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霞裳说完他的辽东之行,范蝶致与董泠泠均默不作声。这时就听沈霞裳道:“那天在小寒山上逃走的的那个人确实是他本人不错,我在追踪的时候非常顺利,几乎处处都有他走过的轨迹,基本上确定他是要往辽东而去,我以为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但当我从辽东扑空以后转回来时却觉得事情恐怕不是象我想的这么简单!因为在经天津过山海关往济南去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那里竟也有冯雅雨留下来的线索,而天津到山海关那一段我并没有从那里经过,而冯雅雨一直在我前面,他断不会跑到燕京之后再返回山海关的,然后从山海关再往天津去的,我查了地图,只有从燕京直接往天津去,才是最佳的路线,才是合理的解释!”
范蝶致这时忽道:“他会不会故意这样绕来迷惑你?”
沈霞裳点点头道:“是的,我后来也是这么想的!那他的风险会很大,难道他就不怕折回头的时候撞上我么?”
范蝶致失笑道:“也是!”董泠泠这时看了范蝶致一眼,范蝶致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她一眼,各自“哼”了一声.
沈霞裳视若不见,继续道:“于是我在过了济南之后,便有心故意不从原路返回,而是走另外一条路线,却发现依然能找到他留下来的线索!
于是自那时起,我便开始怀疑自己上了他的当,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后来我再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稍微地捊捊,于是想到,极有可能当初那个从老马场中逃走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精心挑选的替身而已,而我却并不知道,只是一路追着他的替身而已。
为了防止我起疑心,他又在金陵、徐州、济南这些地方安排了许多人来迷惑我,这些人都是老早有所准备,他们在玩的完全就是一场“接力”游戏,而我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
说到这里,沈霞裳苦笑了笑,又叹口气,再仿佛无奈似地摇摇头,接着道:“现在看来,那冯雅雨压根就没在姑苏动过窝!”
这时范蝶致与董泠泠齐声问道:“他想要干什么?”
沈霞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但说不定有一个人知道!”
范蝶致与董泠泠互相气横横地看了一眼,却又是齐声问道:“谁?”
沈霞裳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悠然道:“我看沙千斗说不定就知道!”
范蝶致道:“那就去找那沙千斗去呀!”
董泠泠白了范蝶致一眼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沙千斗刚刚才死了宝贝独生儿子,这会不知有多伤心呢!我们现在去找他,那不是触霉头,往枪口上撞么?”
沈霞裳昨天晚上半夜才到的姑苏,早上起来本也很晚,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这时听董泠泠一说,不禁诧异地问道:“他的儿子死了?”
董泠泠道:“不但死了,恐怕还要做个无头鬼!因为那杀他的人不仅杀了他,连他的头也给割了去!”
沈霞裳“喔”了一声,就听董泠泠声音比刚才更冷冰冰地道:“说不定他就是我们在座的谁干的也说不定,因为有的人就很喜欢割别人的头!”
这话明显是说范蝶致的,沈霞裳禁不住地向范蝶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咬着嘴唇,怒视着董泠泠,知道董泠泠说的是她,竟然也未反驳一句。
沈霞裳知道董泠泠与她有杀兄之仇,这时提起沙千斗儿子被人砍头的事,不免于无形之中勾起董泠泠心中的杀兄之仇。
沈霞裳心里明白,董泠泠也许并不知道沙千斗的儿子沙洋到底是谁杀的,只是想起兄长与嫂子也是被范蝶致给砍的头,便忍不住出言讽刺。
见范蝶致不说话,沈霞裳认为这是范蝶致不想与董泠泠一般见识而已,怕她们两人再打起来,便忙道:“他是什么原因被人杀的?”
董泠泠道:“据说事情的起因应该是这样的:之前沙千斗有一个邻居,这人当时已经成为一个破落户,不过这人当年也曾经是当地的大户,家里确也曾风光过。不过后来家道渐渐中落,而且男人还没到三十岁便得病死掉了,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沙千斗的独生儿子沙洋早就看上了那个邻居的遗孀,只是那男人当时还没死,不好下手而已,后来男人死了,他的老子沙千斗的势力又逐渐大了起来,便想娶她做自己的小妾,但那女人死活也不同意,他便将她十来岁的儿子绑架了起来,想逼她就范。
那女人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只好忍气吞生,便含羞忍辱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前提是,要先将她的儿子放了才行。
她打算,只要沙洋放了她的儿子,她便是自杀也不能让那畜生的愿望得逞。
但沙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同意她的要求,非要那女人先就范才行。那女人不同意沙洋的要求,他就当着她的面用鞭子往死里抽他的儿子。
眼看他就要把自己的孩子给打死了,那女人万般无奈,只得同意他的要求。
那女人跟了他之后,考虑到以后孩子长大含羞,却不同意给他做妾,只同意跟他私下往来。
再后来那女人便怀孕了。她本是别人的遗孀,一个寡妇,丈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这一怀孕如何在人前抬头,于是便心中郁郁,闷闷不乐。
有一天沙洋喝醉了酒,那女人不知如何顶撞了沙洋,那畜生一怒之下,当时便一刀将那女人给杀了,据说连头都砍掉了老远!
