也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轻声说道,“执念不解,因果不断,谈何自由,谈何远游。”
“那我先在这预祝大皇子能有走出长安的一天,届时我一定再陪大皇子远游一番。”老人笑道。
“哈哈,借你吉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先到青城山上走上一回。”姜凤青眼带深意地看着老人,“我也想看看,青城山那棵老桃树到底有多高,结出的桃子是什么味道呢。”
老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没有说话。
清风吹过,老人的身体化作七八朵桃花,随着清风飘向远方。
姜凤青若有所思看着那桃花,任凭林荫吞没他的脸庞。
鬼医谷。
张温龄正一人独战六老。
铺天盖地的虫潮在张温龄如臂使指的操控下,令六老左支右绌,狼狈应对。
“哈哈,六老年事已高,为何还要与我们这些年轻人争狠斗勇呢?不如早些回家去,不要再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张温龄丝毫没有掩饰话语间的讥讽之意,虫潮攻势再猛三分。
六老有心反击,可面前汹涌的虫潮都应对得十分吃力,他们哪里有反击的机会。
眼前这个叫张温龄的陌生高手,不仅修为高深,手段更是诡异。
他的这一手驭虫之术,他们呆在武林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
而且这个张温龄所用的蛊虫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这些蛊虫都是通体碧绿的小甲虫,口器尖长锐利,甚至可以轻易穿透山石。背后的透明翅膀藏在坚硬无比的甲壳下面,飞动起来奇快无比,仿佛一只小而锋利的箭,令人防不胜防。
面对这足有上万只的虫潮,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火烧,水淹,雷电……他们试了无数办法,可丝毫撼动不了虫潮,反倒让他们好几次陷入甲虫包围,差点被这甲虫锐利无比的口器给吸干全身血液,死在这万虫啃啮中。
然而甲虫坚硬如铁的背壳几乎免疫所有攻击,这让他们面对这甲虫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哈哈,看起来我这天甲虫对六老的血肉很是喜爱,不知六老可否让它们饱餐一顿呢?”张温龄看着六老狼狈躲避的身影哈哈大笑。
“天甲虫?我倒是听过在人族与妖族的战斗中,药老曾培育出一种凶猛无比的蛊虫,与他手中的蛊虫很是相似,不过它叫做地甲虫。”人群中有老者皱眉道。
六老心中一阵郁闷。
其实他们早就想撤离此地,毕竟在与吴凡一战后,他们内力已经消耗殆尽,无力再战。
一开始对张温龄出手,也就是抱着试探试探他实力的想法。
他们虽然很想得到女尸,可比起对女尸身上是否有续命之法,他们还是想现在好好活着。
然而他们才与张温龄交手没多久,张温龄便直接召出虫潮,将他们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打到现在,他们可以清楚感受到张温龄并没有要杀死他们的意思。不然凭借这股虫潮,张温龄几乎可以在十息之内就轻松解决掉他们。但是张温龄却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
终于,六老中的最弱的一人内力全部耗尽,被十余只甲虫突破内力屏障,扑到了胸口。
这些甲虫瞬间撕破他的衣衫,将口器插进他的体内,大口吸食起来。
其中一只甲虫的口器更是插进了他的一根肋骨中,开始吸取他的骨髓。
“啊!救我!”老人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一双枯瘦的手在胸口不断抓挠着,试图摆脱胸口的这些甲虫。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此时其余五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他们面对的甲虫都变得狂暴起来,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它们,根本没有机会去理会同伴的困境。
这群甲虫的脚都带有锋利的倒钩,老人的手在不断扒拉着它们时,这些倒钩深深地扎进他薄薄的皮肉,在上面撕出无数条抓痕。
血腥味很快扩散,引来无数甲虫的降落。
老人的身体不断下降,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轰轰轰
鬼医谷的最后一座大山终于开始坍塌。
地面的众人瞬间没了看热闹的心情,纷纷向四周开始逃跑。
山顶的诗音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留下一张椅子摇摇晃晃。
吴凡立在空中,怔怔地望着滚落了无数山石,已经四分五裂的大山。
“这……你……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吴凡一脸惊讶与茫然地看向面带笑意的张温龄。
只见无数巨大的火红藤蔓从大山中钻了出来,坚硬的巨石在这藤蔓面前如同豆腐一般轻易被戳破。
老人的身体被一条藤蔓恰好接住,看似光滑的藤蔓表面有一层细密的绒毛,这些绒毛锐利无比,瞬间便将老人的后背戳出千万个洞,就连他后背的数十只甲虫也被一并戳穿,将他牢牢定在了藤蔓上。
“啊……啊……”老人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只能无意识地轻哼,无数甲虫已经覆盖了他的身体,迟来的甲虫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挤在一团攒动着。
他的眼眶被三只甲虫钻了进去,眼球被活生生啃食。他的皮肉之下已经有无数甲虫钻了进去,在他体内四处乱窜,他的五脏六腑都有甲虫在啃食着。
不过这一切都被他体表的一层甲虫所遮挡。
“花如盛世绽放,以人血为养。今日便让这鬼藤花开满这鬼医谷!”张温龄大声喊道,脸色邪魅无比,身后一双甲虫化作的云朵撑着女尸的身体飘在空中。
鬼医谷下,人群四散奔逃,然而不过片刻,众人纷纷倒地,脸色苍白,都是使不出一身内力。
无数藤蔓的顶端此时皆是出现一个眼睛,滴溜溜看着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众人,仿佛饿汉看着满汉全席般,眼光透露出贪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