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听了碧玉的一番话,心里落定了许多,但是还是想等到春生回院子说上话再走。碧玉见劝不动了,转而说道:“也行,这么晚了,那我让丫鬟给你带碗汤水过来,你是要生鲍鱼排骨汤还是我让厨房另做些甜水给你压一压,甘蔗甜薯还是要银耳雪梨?”仙桃擦了眼泪说道:“我这会儿也是吃不下啊。不知道堂兄回了大厅了没有。”
此时外面轻轻地敲上了门,仙桃原是一惊,后来想着,也许是阿娘的丫鬟找过来了,一开门,见是春生。
仙桃赶忙奔过去问道:“兄长,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样?谁抓到他的?我刚经过大厅听他们说话……所以是不是祖耀”
春生比仙桃和祖耀长了好几岁,做事沉稳性情温顺,见到仙桃之时大眼低垂下来,悉心听完妹妹一连串追问,而后才缓缓地说道:“刚你阿娘的丫鬟托我把你送回去,你也知道此时你不方便插手这些事,不然李氏那边年后要如何应付。”
仙桃见他并未直接回话,心里又堵了上来,着急愤恨得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最知我的,怎么也和我说李氏,所以关住的人是不是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春生无奈叹气,把仙桃扶到旁边八仙椅上坐下,又慢慢地说:“是他,是有人故意捉他的,不过也怪他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一喝酒便是喝到不知东西南北让人有了机会。仙桃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仙桃噙着泪水看着春生,全身僵硬得犹如霜后冻住的春草,闽南有谚云“一枝草一滴露”,此时仙桃则是“一枝草一柱霜”罢。春生接着说道:“我和他的交情你也是知道的,我至少不会害他,会保他周全。”
碧玉续上另一盏茶,递到仙桃手心让她暖一暖。随后便送了她和春生出去,春生走到侧门时吩咐道:“我要去大厅和族里开会了,耽搁下去他们怕是要怀疑我怎样了,别把你也给扯进来,你赶紧从这回去,你步速轻快,相信不会有人发现,刚一路也没见人看到,你大可放心。就是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做事可千万别再这么鲁莽……”
仙桃知道兄长是为了自己好,但是也无心再听下去。
回去就回去吧。
春生远远望着仙桃抽噎着但是又动作利索地爬上偏门,有好气又好笑,又想着那头还关着的那个人,怎地年还不算过就一堆事操心着,无奈转身往大厅走去。这一跨进门槛就被自己父亲责备:“怎么大家开会都只等你?这般闲散……”正月里不训孩子,林良看了一眼兄长,把春生招呼到自己旁边坐下。而林北也只好作罢。
林山见人都到齐了,亮大了嗓门开口说道:“我提议,既然祖耀他们把人抓也抓了,还绑严实了,这误会算是结下了,这明天要是放人,那势必事情会闹更大,我们这是道歉不是,而不道歉也不是。不如就过年这几天先关着,年后大家要忙活起来之后再说。”
林北觉得不对:“有什么误会不好解的,此时不解难道留着之后犁头村的人上来闹事?要知道他姐夫庄氏最近的人丁也是兴旺,驿站货仓一并在壮大,为何要多去招惹这么些人?”
林良捻了捻胡子也附和道:“确实,这孩子新进回家,家里人必定关切得很,说要关到正月初九天公生那天,那不好办,明天他不回去,那两家人必定到处找了。”
林良说完之后转头问祖耀:“祖耀,这事儿因你而起的,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祖耀说:“如果舅舅们嫌我惹事,也不想和那家人惹上事,不然我晚上就把他拉回我家宅院里关着便是。”
“万万不可!”春生和林山异口同声道。叔侄间彼此互看了一眼,林山便着急地先说道:“你为何要徒生那么多事端?既然都绑到这了,你大晚上又要劫回去?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武艺高强,那小子半夜酒醒了你斗得过?他出海前和乌石张氏的阵仗你见识过?他砍人的时候你还没长到八仙桌高呢!”
祖耀颇不服气:“他酒醉成那样,我让敬贤再给几棍子,让他晕得实实在在的,怎么劫不过,舅舅们一贯看不起我,但是也没必要这么看不起!”
林山气急:“你阿娘也是,不知道怎么教得你这般。”
祖耀气头上接着回话:“自然我不姓林,你们怎么说都是你们对!”