这一下就是一尸两命!
将那女人杀死之后,还觉得不解气,又命人将那女人的儿子绑来,自己再一刀捅死,将那孩子的头也割了下来,与她娘的头一并扔到了粪坑里,之后又命人将娘儿两的无头尸身偷偷地拉到野外埋了起来。
做下了这样伤天害理的恶事,他却依然能逍遥法外,照常吃喝玩乐,到处潇洒,却不料上两天在家睡到半夜让人给一刀杀了,还将脑袋给割了去。”
沈霞裳耐心仔细地听着董泠泠将这事儿说到这里,“啪”地一拍面前的矮桌,眼睛看着董泠泠的眼睛怒道:“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惜我知道得晚了,要是我早知道这事,也定要取他狗命,砍……!”
本想说“砍他的狗头”,话刚出口,猛地想起要避讳,便忙刹车,硬是将下半句咽了回去,却假作咳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脸上却依然怒气冲冲,一幅怒不可遏的模样。
董泠泠见沈霞裳双眼射出来的光芒竟然似有着砭人肌骨的冰冷,又仿佛跳跃着火一样的炽烈,不禁别过头去看向别处。
这一别过头去,却无意中发现,有一样东西正在一旁的角落里闪着幽光。
前文说过,赤蝎帮的总瓢把子沙千斗,那也算是一个武功智计过人的人!他曾经率领赤蝎帮的人打败太湖七十二峰一十二个帮派的人,一举捣毁了他们苦心经营上百年的基业。
自那之后,整个五湖这一片便只有赤蝎帮一家独大,便是以丐帮的声势之大,在姑苏这片地方也要给沙千斗和他的赤蝎帮几分面子。沙千斗已经隐然成为太湖一片方圆几百里的武林霸主。
自己成为这一方武林霸主,成为这一片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一号人物,便渐渐地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是他所不敢干的。
原来十二帮派的一些生意如贩私盐、开矿山、占码头,包括理行管市,他全部都一把接了过来,大发其财,而这些也都迅速成为了赤蝎帮和他个人的主要生财之道。
可能是从小穷惯了的原故,沙千斗对钱有着很强烈的渴望,对于能捞能抓的钱,就是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所以不几年,他带领赤蝎帮便捞得盆满钵满。
从另一角度说,其实赤蝎帮就象是他沙千斗个人的,完全就是他个人的敛财工具兼提款机,所以他个人现在变得很有钱!
赤蝎帮毕竟又是一个组织,既是组织,便人多势众,所以他现在变得既有钱又有“势”。
而且,他很是自由自在,因为没有人敢管他,他是一帮之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人到了无所畏惧的时候,也就是胆子最大的时候。
他的胆子大了,他儿子的胆子自然也会越来越大。
也正是因为胆子越来越大,做下了恶事太多,便遭到了报应,这不,前两天,沙洋让人杀了,连头都被人割去了,这让沙千斗直接就疯了,据说有几个帮众已经被他给打死打残了,只因为到现在一直没有抓到凶手,并且,也没找到儿子的头。
这两天独生儿子一死,沙千斗心火上升,两眼红肿,几夜睡不着觉,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虽然沙千斗目前正处于悲痛之中,但一城的人却都在暗地里拍手称快。这让消息灵通的沙千斗知道后,他的怒火直接上升了一个量级,他现在就与一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除了悲痛欲绝就是恨意满满。
独生儿子的头被人砍了,意味着他可能要绝后了,因为他的儿子才刚刚二十岁不到,自己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得到的儿子,年前才娶的媳妇,还没留下子息便做了无头之鬼!这让他时不时地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已经没有了奔头。
此外,在这一片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的亲生儿子,仅有的一个儿子,被人一刀砍去了头颅,这足以令他声名扫地,比当着别人的面被人啪啪打脸还让他羞愧不已!
所以,这些让他如何能够不恼不恨?他时不时地在想,若是自己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就是拼了这杀老命不要,也要让他为儿子偿命,自己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报儿子的仇,雪自己的恨。
有时又在臆想,若是捉住了那人,自己一定要把他下到油锅里炸焦之后再用脚踏碎,不,那还不够狠,自己必定要一刀一刀地将他剐了,照三千刀,五千刀去剐,少一刀也不行!
