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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各自争命(上)

    风润送清朗,湿沥的道泥上清晰的车辙印子渐被乱步踩出花样,齐州府司的门槛真要被进进出出的传令兵给踏破了。

    专制的齐州牧被成堆的案牍淹没,他的两个弟弟一个负责不间断地读不同的帛书和信件,一个就在旁边等着他批发好新的命令从而传递给就在署房外排排等候的差吏。

    “……嗯,”齐州牧忽然抬头沉吟,然后拍案起身一边走一边骂道,“谢栩天杀的啊!自作聪明。”

    “哎?哎哟!”本已从公案到门口一条线来回得麻木的颜术冷不防和汹汹迈步的颜充撞到一起,声响大得让读信的颜荣都为之吸睛。

    颜充推开跌坐到自己小腿上的颜术,扯着嗓子对外喊道:“叫齐州司马颜当过来!”

    “这是怎么了?”颜荣放下信忙不迭拉扶兄弟一把,问道。

    “五弟,关门。”颜充气得眼神又狠又毒,待颜术吆走门外等候差遣的众人再关上房门后,勉强压低声音道:“我让白路做江州牧,这个谢栩说我等官书是伪造,反而趁机将白家所有人给羁押了。”

    “这不明摆着说大哥的齐州牧是篡贼吗?”

    “他才是篡贼,私怨用权,不奉钧旨,就该再以晋侯的名义声讨他!”

    颜术和颜荣一人一句的说道。

    颜充背着双手在房里跺着步子,无论目光于案头和文书上何处搜刮都不足以找到安心的因素。“谢栩道是晋衎发文必有私章,左融那老狗并未提醒你我,莫非是谢栩胡诌?”

    “唔,大哥稍候。”颜荣转而到后室的书架上翻找一会儿,抱着五六卷封存的竹牒到颜充面前道:“大哥不若瞧瞧府司之前收的中台的官书。”

    颜充点点头示意颜术来干这个活儿,自己则继续好好思量一番。

    “哗啦。”颜术心急地拆开竹牒查看,一卷卷的丢在地上,脸色难看地道:“除去尚书令及中台印文,晋衎确实全都加盖私章。”

    “如此说来,我们发递给景乾诸郡县的官书岂不积累了大患?”颜荣下意识提起了刀柄,斩钉截铁的对颜充道:“老狗坑害我们兄弟,弟请命去杀他全家!”

    “那,大事恐怕暴露于天下了。”颜术沮丧地道。

    “莫要急躁。”颜充摁住颜荣的手逼他撒开刀柄,道:“谢栩是晋衎提携的,未受燕廷之用,而晋衎于你我共陷死生之境地,一损俱损。他嘛,好歹是江州儿郎,在他向燕廷求宠之前且满足他杀人报仇的心愿,便有收拢之余地。”

    “即便再发官书,也当让晋衎交出私章,加盖为妥。”颜荣冷静下来道。

    “那,”颜术指着脚边的竹牒,不肯罢休道,“老狗一家怎么处置?”

    颜充阴损地笑了笑又些许疑惑地撇了嘴:“老狗自想全身而退应该珍重性命才对,怎会做出这种选择往我们刀下送?”

    “嗐!抓老狗来,当面问个清楚。”颜术拳头都攥紧了。“齐州千种细节,他可是答应了我们尽命相告的。”

    “好,五弟去提那老狗来。不尽命,便丧命!”颜充应许了颜术的请求,在颜术打开房门的同时,颜当正好就差几步进来。

    “二弟到的好快。”

    颜当向颜充拱拱手,顺便颔首接受了两个弟弟的问好,于颜术离开后又把房门关上,转身道:“昨个杀掉了最后一批东景的臭骨头,左家的地盘也收的妥妥当当,一觉睡得老中了!逢哥哥唤,精神抖擞来的就快。”

