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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戮之职(下)

    偌大的京城仿佛被一夜乱马乱刀的暴兵掘开成殉埋苍生的墓洞。太阳照常升起,人人自危之下的影子扭曲如血和墨相羼杂的黑沼泽。从前甲胄屠红洛河的噩梦,于禁军奔出城门的时刻他们梦醒也无处藏。

    方室里,寄居火盆的妖怪把木炭嘎嘣嚼烂的声响慢慢撕扯出囚犯骨子里的畏惧,怕得他于沉寂的死亡之前,突然爆发了鲜活的纷争。

    “傅业未料尉狱是狗舍,而舍中净是狗官!”

    “嘘——”身高八尺,熊腰猿臂的男人低眼瞧着一排刑具,并不仔细听谁谁在泼骂,偶尔挑着顺手的觑一下受缚之人,衡量这条命较之刑具够不够硬。

    “主、主主审是法曹尚书及廷尉左左左右平。他、他们尚在中台合议。”

    傅业本就因为被捕时正和小妾胶漆相缠而窝着祟火,听着与自己共处一室的官吏竟然结结巴巴,加上官衣肮脏,皮肤黝黑更觉不堪,怒道:“我可位居三品,秩同九卿,尉府敢不奉诏将我下狱,叫卫纪来!”

    “屁也不是。”

    “放肆!”傅业气得凭空蹬脚却无奈四肢被绑在刑木上,该死的绳索怎么样都挣不松一分一毫。而那个人随后拿着一柄鞭子走了过来,透过牢窗的光能看见他一撮山羊胡里的虱子。

    “滚开,脏东西!”

    “乔仪哪哪哪里脏了,”乔仪盯着傅业疑惑地摸了摸脸,信手掐死胡须里的虱子,再用鞭子对比着傅业手臂的粗细,“仪专精...专精拷问之事,血溅、干了、没没洗。”

    傅业备受煎熬地闭上眼又猛地注意到乔仪抻拉鞭子的声音,饶是再大的震怒也掩饰不了他对皮肉之苦的胆怯。他狰狞面目恐吓道:“日后我就算杀不得卫纪,也杀得汝!”

    乔仪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一旁记录文书的笔掾咧开嘴笑。他并非以拷打他人为乐,而是对于愈发诅咒自己的人,自己愈会从他们嘴里找出一行行罪状。

    笔掾对乔仪的本事再熟悉不过,在乔仪往皮鞭上裹热油的时候知会傅业道:“足下目前已被吏曹夺官扣印。卯时,禁军及台吏晨行足下位于河内的屯邸搜查,甚者伙同中书监贾忠、光禄大夫郭济,虎贲中郎将曹奂加害尚书令,足下有什么要招认的吗?”

    傅业首要觉得这个人信口雌黄,仗势可欺的辩解在脑袋里飞速编织,心头已然呈现一切相关的真实经过。唉!早就劝说了贾忠郭济安于现状,真要杀晋衎也需得让皇帝召进宫里去,皇帝倘无杀心行计就该罢手以待时机,千万莫轻儿郎岁数少。

    “呼!”就在傅业绞尽脑汁的同时,乔仪朝滚着热烟的鞭子吹了一口气,旋即扭了扭膀子道:“供认不讳,重罪罪而可缓。”

    “我岂不遭汝打死!”傅业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利,危急之际平日吃香尝甘的舌头竟打上了死结。

    乔仪右手甩鞭在地上响了几响,左手拨开傅业的衣袖狠狠揪了他一把试试皮肉厚是不厚。“正值壮年,打打打不死。”而后一鞭子抡圆了招呼在傅业身上,惨叫声因一泡尿撒得急而屈辱地堵在了喉咙里。

    时移正午,尚书台前泥首吊印的中书监由谁观来都有殃及自身的凄冷。馆舍重檐之间如有狡兽异怪奔逐屋脊,灭恫之声唯慑惶恐之人;对角之内它等绿睛凶光藏踞地势,婪涎之口唯食战栗之身。

    “卫毓之供有劳程右平执公。”

    “卫法曹无需谢亨,侍郎承达家风,循实而语。”廷尉府右平官程亨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步趋相随的卫毓道。

    卫满迈过门槛忽而停步在中台门前所设的青石麒麟旁边,左平官卢双及程亨互相瞅了瞅都伸手拽住低着头走路的卫毓,免得他撞上他的堂兄。

    “卫稷,”卫满不避外人耳目转身叫出卫毓的乳名,提手就扯带起堂弟的一只耳朵,“勿以人恶而枉加,勿以人善而洗免,谆谆训诲竖子可敢忘!”

