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
万雄是兵部的库部主事,管理军需。
这一日是月半,他和往常一样,在府中备下了一桌酒菜。
今夜的长安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他坐在椅子上,时而看看明亮的月亮,时而看看打开着的大门。府中的丫鬟和杂役们都被他赶回房间歇着了。
等了许久,一阵沉闷的脚步走了进来。
“万老弟久等了啊!”
来人一身朴素简装却盖不住便便大腹。
“简大人哪里的话,属下等您是应该的,来来来,快坐快坐。”
万雄热情地招呼着他的上司,兵部尚书简福。两人来到桌前,桌上尽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简大人,这可是我从长白山特意命人运来的猴头菇。”万雄指着桌上一盘清蒸猴头菇说道。
“哦,长白山地压兖州龙脉,灵气旺盛,这可是大补之物啊。”
简福盯着这猴头菇两眼直放光,万雄递上筷子,说道,“简大人尝一个?”
简福拿过筷子,立马夹了一个放入嘴中。随着咀嚼,一股鲜香在口中绽放,他闭上双眼,细细感受着舌尖上的的味蕾一个一个被打开。
等到下肚后,他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原本这些天和刚娶过门的小老婆夜夜缠绵,弄得腰酸背痛,身子虚的很,可现在却感觉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老弟啊,你这可是好东西啊!”简福一边称赞着,一边对着这猴头菇大快朵颐。
“哈哈哈,简大人别急,看看这个!”万雄挽起袖子,揭开了一碟用盖子罩着的菜肴。
简福一眼看去,只见洁白的碟中,红绿交衬。红的是那剥了皮的肥美龙虾,绿的是那根根分明的圆润豆芽。
“这菜又有何奇妙之处呢?”简福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这龙虾与豆芽不过寻常之物,平日都上不了他的餐桌。
“这龙虾看似寻常,其实是我从南海秘密买来的一品龙虾妖,肉质口感远超普通龙虾。”万雄眼见简福面露惊讶,接着介绍道,“至于这豆芽也不同寻常,乃是我专门请人种植的,种的地和施的肥皆是上乘之选。”
“老弟如此费心破费,这让老哥面上挂不住啊。”简福一边又逮着这碟龙虾吃,一边说道。
“哪有破费了,这不过是些小钱,再说能让简大人吃的称心,就是再多钱我也乐意。”
“诶,就你会说话。来来来,一起吃。”
两人又是一阵推杯换盏,转眼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老弟啊,听说这霍家也准备跑了。”简福大着舌头说道。
“是啊,毕竟霍家之前也是和大皇子走得近,如今这大皇子失势,二皇子过几天就登基了,还不跑的话,那就等着被清算吧。”万雄醉眼迷离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皇子也是有肚量,咱俩过去帮着大皇子给霍家倒卖了不少军需,可他如今却只字不提地接纳了咱们。这是个人物啊。”
简福喝了口酒,接着说道,“现在的朝堂,二皇子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丞相也被他拉拢过去了,那些还死忠大皇子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啊。”
“明面上大家都是弃暗投明,谁也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几家是想做这个雪中送炭人啊。”万雄笑道,“这官场的人都知道雪中送炭比那锦上添花更有用。”
“不过老弟你还是没看透,二皇子并不在意我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要我们现在明面上顺从他就够了。等到他登基了,到时候谁还会有别的心思?有别的心思也只能永远憋在心里。”
“简大人当真高瞻远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万雄端起酒杯说道,“就冲着简大人这一番话,我得敬您一杯。”
“哈哈哈哈!”
简福笑呵呵地又和他干了一杯,转而笑道,“这些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其实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对这情绪难以把控。”
万雄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随即端起自己酒杯满脸敬佩地说道,“简大人真的是有大智慧,对这官场人心了如指掌。来,我再敬您一杯!”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简福又和他碰了一杯,这一杯下肚,脖子已然通红。
眼看着万雄又要给他满上酒,简福连忙拿开杯子。对上简福的醉眼,万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简大人怎么就不喝了呢?”万雄犹豫着开口问道。
“差点忘了件重要事,我来是来问问你,明日丞相要派人核查我们兵部的账,你那个军需库房的账都做平了吧?”
“早就做平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我昨天又去看了一遍,绝对不会出漏子的。”万雄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简福一边把杯子伸过去接酒,一边笑着说道,“要说这朝堂之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当初你还是个侍郎时,我就看准你是个可造之材。”
“多谢大人这些年的栽培提携之恩,卑职再敬大人一杯!”