    “东景多亏了二哥已然荡平,大哥就是在谋取西景的时候遇到了麻烦。”颜荣忿忿地喝光了一碗水。

    “啥麻烦,弟去掀了他家的棺材。”

    “现在可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颜充摇摇手坐了回去,却也觉得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心烦,抱怨道:“还有那个好主公哟,油盐不进,诸事不问。”

    “晋衎简直是个鸟东西,算哪门子主公。”颜当扫干净一个案面一屁股坐了下去,骂咧咧道:“当初打探的是他在燕廷说一不二,在江州是呼风唤雨,结果呢?上官氏驯的一副贱骨头!亏大哥还伺候他养伤。”

    “恨其不争是汝这么个泼骂的恨法儿吗?信不信我拿泡屎给汝洗洗嘴!”颜充抄起就近的砚台就朝颜当砸去,颜当慌忙躲闪往后翻在了地上。

    “二哥讲的也不是假的,大哥要怎么让他交出私章呀?”颜荣为颜当圆场道。

    颜充歪头瞧颜当就地哎哟哎哟皮实地叫唤着,憋不住笑了会儿才呵斥颜当闭上嘴,道:“晋衎小节慎重,大节毅然,足有称雄之干。私章皆是尔尔,我等是要劝其回心转意啊。”

    “弟从来弄不明白舞文弄墨之徒和所想何所求,就说那陆进,拷打了四五日咬死了齐惇没去西景,去的是临沧。”颜当仰躺着把腿放到案沿上,两手枕在脑后道。

    “陆登纠合戴表在青兰郡聚齐五万兵马,汝可别把陆进打死了。”颜充忧心忡忡地盯着房梁道。

    颜当忽然气恼地坐起来问道:“大哥你说到底图个甚。陆进是陆登亲弟弟,陆登也不向我们服软。戴表和他九个兄弟的一家老小都在安阳,一点儿不怕挨刀。晋衎就更奇怪了,到江州不称王,到景州还不称王,还来做甚!”

    “那便把陆进一块带着去见晋衎,彻底问个明白。”颜充心生恶计,吩咐颜术去把三弟颜功找来代替他处理今天的公务,随后赶到晋衎所在的闲室,临门握了握左手的护腕,又瞥了瞥颜当的腰刀,最后用耳朵贴近听一听晋衎好似在里边调琴。

    “主公,颜充打扰了。”

    “足下请进。”晋衎的声音隔门传来。

    颜当不满颜充处处给晋衎留面子,哐地踢开门挤着颜充走进去。

    室内,晋衎青衫白袖依墙而坐窗前,左手食指正垫在香琴的岳山处,一如这通明光虚设的曲中仙。

    “这方琴不合主公心意么?”颜充蹬了颜当小腿一脚,带着弟弟一同向晋衎作揖。

    “非也,是因手伤未愈,不便泛弦定音。”

    “哦?”颜充饶有兴致地看着晋衎,逢迎祖志与晋氏再续君臣的执念让他亲和的来到晋衎身边道:“我辈善乐,愿为主公调理此琴。”

    “此琴天成,透、润、奇、古无不俱佳,奈何其音九德已随它先主之性,万般不会与我相和了。”晋衎慵懒随意地斜视颜充,默许这个敌人坐下来与自己讲话。

    “哼,”颜当插嘴道,“主公说这话可小心舌头!要知道一株千年宝树方能斫得魏琴两座,家祖亲制之,一座自用,一座赠主。主公眼前的,就是麒麟郎的魏琴!”

    “唉。”颜充崇敬地摩挲着魏琴的凤舌,道:“家祖之琴已自毁,麒麟郎的宝剑又被郑人埋在了初傲的荒坟中,世上唯剩它了。”

    晋衎疲惫地闭上眼遮掩去对此情此景的厌戾,直截了当道:“足下此来何故与我叙旧?”

    “无他,求解耳。”颜充不露山不露水,只是霸道地捉住晋衎受伤的右边腕子,用疼痛提前警诫了晋衎关于自己的耐心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