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陈挽的提醒,春生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招。
这一招不是说的扔石头引狗,而是说的爬树。
泉州府丘陵绵延,林子里多是杉木松柏。那样的树春生在北良山见得多了,好伐,不好爬。村民也时常几人合作砍伐下来用做上等建材,几人扛一根木桩的壮阔场面着实印象深刻。也有那种根须纠缠的榕树,小时候和仙桃走侧门溜出百千堂玩耍,天黑后回家经常路过那么一间古厝,那门口石狮子旁便有一棵。他时常让仙桃先走,自己断后,口里说是要保护妹妹观察身后是否有歹人,而实际的情况是他害怕。总担心气根影子里藏了些什么。安平镇是万重溪水流冲开来的开阔地,他们此次春游来的河滩,岸边并无山里那样的大树,倒是有些香樟。最粗的那棵,枝干表层粗糙,人上去之后抓得牢;不高的地方便开始分长枝杈,省力;枝繁叶茂,好藏。
“你小子怎么知道这么细致?”
陈挽闭眼低头一笑:“嗨,小时候躲野狗经常上树。”
“你怎么知道我能快到在被抓之前就上树?”
陈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别过眼睛看往远处安平桥方向的仙桃,她正和阿姊他们在收拾。陈挽速速看了一眼,生怕让人看见似的又回转过来说,“你到时候要逃命了,自然就跑得快了。”
此时春生刚左手往右,而右手往左的扔了一堆石子。引来面前一顿相撞混乱场面,嗯嗯,小时候打水漂的功力还在。春生不仅也欣欣然起来,觉得奇怪,这时候自己竟然有几分像陈挽。很快也没功夫多想,这虽然都是村民里聚集起来的乌合之兵,但是手上确实拿着银光闪闪的兵器啊,这一波反应过来,不管看到的人是谁,都开始追击了起来。春生就按照和陈挽计划的,跑了几步后三下五除二上了香樟树。香樟树不高,春生也没那么擅长爬树,混乱挣扎打斗期间被扯掉了一只鞋子,春生干脆另外一只也脱了一并扔过去给他们:“拿去吧我这臭鞋!”
一堆人聚在树下不散,这个情景他们早也已料到。春生爬到一般高处,跳将到临近的树上,空中着实悬垂着好一会儿,努力不往下看,借力腾挪到树干上,趁着那伙人没反应过来,赶紧跳到旁边低矮的蓖麻丛里,只见有马匹从灌木丛里穿过,春生翻身上马,冲破了人群,呼将而去。
……
陈挽本来要扶着阿姊走在后面,让仙桃和小七走前面,反正前面还有家仆小厮带路,应该不碍事。但是陈淑觉得这样不好,便自己拉着仙桃和小七一起走,想着该由自己护住妹妹们才是。但是一行人走的河边小道,南方此时正是草木繁盛时节,不知不觉枝杈遮蔽处,只得一人通行。于是走着走着,便走成一个接一个的行伍阵势,陈挽接在了最后。
“哎哟!”仙桃不知怎地叫了一声,被什么吓到了似的要往身后闪躲,一下子倒在了后边陈挽怀里,也惹得前边的人往后看,但是陈淑和小七看了却也不敢近前。珠钗环的零零碎碎磨蹭到了陈挽下巴,陈挽才慢腾腾地使了点儿手劲把仙桃扶正。
“师妹也想试试师兄我功夫不成?”陈挽假装严肃地说,其实心里有一丝无法说明的欢欣。
仙桃推了下陈挽,(自然没推动,陈挽趁势晃了晃冠羽而已),手指着前面泥土地上一条鹅黄色皱皮大蝾螈,“你看!这是个什么家伙啊!”
陈挽顺手迅疾地拽着仙桃手腕将其拉至身后,另一手旁边捡了根树枝,将面前这只半条孩童手臂粗长的家伙给挑了起来,众人想惊呼却又怕前面有埋伏不敢作声,只得掩口惊叹,陈挽果断地把这条蝾螈扔下了河堤,另外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仙桃。而仙桃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也就任由陈挽拽着。
直到小七指了指他俩,俩人才回过神来松了手。
“没个正形,多大人了还喜欢挑弄这些个……”,陈淑刚想责备陈挽,后来想着,也是阿弟喜欢挑弄这些,众人才好不怕事儿的走这荒路。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挑了蛇来吓我呢!”
不知道是刚刚一吓让人变了个样了,还是刚刚一拽让俩人亲近了。仙桃回忆起了小时候,也完全不拘谨于世俗种种了。
“怎么,还记着黑白王蛇呢,要喜欢,咱这事儿过了后我搜罗一篓子给你玩儿。”陈挽仍走在仙桃后面,和往日一般混不吝开着玩笑,只是走在前头的仙桃没看见,此时说着话的陈挽低着头,自己估计都没发觉自己正咧着嘴,只知道脸颊上热烘烘的。
“我哪能喜欢呢,你要真要给我抓一篓子,倒不如给我炖一缸子蛇肉粥呢。”仙桃也不像之前那般,因为陈挽的随口玩笑而生气了,竟然开始顺着话往下接了。
“诶你们女儿家怎这般记仇,我不过就吓唬过你一次,那我之后都负责把你身边的蛇鼠蟑蚁给清理干净好吧,陈公子我做你护卫还不成?”