奢华的酒席间无处不流露着金钱腐朽的味道,尽管它依旧芳香诱人。谁也不清楚长安的夜幕下,这样的宴席有多少桌。
街头,何圣白刚处理完手上的一个案子,准备回大理寺歇息。路过一个巷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一阵孩童啼哭声传来。
“娘,我饿…”
“不哭不哭啊,睡觉吧,睡觉就不饿了。等明天你爹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啊。”
“可是我爹不是说前天就要回来吗?都两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
何圣白愣了一会儿,转而默默离去。
他能断案如神,却唯独救不了穷人。因为他自己也是穷人。别的正一品官,个个住的豪宅,家中侍女如云,富得流油,而他却靠着那点俸禄,过得极为清贫。
记得上任大理寺卿因贪污被他抓进牢里时,给他留了几句话。
他说,人都是有欲望的,你的欲望就是想把整个朝堂都变成白的。可你想过没有,你这点白根本搅动不了整个官场的黑。
推开房门,何圣白放轻了脚步。破旧斑驳的桌上一盏油灯摇曳着昏暗,小小的床上,尹小莲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何圣白搬来两条长凳并到床边,小心地掀起一角被子,挨着尹小莲瘦弱的身子睡下。
尹小莲感受到动静,哼唧了两下,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他脖子继续呼呼大睡。
何圣白嘴角微微扬起,也闭上了双眼。
房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下,大理寺的松树被拉长的影子依旧挺拔。
深夜,漆黑的皇陵中,燕默盘膝坐在一个小湖边。
“将军。”
燕默循声回头,只见楚天河领着一个魁梧高大,眉目间有着三分英气的少年缓缓走来。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燕默沉声问道。
“我能教他的都教了。”楚天河打着哈欠说道,“现在也该还给你了,这天下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要乱了,你也好好带带他吧。”
“这天下乱不乱可不是你说了算。”燕默背过身面向湖面,淡淡说道,“带他回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可是你儿子,你…”
“这里是燕卫团,只有上司与下属。”
楚天河犹豫片刻说道,“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我说带他回去!楚副将!”
燕默威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违抗的味道。
“是。”楚天河抱拳行礼道。
嘭。
一声较为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个沉默的少年跪了下来。
楚天河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这两个相似的背影,默默转身离去。
四周静悄悄的,早春时节的蚊虫也比较少。天上的月亮时而藏在云后,时而露出脸来。
燕放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只是一直盯着湖边的背影。那个背影和他在脑海中已经回忆了十年的背影逐渐重合了。
远处的天空开始微微发白,天快亮了。扭了扭脖子,燕放也觉着有些乏了。
可等他再看向湖边时,哪里还有燕默的身影。
呼~
一阵冷风突然从背后刮来,燕放如芒刺背,立马向前扑去,再双手撑地,一个打滚如鲤鱼翻身般滑溜。
仅仅片刻之后,一只拳头掀起一阵猛烈气浪,狠狠砸在他之前的位置。沉闷的响声过后,地面留下一个深坑。
来不及看清是何人偷袭,那人影便闪身消失了一旁的一棵槐树后面。
燕放两只耳朵微动,一阵强弓拉弦的声音让他心不由揪了一下。
据他所听,这张硬弓拉起来的弦起码有一牛之力了,就算用的箭是最普通的箭,这一箭也足以把三个他给射穿。
他急忙左右腾挪跳转,试图远离那棵槐树。
嗡。
一支箭狠狠射在他刚刚躲藏的一棵树的树干。尽管箭头在树干中已经停了下来,但箭尾依旧摆个不停。
嘶。
过了片刻后,空气中才响起阵阵刺耳音浪。
燕放躲在树后,内心一阵惶恐。他是实在没想到这一箭的威力竟恐怖如斯,而眼下他也猜不准对面是何方神圣,居然会对他出手,丝毫不顾及这里是皇陵。
“阁下,再过片刻这燕卫团就要来了,你当真不跑吗?”
燕放一边喊着话,一边在树后偷偷瞄着不远处那棵槐树。他也清楚对面既然敢在这皇陵闹事,就肯定找好了退路,说不定那燕默就是被对面故意引开的。
正当他疑惑为什么对面迟迟没有动静时。突然,槐树后一道迅疾如风的人影闪过,同时一支快如闪电的利箭朝他射来。
他瞳孔一阵放大,这个距离,这么快的箭。他几乎是下意识缩回露出的小半个脑袋。
飞射而来的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飞过,利箭带起的风狠狠抽在他的脸庞,他立马闭上了眼。脸庞留下数道伤痕,眼皮也破了口子。
他靠在树干,捂着胸口,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喘着气。当时若是他再慢一拍,这支箭就要直接穿透他的脑袋。
过了片刻,他感受一丝异样。四周太安静了,不仅预料中的燕卫团没有来,那个袭击他的人也没了下一步动静。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影正静静在他身旁,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