正在咬牙切齿地胡思乱想,突听有人来报,说有一位叫作沈霞裳的人前来吊唁。
现在,在赤蝎帮的家里,沙千斗接见了沈霞裳。寒暄之后,待沈霞裳刚坐下上茶毕,便听沙千斗道:“沈大侠的潇湘一战,早已经名动天下!沙某亦早闻侠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沈霞裳拱手连道“惭愧”不已!
接下来便听得沙千斗道:“我知道,沈大侠来找我定是想打听有关冯雅雨一事的,是么?”
开门见山,一针见血,作风老辣,毫不拖泥带水,正是一代枭雄本色。
沈霞裳点头,再深叹一口气道:“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如今受人之托,早知帮主家中正值多事之秋,本不该于此时叨扰,但兹事体大,事关国家大事,还请帮主见谅!”
两人上天在小寒山虽然交过手,但此时都无意提起,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沙千斗哈哈大笑,但笑到一半却倏然停了下来,森然道:“休要拿国家大事来压沙某,你愿意为国效力,那是你自己的事,沙某当前无心过问国家大事,我现在只想,如何才能抓住那谋害小儿的凶手,将他碎尸万段,祭奠我儿,其他均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这话说完,就见他脸涨得通红,更加显得面目狰狞,额角上的那颗赤红色肉瘤不住颤动。
沈霞裳此时微微一笑,看着沙千斗的双眼忽然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沙千斗愣了一下,忽然呵呵一笑道:“沈大侠觉得我现在还有这样的闲心么?”
沈霞裳道:“沙帮主且听我说来如何?”
沙千斗的眼珠转了转道:“请说来一听!”
沈霞裳道:“我以一个人来换你一个人,怎么样?”
沙千斗道:“怎么个换法?”
沈霞裳道:“我将杀令郎的凶手找到,你将冯雅雨的消息告诉我,如何?”
沙千斗一听,怫然道:“沈大侠怎知沙某便抓不住那杀人凶手呢?”
沈霞裳笑道:“我从来没有低估帮主能力的意思,况且,凭着赤蝎帮如今在姑苏这一片的影响,自然会无往而不利,只是……”
说到这里,沈霞裳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沙千斗的眼睛,沙千斗在沈霞裳利剑一样的目光下,慢慢地低下头望着桌子前的地面低声道:“只是,只是会怎么样?”
沈霞裳一拂衣袖,将手边的茶盏端起荡了一荡又放下道:“只是帮主此时内心已乱,呵呵……”
说到这里,沈霞裳又一转话题道:“当然,我今天来的意思也不是想让帮主马上就与我交易,你不妨考虑考虑,我随时等候帮主的消息!”
沙千斗沉默了片刻道:“沈大侠忒也地小看沙某了吧!莫说我不知道冯雅雨的去处,便是知道了也不能做此不义之事吧!”
听到沙千斗这样说,沈霞裳便站起身来道声“既然如此,那沈某便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随即转身走出了沙府大门,而沙千斗却一言未发。
范蝶致中午见到沈霞裳时,发现他有些闷闷不乐,知道他正在因冯雅雨的事烦恼,便道:“久知城西一处小镇的园林风景精致幽深且空旷高远,充满山林野趣,且地处苏州古城与太湖之间,要饱览苏州西部诸山风光和太湖美景,此处小蒖可算是必去之地。我们不如下午去趟那小镇去玩玩,先散散心再说。”
沈霞裳本有心事,如何有心思去那里去玩,待要拒绝,却恰好董泠泠也来找沈霞裳,听说要去玩,也满口赞同,既然两人都同意去,沈霞裳也只能无奈点头同意。
于是,午饭后三人一起,各自骑着马向着那城西的小镇出发。
地方并不远,就在姑苏城西,距城不过二十里左右的路程,不一会就能到。
因为不急着赶路,所以路上三人还在轻松地交谈,忽然范蝶致道:“那天在鼋头渚的湖上,那一群黑衣人是些什么人?”
沈霞裳道:“那些人都是岛夷!”
范蝶致道:“什么叫作岛夷?”
沈霞裳道:“他们都是一些祖辈在海岛上生活的人,书经上说的“岛夷卉服”就是指的他们。”
范蝶致道:“喔,是这样啊!”
沈霞裳道:“你没看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就象衰衣一样!”
范蝶致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的冯雅雨,因为有董泠泠在场,所以范蝶致并未直呼他的名字。
沈霞裳道:“他们都是那个幕后的人派来杀人灭口的!”
范蝶致道:“幕后的人?是谁?”
这一句问出来,却好久未听到沈霞裳吱声,范蝶致回过头来,发现沈霞裳骑的马越来越慢,竟似要停下来一般,人在马上发起愣来,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便大声喊了句道:“喂!沈霞裳,你怎么啦?”
这时,就见沈霞裳忽然勒住缰绳,掉转过马头,对着范、董二女道:“我们回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