“那我可高攀不上……你就负责清理蛇鼠蟑蚁就好!”
陈挽听了心里像巨石在溪水中砸开水花一般开心,反常地乖巧地“嗯嗯”了一声,也没想之前那样再嬉皮笑脸斗嘴下去了。陈淑听了也假装擦汗一般拿袖子掩了嘴轻笑着。小七这会儿走得比较远没听见,不然不知会做什么反应。陈挽手上拿的棍子,此时也不时地往前探去,帮前面仙桃扒拉开什么荆棘树枝之类,一行人如此默默前行了好一阵子。
陈挽看了看周围景致,算了算估计快到前面渡口了。本来和春生商量的是可以坐平头船到自己家那码头,后来琢磨,对于乌石的人来说,在前面渡口堵住他们几人难道不更快?自己码头确也是养了些精壮搬运工人的,这波人来泄愤赌气而已,估计不一定能谋划组阵去对抗那么多人。坏了,春生不知是不是也去的远处那个码头,这要是搬运的人也在那等,那他们几个就真的被瓮中捉鳖了,这小道除非再回转到原地,不然已无第二个分叉,只能一路走到底了。
陈挽轻轻拽了下前面仙桃衣袖,和仙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说,仙桃一开始确有小惊吓害怕,而后慢慢倒是平静清晰了起来。
“我觉得我能顶上个打手……至少,我不会拖你后腿!”仙桃对陈挽说道。
“这也是我想先和你商量的原因,我亲眼看着你学的打拳,也知道师父对你的评价,鹤拳本来便是‘安身为要,后取其他’,你记得那些攻防招法,以防我你不上的时候,莫要让别人伤了自己。其他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想办法。”
听了陈挽这么一说,仙桃有种被委以重任的荣耀感,这是做女儿家以来从来没有的,绣金苍绣被夸耀了,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和仙桃嘱咐完之后,陈挽喝住前头的家仆和小厮,仙桃也和陈挽一起往队伍前面走,其后如实和大家说了下情况,陈淑果真见惯了一般,自是沉着冷静,只有小七瑟瑟,意欲躲在陈挽身后,好说了一番,才让仙桃也走在了前面,说若待会儿真如预判的那样,再让陈挽护着不迟。
离前面渡口的开阔地越近,众人越是紧张。果然就在一步便将跨出这羊肠小道之际,陈挽面前闪出一柄明晃晃狗刀。陈挽这边先是灵活一闪,而后拽住对方拿刀的手腕,用寸劲将其推将出去,陈挽气息和下盘虽不如春生,但是无奈对方人傻,都争着挤着在一块儿,所以陈挽这一甩把后头几个人也一并给撂倒,争取出了几秒清净,仙桃赶紧带着后面的陈淑和小七往前要上船。这当时,后面几个人拿着棍子赶来要阻拦,仙桃摆出昭阳遮身式,左手鹤爪掌朝上,曲肘内卷,下意识出拳去击打对方下腹部。这鹤拳本就讲究“意与气合,气聚丹田,气与力合,以气催力”,旁人外人只见有形,却不知有势,几个庄稼人农闲时为的宗族打斗而已,并没练过功夫,也没见过真功夫,但见到娘子如此这般,都觉得好笑,也不当一回事。没想,也不知是对方疏忽还是仙桃真的少女功习得好,这一拳下去对方后退不止三尺全然无止。旁边见状发现马虎不得,赶忙一并涌了上来要一齐应对仙桃,仙桃见众人前趋,“后人发,先人至”,先是大脚地面上环扫一圈,这土尘扬起让众人眯眼,又趁势捡漏对方棍子,一众人腿一一敲击过一番,众人一一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互相扶携、哀戚又愤愤。等到陈挽赶过之时确已撂倒了几个。
如此,俩人左右相契抵挡了一会儿,忽儿马蹄声响,原来竟是春生带了码头上的人来了,身后还有白衣妇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师父颜九娘。原来河滩那只是个开始,要将所有人追赶至此来一并解决,春生也是一路行来一路想才想到。此时,春生下马,果真,这里囤积的乌石人比河滩时候多了好多也精壮了好多。师父骑在马上,随手还击几下那帮小喽喽们,一边在马上和徒儿三人大喊:“后人发,先人至,可行则行,该止则止……动静来去,逢刚则柔,逢柔则刚,遇空则入,遇门则过,有桥过桥,无桥生桥……消则以闪,迭则以续,除来割离其断,展转争其阵地,反侧赢其不意……”
徒儿三人学武至今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听得如此真切又学得如此迅速的。乌石一帮人见有奇兵协助,便也不再恋战,纷纷逃窜。
仙桃几个赶紧过来扶师父下马。
“师父,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