    卫毓哎哟叫得小声不想把脸丢得更大,把着堂兄的腕子疼得直往下蹲。“谓我心知,谓我心知啊卫法曹!”

    “有便佞,损矣。稷与小人欢颜,”卫满不管堂弟如何拍打自己的手臂求饶,骂得门外边跪着的贾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傲因和诸怀迟早吃了阿稷的心!”

    卢双在旁抄着手听到这话意有所指地看贾忠,寻思这傲因毫毛长厚而贾忠常有髯须盛美的名头,再者诸怀彘耳雁声不正是双耳肥大且声音并不动听的郭济。

    “哈哈,”程亨娱笑之时深敛一分忧虑,替卫毓解难道,“卫法曹和左平还是快快带着案宗去见廷尉吧。”

    卫满愤愤罢手,自己从卫毓入散骑省的时候就告诫他不要和这些人私下往来。昨夜光是回想都使自己惊魂不定,周悦亲自把他收到中台,而那尚书令晋衎竟面色黎黑,诊成胃络淤阻,几到了强灌参汤挽命的时刻,哪怕现在也躺在值房里元气大丧。

    卫毓揉搓着肿痛的耳朵站起来仿佛能听到堂兄在心里骂着什么,恐怕他都怕是自己帮着贾忠他们把晋衎给谋害了。

    “还笑得出来。”

    “不敢不敢,不敢不敢。”卫毓紧忙收住没皮没脸的几丝笑,提前捂住了另一只耳朵。

    程亨见状掩嘴偷乐,这位黄门侍郎给事中敏慧天至,能将风露标致在眸中,然而他的供状中的破害,凭着对科令条律的娴熟可将直取他人性命的字句凝练得见血。未知其堂兄于文书所见其所言,可否惊其城府。

    正当四人揖别转走,周悦擦身而过,随即拾裳下阶亲手扶贾忠起身。“君在北面,中书监何以俯首向南廷呀!”

    “上令忠自投有司,不求轻罚,但求悔过。”贾忠扮出苦难的嘴脸,两腿半直半麻,解下拴在脖子上的印绳捧给周悦道。

    卫满在辎车后监管台役一件不落的往车里搬放案宗,听着贾忠这么说话,先眼神知会卢双再移步另侧取出袖中便面遮在额头刁难贾忠道:“贾中监如是认了罪?那不若随我一道去尉府,何必在中台停留呢。”

    贾忠这回亲自领教了被京官们称作毒蛇所化生的舌头能有多毒,原本蒙着一层泪的眼睛险些干巴巴地喷出憎恨的火苗子。他痛定思痛道:“若非陛下托贾忠慰问晋令,忠必随尚书往尉府啊!”

    “愿傅业也能有足下之自省。”卫满漫不经心的用一边肩膀倚靠着车厢,辛薄的话直刮贾宠肝胆。“经查,曹奂竟有擅杀县令强征农田的恶行。素闻奂侍足下如侍兄,可有只言片语要带与他?”

    周悦背着手瞄贾忠腮帮子的肉都在发抖,料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阻止卫满再招贾忠的怀恨道:“中书监的官印还是收回去吧。既有圣谕,布衣不宣。”

    贾忠自知不是时候与卫满争斗,忙不迭向周悦作揖随后躲进了尚书台。

    尚书令所在的值馆弥漫着草药汤的味道,慎乙趴在主君的床头轻轻梳理着主君垂落在地的黑发,倾听着晋衎对梦境的描述:“日出菲薇,月来扶疏,而旅途曲度,录公追逐。那人亡于奔命,亦无失麒骥之荣,鱼龙之贵。”

    “玄黄连彼,迢迢千里,飞风举白,觞盛绿水,至于江州之巨丽,莫究其远近。”晋衎蓦然颤睫,自听自语,愈听愈忧。“但携异乡之玉牒,不有故土之碛砾。他道:‘苦煞王公。’”

    “可惜奴不像廉由总是带着甜枣,不然给主君吃一颗,便不苦了。”慎乙难过的把手心里晋衎掉了的头发搓成一团丢进身旁的火炉里,再盛好一勺炉上煨热的补药用嘴巴吹吹凉,可是提到廉由他便有些哽咽。“听说衙门要将他关三年,每年笞五十下,最后还要剁去脚趾。幸好不是手指,不然他以后可怎么捡口饭吃?”