林山叹了口气,懒得再回话,虽然这个舅舅骂得多,但是自然也是因为他知道他骂得,林山和祖耀母亲幼时比较亲近,外甥便也管教得多了。不过话虽如此,如今这事儿确实争执得有点过,林良看着奇怪,只觉得提到那陈挽姐夫庄氏也做驿站货仓时另俩人面色不对,但是也不敢随便插话,生怕自己多疑心起疑错了,也怕多说了什么,他们另两个便不愿再说了。
春生见俩人消停了,才慢慢地开了口,先是看向林北,说道:“阿爷莫怪我来得晚,我确实是先去了那下落埕头看了他,我和他幼时相识,此番也是多年后第一回见,家族里数我……和他最是熟络,现在他落我们厝内,我不去看下,圣贤书便是白读了,这家族长辈教的礼数便也是丢掉了,于情于理都不合。”
林北听到这话心宽了不少,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是没白养,还是有肩膀能担当的。林良也轻轻点了点头。
春生接着向着祖耀和林山说道:“我刚去了那,看到人自然是没醒,我也没松绑,因为不知道弟弟和三叔究竟是意欲何为,也是得和大家商量着来再做打算。但是我觉得无论是要怎样,还是要以百千堂的牌匾为主,乌石和他犁头械斗了那么些年,水利败坏,商贾不兴,不是家族传承的道理,我们不是斗不过,不过没必要如此。”
祖耀听完似有不悦:“兄长这话是对我说的了?是我不顾着你们林家牌匾了?我明明说了我捉的人,我绑缚回去我周家,是你们不愿意的。那兄长你可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林山没等春生回答忍不住接着又说:“你别一口一个为了林家牌匾,你自己说实话你绑回去就不是为了去找张坑村那帮摆赌局的人清债?谁不知道张坑村是陈挽母亲娘家?”
祖耀是没想林山话说那么直接,有点气急败坏,“我本并不是这么想!但是既然三舅替我出了这个注意,那让我拿人回去又如何,难道主意不是你想的?”
林良看不过,“好了,你们让春生说完!”
春生说道:“带回姑姑家那自是不可的,没必要再多生些事端。关到正月初九那自然也是不可的。不过关到明天那相信不会有什么,等到明天陈挽他也醒了酒,你们各自有什么意愿,你们找他提,他不是不讲理之人,这总比现在趁着他晕醉过去胡乱安排要做些什么好。”
林山和祖耀听了,低着头,好似被说中什么,又好似在计量着什么,但是似乎眼下也没更好的说法能理论过对方。便也作罢。这会就这么散了。
林良走回平澜堂的路上抬头看到上弦月,想到刚才一幕幕,一面欣慰一面感慨。侄子的处事风范比他们几个有过之无不及,家族荣耀,有他在,多旺个几代怕是不难,并且仙桃虽独女,但是和春生从小亲近,胜过亲兄妹,也算是可得一依托。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性情刚强,不为人后,固执果敢,女儿身男儿心,他专研堪舆奇门多年他不是不知,有这样的女儿,便是没有男丁便也足够。性情刚烈想着或许年岁大了之后能磨平,这个世道能够让女儿如何出人头地,拿着这样的性情怕只是自己委屈,不如磨平了好安稳度日才好。
跨过门槛,看到大厅里的灯还亮着,卓氏和仙桃俩人一般等着不睡。
仙桃抬头见阿爷回来了,猛地站起了身。
林良接过一杯佛手乌龙热茶,看了仙桃一眼:“我们不是不知晓你们心意,不过是人多活了几十年,多见识些人心罢了。当初他没出海,你们等一两年便也是可成婚,谁知道后来犁头和乌石交恶成那般。现如今他回来,你也是还可以和他成婚,阿爷阿娘这个岁数还算硬朗,还可以抗受得住,族人之间还可以照顾,就是出海不似在跟前,海浪凶险,船棹易折,时日难测,风波无期,这些你都得想过。”
卓氏着急接过话:“不用说那些个远的,他如果有那个心思,便会早早来和你说定,不论是几年前要三书六礼,还是出海后是否要回来迎娶你?他可给过你什么约定?”
仙桃听了闷头哭了好久。卓氏又气愤又心疼,把她扶进里屋,拍着她肩头后背像小时候那般要哄她入睡。五更天早过,一下子静得只有万重溪流水潺潺的声音,仙桃的天窗上看到一个星子,卓氏见仙桃哭累了睡得深沉,自己却是怎样也睡不着。很快便是车辙碾过,而后鞭炮声起,似乎安平镇又恢复了往日过年的样子,又似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仙桃许是累了,此刻鼻息重了好多。卓氏要吩咐厨房丫鬟准备早饭,大年初一,这年还是得过的,并且糖茶酒水还是要备上了等人来的,遂起身预备忙碌起来了。
大年初一各家大门都敞开着的,就在小厮门开一半的时候,百千堂的人闯了进来,卓氏正要责怪怎么过年这么不知体面随意乱窜,却见小厮着急地找林良,林良连襟上的扣子都还没扣全就出来了。
只听小厮说道:那陈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