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犯了刑的奴隶,孙传尧暗自想着,罚做苦役来偿还钱财,平日里会被马场的主人殴打,甚至打死也不会有人来多问一句。若是一个杀害朝廷命官的杀手被抓住,则会被押进地牢里活活饿死,或者处以极刑。可是这些和仇恨相比又能怎么样,既然已经见到了李景宣,不用去理齐戈的命令,还是尽早杀了他才好。
可是王府有那么多侍卫,这些侍卫的身手绝对不会比凉州州府的侍卫差,还有温乔,官府的走狗,不管怎么样要先沉住气,机会只有一次。
南面一排矮房内走来一名男子,身形矮胖,年约五十,手脚粗壮短小,双目精明冷漠,好客虚伪,带着长安人的悠闲腔调。
“我是宋哲,你是从越王府来的?”
“武康让我来的。”
宋哲上下打量着孙传尧衣着和举止,通过一双马场掌柜的眼睛断定孙传尧不值多少钱,很有可能还在外面欠了不少钱,继而变换了站姿,不以为意道:“把账单给我。”
“武康说饲料里面放些谷物黍米进去,少放些干草。”孙传尧说完,从怀里取出账单,重新翻页,数完张数递了过去。
宋哲接过账单,背过身去,敷衍道:“我听到了。”
孙传尧找了一处台阶坐下,从衣袖里拿出木牌,拿在手里翻面看着,木牌上的字和纹路雕刻精致,若是在红雀镇可以找得到木刻师傅以假乱真,但是在长安,孙传尧不认识技艺如此精湛的人,就是找得到,也未必肯动手为自己仿造一块。
孙传尧将木牌收进衣袖里,心神不定。仇恨与杀意动荡着内心,孙传尧惴惴不安地想着,刘尚,曹韦和赵昆,无故惨死在自己手下,齐戈的命令,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齐戈的命令,还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们的亲人若是来寻仇呢,循环往复的仇恨何时才是终点。
孙传尧捡起地上的石头,往远处扔去,同时听到马厩外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孙传尧抬头望去,看到一位不满十岁的孩子,被推倒在地,旁边围着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还有宋哲。
男孩扯开嗓子不停地哭喊,精神已经相当不济,双手抱着头,任由棍棒和腿脚,踢拽着胸膛,打落在身上。
“你们饶了我吧,我是真得干不动了。”
“小子,我看你就在偷懒。早知道今天会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去偷别人的东西,你这是自作自受,死了也没人可怜你。”
“我饿了五天,实在没东西吃,才去客栈后厨拿了一个馒头,还没吃就被官府抓住了。”
一位年轻人俯身抓起男孩的衣襟,冷笑道:“拿?你那叫拿吗?那叫偷东西,自己犯了法,就怨不得我们了。”
孙传尧缓缓站起身,听着耳边求救和吆喝的响声,没有动作,没有回应,也没有准备离开。
另一位青年离开了人群,走到洗马场地外,提起一个木桶,走到男孩身前,将一桶浑浊的冷水泼到男孩身上,伴随着一阵哀叫,男孩起身坐到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泪水终于从眼里涌出来,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剩浅浅的呜咽和眼里恐惧的目光,沉着脸色默默忍受加之于身上的嘲笑和冷漠。
孙传尧走上前去,拉起男孩的手,让他站起身,站在自己身后。“你们也太过分了,什么犯法不犯法,不过还是一个孩子,没必要这么惩罚他。”
宋哲开口道;“孙传尧,用不着你来插手,万一闹出事情,你看我对武康会说些什么话。”
“随你怎么说。”越王府也没几个好人,孙传尧生生把那几句话咽了下去,拉着男孩往台阶旁走着。男孩小小的手掌,柔弱无力,却紧紧地抓着自己手心,孙传尧想着,小时候他是多希望有这样一双手可以将自己拉出红雀镇,没有,只有武场上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又站起来,刀法是练熟了,简单的快乐和希望也消失殆尽了。
孙传尧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随即停下脚步,旋身抓住对方右手手腕,抢过短刀,挑刀往胸口挥去。男子踉跄着步子,远离孙传尧,眼神茫然,继而变得愤怒,握紧双拳准备出手,
一个人影站在男子身后,抓住他的手腕,朗声道:“这小子我认识,今天早上大概又是喝醉酒了,你就别和他计较。”
“我没喝酒。”孙传尧辩解道,看着人影,是邱泽。邱泽穿着浅色衣衫,腰际插着横刀,脚上的皂靴轻巧牢固,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略略朝孙传尧使了一个眼色。
邱泽从怀里拿出两块碎银,交给男子,和解道:“别闹出事情,这孩子不过偷了东西,罪名很轻,若是在马场出了事情,官府怎么向上面交待?还不是要宋掌柜顶事,再仔细想想吧。”
男子手里拿着碎银,抬眼看到邱泽体型魁伟,也知无趣,思索片刻,答道:“罢了,你还讲几分理,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两个小子。”
男孩回到住处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破破烂烂的布衫加一双草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几道泥土的擦痕,模样还算俊秀。孙传尧拿出用荷叶包裹的两个米团子交给男孩,男孩怯生生望着团子,又望了望孙传尧,目光明亮,却没敢动手。
邱泽蹲下身,将团子交给男孩,浅笑道:“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就能拿去吃了。”
“韩缜。”男孩低语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团子。
“你的爹娘呢?”
“乡里人说父亲犯了罪,被官府处死了。母亲也逃走了,他们都说母亲是坏女人。”
“那些人都在胡说,父母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让他们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