    晋衎一时静默,不欲告诉慎乙关于廉由盗看公书的罪行,而后选择安慰慎乙道:“有司已然还廉由清白,否则流放是小,斩首是大。日后汝与太葵互助家务,等他回来也不会放他在外乞食。”

    慎乙由而吸了吸鼻涕正要喂晋衎喝药,听得几下敲门声,当即撂开晋衎就去瞧谁来了。

    “令君醒了吗?”周悦瞧慎乙手里端着勺子冒冒失失的汤都没剩了,不禁担心地问道。

    “回仆射,令君现在醒了。”慎乙想起来此处不同家中,恭敬地让了道。

    周悦侧手请贾忠独自入内,态度不明而举止娴宜。贾忠拱手表谢,脱履蹑足随慎乙来到晋衎床前。但见尚书令的脸素若璧光,所含计谋尽以其骨血于转风流隙间起舞。

    “晋令,陛下三问疾情,涕泪以思卿,愿晋令将息饮食。”贾忠持揖不坐,借皇帝之口试探自己与晋衎如何进退。

    晋衎支肘在慎乙及时的帮扶下稍稍侧坐了身子,回手拿来就放在枕边的月季花扔到了贾忠脚边,问:“得圣人之化者,谓之周南;得贤人之化者谓之召南。足下吟之,以阿谁为后妃,以阿谁为夫人?”

    贾忠下意识后退一步,时惊晋衎自身不保之际竟能察听自己于席间吟唱采蘩,凭其强识恐能窥测弦外之音。而后妃也好,夫人也罢,他质问的是自己想替帝室扶立中书省取代尚书台做正主,便也是在讽刺自己如后宫争宠一般争权。

    “男则德教,女则风化。”晋衎冷寂的双眼映照出贾忠命运不能自夺的困迫,直言道:“足下辱我枉为丈夫也。”

    “皆曹氏执意为之。”贾忠老奸巨猾,弯腰捡起月季花转眼就戴在了自己头发上。“我等矫恩不检,恶律不廉,进而乖张勾连,渎职而不慎,是贾忠枉为丈夫。”

    晋衎抬眼看了贾忠半晌,渐知贾忠居心叵测绝非认罪而来,恰是要加罪他人以向自己叫卖人命的价值。他躺回被窝里,对于必要的对利益的支配自己就像站在梦的尽头。

    “要不是郭济犹在伏受圣训,他是与仆一道来中台述罪的。”贾忠贴近床边缓缓坐了下去,冷不丁把手钻进被子搭在晋衎的腕脉上,以对方的心跳来和对方交心。

    晋衎闭上眼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埋伏,自己有意让曹奂在贾府被捕便是要激怒贾郭二人,逼得他们寻求帝室之威暴露自身本无公义之道。不料贾忠对帝室阳奉阴违,留郭济蒙蔽今上自来求荣不说,且知自己忌他险恶,将曹氏充作筹码。

    “贾郭二氏自随高祖汉州起兵救国,屡献妙策,除贼安邦。有司自当酌情删典,不会尽数缴没。足下但从公论,勿多惶惶。”

    贾忠揣摩晋衎领略了自己的深意却疑虑不前,附耳道:“君侯文德备至,稍逊武功。曹氏重罪难逃,征东岂由他?北地岂由他?”

    “足下乃君之计囊,何为我细语?”晋衎让贾忠一通热气点燃了虚伪的外衣,溅起的星火差点把整颗心给灼得焦黑。

    贾忠早就看出自己只身赴会不过是先礼而后兵,齐州存亡无不与晋氏休戚相关,倘使旁人应对周全,何不被人鱼肉?况且曹家上下好不觊觎倾兵关东,撑旗魏京,从前遭自家抢占先机不废一兵一卒收获齐州,但使他们今年逞志,自己再无还手之力。

    好个稍逊武功,简直一针见血。可疑贾忠为什么不助曹家成此金石之功,顺势攫权中台,可得录尚书事的封赏,原来他已不信帝室会再度平分六柄,于是将就疾于流矢的危机来试探自己和上官协有几分相似。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贾忠闻之抚须远思,此诗或讽君王听谗,晋衎喻说他忧惧皇帝的猜忌,更要自己使出取信于他的本事。“燕律不禁杀人,举重如谋反。傅氏入狱,血口可食曹,而我与郭济为君侯美言。”

    “如此......如此么。”晋衎冷不防的呢喃着。凡使傅氏自绝于有司便可保全贾郭,这对豺狼从此寄生在中台与内廷的缝隙中。尽管贾忠说得天花乱坠,自己欲让傅氏诬杀他等的决定又不该更改。

    更难在自己昨夜性急许诺于卫纪不行消除异己之事,倘不借用小人之手自己如何快畅落下这柄毙命的屠刀。

    “唉,”他掩面叹息间云烟愁淡,无处话伤情,“贾中监容我三思。”

    此时立在门旁的慎乙打望两人断了交谈,心想这下可算能喂主君进药了,可一只脚才迈出去半步就不知被谁抓上手给带得原地打了个圈。“哎——”

    “奴儿将此帛书呈交令君吧。”

    慎乙方才站稳脚跟,面对四周无人的光景眼睛都不知往哪看,却在掂量到手中确有一张帛书的时候险些失声大叫。

    “谁谁谁,阿谁呀!”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晋衎床边,双手把帛书捧得老高,泪水不争气的从紧闭的眼缝中漏出来。

    卫毓躲在门后想不到这寺人好生不经玩弄,脱下鞋拎在手里一步松一步紧地跟在慎乙后头。而苦等晋衎再置片语的贾忠起手推挡了慎乙的横冲直撞,慎乙受力往后又踩着卫毓,瞬间跌在地上抱住头。

    “嘿,青天白日怎么吓破了胆呢。”卫毓用脚尖戳戳瑟瑟发抖的慎乙,转眼与晋衎目光相接。尚书令仿佛被一层窅光敛藏,所能见者或高华熠熠,或杀戾息息,不知最为形似书中哪一位晋氏先君。

    晋衎初未认出卫毓,方才及冠的青年谱尽芳华,可将四季虚设,自用眼波于人心中营设一番桃夭青竹,朝暮是好景。他心事重重地撑身去拍了拍慎乙,还没及说话,慎乙就火速把帛书放上床,爬着往外躲。

    “捎上我的鞋。”卫毓低下腰把鞋递到慎乙面前,孩子气地做了个鬼脸,可将慎乙惊得搂住鞋就一溜烟跑出门外,呼喊来不少守卫朝里探头探脑。

    “令君果然宅心仁厚。”他饶作一揖,轻笑晋衎纵容亲侍。

    贾忠攥住衣袖,无心周转道:“卫侍郎此举逋慢,何事来见?”

    卫毓揖着手横在眼下,平移的目光可比钢刀磨过硝石,自是打量贾忠死期何时将至,对晋衎说道:“毓据实悉数供于尉府,其不能擅断,毓便亲自递请令君。”

    霎时,尚书令似是应见了什么预料,不顾病痛坐起浏览帛书,喉头盘旋的笑声每放肆一分手中便紧握屠刀一分,直至他舒朗地定下主意,万千光影中顷刻遍布贾忠一双悸迫未散的眼睛。“哈,哈哈哈!宁稚实解吾忧。”

    “以贾忠、郭济为首之徒久忝朝恩,中心犯义!其亡藏逃犯养若死士,备于时需则入京城为私兵,虎贲中郎将惯是策应。及强占民田,搜刮民脂,一则收买州司,二则贿赂文武,侍中傅业始有参与。”卫毓声色俱厉,字字可比暴雨,狂注贾忠脑中。

    贾忠痛恶卫毓假作中立伺机而动,当场勃然欲起挥拳要扑打卫毓,奈何卫毓侧闪一步,抬脚就给他蹬翻。

    “及席上中书监贾忠、光禄大夫郭济、虎贲中郎将曹奂欲将尚书令斩而后奏,强挟陛下加权其身以慑百官。我劝傅业去有司告发阴谋,傅业遁而不返,使我被他们禁于府门之内,只能装醉保身。”

    “毓非卫氏之后?世如獬豸,而汝邪兽!”贾忠被卫毓一脚蹬在脸上,他破口大骂时鼻血流进来都淹住了舌头。

    “卫毓可与傅业对质!”卫毓悄然提手遮过额头并不理会气急败坏的人,只待晋衎凝视着贾忠发话道:“燕律不禁杀人,举重如谋反。贾中监之言,音犹在耳。”

    说罢,晋衎如获至宝地抚摸着帛书上的字迹,欣然之余且难料卫毓为何孤立于家族,绝立于内廷,毅然抱着柴薪助燃了中台的一把大火。

    “来人,叫吏曹收了贾忠的印,把他押送尉府。”

    卫毓接着在守卫震甲入内的时候退让到屏风之后,贾忠顿时萎靡了精神,吊起的那口气直在诅咒谁都不得好死。

    “卫郎如葛藟,而我如樛木。”晋衎掀开被子,挽发复垂于素裳,忧郁里添附的些许倔强却未免有了美景曳寒,流血祭世的惨淡。“本可置身事外,卫郎因何助我?”

    “朝廷若无命官负重远道,”卫毓回答着晋衎的问题雍容闲雅地走到床前,用贾忠坐过的垫子蹭了蹭袜底的脏东西,周身弘放傲然之气,荫映室内,“玄僻之人何活?流徙之民何活?”

    晋衎倏而觉得宽慰,便请卫毓留下诉以衷肠,好在两人都因喝酒伤了内腑,便在说笑间用药汤代替了钟肴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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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昏昏,天昏昏,凑近光的人,却感受不到一缕微风。卫满向着不朽的余晖举高右手,在绕步到刑犯身侧时,橘红的亮芒又奚落他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别打了。”

    乔仪正往鞭子上抹着盐巴的手在陶盆里弹了几下手指,看着法曹尚书道:“好好好......”

    “贾忠也被尉府收监了。”卫满留神脚下不要踩着尿水,耳听那乔仪慢悠悠把他要讲的给挤了出来:“好像再能打一鞭。”

    卫满旋即怒瞪乔仪,给乔仪压迫得背过身面对墙壁,嘘若寒蝉。

    “是、是什么罪?”傅业耷着脑袋,蓬乱的头发遮挡住发昏发虚的眼睛,这使得视线里的卫满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碎片拼凑起来的。

    “什么罪?”卫满怅然若失地仰起头,眼眶里的黑白色形成执法人特有的某种孤僻。

    还出于对执念的某种虚度,他又说了两个字:“谋反。”

    傅业呛出两声古怪的笑,朝着卫满吐了嘴里的淤血,反而乐观于一片黑暗的前途,道:“白害我守口如瓶,哈哈哈哈!定是贾忠自去找的死。”

    “有些罪,汝也不必自找。”

    “大道不明,汝怎么找——”傅业呲露一口血牙,猛地长喊长叫。“我等为财死,为食亡,哪怕倒行逆施,罪名显然!汝嘛,汝等于此暗世何寄明身,哈哈哈!惶惶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满不自禁泛出舒缓的柔情,这恰恰是披坚执锐的赤子开始意志潦倒的表现。他想晋衎之所以逮捕傅业在先,是因为傅氏忍受贾郭排挤,当生嫌隙,可从中作梗。只是傅业惧怕内廷遗害家人,死守隐秘,现下汉州四氏多少共埋一坑,乱葬一处了。

    “嗐,贾忠他们的罪,我可以都招了。”傅业喜形于色,一种极致的解脱换在卫满身上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谋反罪?我也替他们先招了!”

    卫满盯着被拷问得皮开肉绽的傅业竟说不出话,就在心弦即将崩断之际,傅业的叹息让他恍惚了一刹那。

    “从前容不下晋氏的都死了,如今我也会被夷灭三族的。你啊,好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