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就在脚下,大明宫就在眼前。复仇之火在孙传尧心里越燃越焰,殆尽了仅存的理智。
既然齐戈让自己刺杀亲王,他肯定有办法让自己混入皇宫,只要能见到李珣,只要给自己片刻的机会,就有可能成功。
孙传尧双手紧紧抓着窗框,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杀了崔利成,以后的事情,再想办法。
安顿完之后,孙传尧走出客栈。齐王府在崇仁坊,郡王府在广化坊,孙传尧来回折返两遍行走的线路。湛青桥之前的宣平街,道路平直宽敞,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
酉时未至,现在回客栈还太早。孙传尧望着沿街商铺,走进宣平街一侧的知春茶楼。
大堂内四处点着壁灯,灯罩油腻泛黄,桌椅陈旧,想是一家老店。堂中的座位,到是坐无缺席,吃客饮着茶水,闲聊家常趣事,嘈杂之声此起彼伏,过分喧哗。
孙传尧刚来长安,不习惯这种吵闹声,顺着楼梯来到二楼,挑了一个窗边稍显安静的座位坐下,向茶楼伙计要了一碗酒。
不久,一位女子坐到对面的位置。孙传尧抬眼看着,正是刚才站在齐戈身边的女子。
此时她穿着一身月白衣衫,未施粉黛,头发扎起一束垂在后肩,清秀端正,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却像寒冰一样冷落,带着淡然的洒脱。
女子向伙计也要了一杯酒,举止从容,随后迎着孙传尧的目光,开口道:“我叫沈持盈,大家称我为小盈。这条是通往郡王府的必经之路,你每次暗杀前都会熟悉周围的环境吗?”
孙传尧道:“这要看这种情况,我们不会有固定的行为方式,否则会被别人找到弱点。”
沈持盈道:“听说红雀镇民武艺高强,人人都是杀手。”
孙传尧拿起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冷酒,浅笑道:“红雀镇位置偏僻,人群很杂,民生艰难。官府不肯花心思整顿治安,随我们自生自灭,其实也是不想管我们,在地域和形势的逼迫之下,这是最适合我们的生存方式。”
沈持盈远眺窗外的街景,兀自颦眉道:“长安城表面看似繁华闹市,祥和安宁,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十分危险。听你这么说来,和红雀镇也差不多。”
孙传尧放下酒碗,瞥见碗侧雕刻的兽形纹饰,图案比凉州的精致很多,到底是长安,连盛酒的瓷器也是轻薄雅致,做工精良。“这里不一样,长安是李珣生活的地方,我早就想过这里会更危险,崔利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沈持盈道:“东平郡王,平日倚仗权势,欺压百姓,被人暗地买凶杀人并不奇怪。至于李珣或许狂妄自大,不过听闻越王李景宣是一位深明大义,礼贤下士的皇子,将来他当上皇帝,情况会好一些。”
孙传尧冷言道:“我知道李景宣,早年他被封为越王,封地就在凉州,不过才待了三年,又回到长安,想来不过是走走场子,到也没干什么实事。再说十四年前,若不是李源死了,他也做不了皇帝。”
孙传尧对李景宣没什么印象,这样的皇上能有什么样的好皇子,不过是为了登上帝位,为自己散布的谣言,让民心向着自己有什么过错?
李景宣在长安遥领京兆府,若是自己杀了崔利成,这么大的案子肯定会移交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会同办案,捉拿凶手。在长安,李景宣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孙传尧看着碗里的酒,明晃晃的倒映着午后的日光,转念道:“小盈,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沈持盈略显迟疑,莞尔一笑:“长安的酒很少会有名字。”
孙传尧带着醉意,将手肘搁在桌面上,冷言道:“在凉州我们会给每一杯酒都起上名字,就像每段人生都会有一个结局。”
“你现在喝的酒,在凉州会叫什么名字?”
“长夜将至。不过它也让我想起七月凉州。七月是树上结杏果的季节,酒里加了杏仁水,酸甜止渴。我们会把它存放在地窖里,放到冰凉才喝。”
“这么说来,我也想尝尝它的味道。”
“夏天去凉州,大街小巷都能买到,现在不行,已经到了初秋,要等到明年了。”
沈持盈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起意道:“七岁时,父母获罪入狱,我也因此流落街头。齐戈在街上找到我,将我带回客栈。他对我像妹妹一般的照顾,实则看中我的容貌,想着利用我为他办事,或者让我的生死对他来说有些价值。”
沈持盈把杯里的酒都给饮尽,淡然道:“我不恨他,至少从遇到他那天开始,再也没过上苦日子。”
孙传尧望着沈持盈灰色的眼眸,犹如盛夏夜风,清冷静谧,微笑起来嘴角上扬,脸颊边的长发在风中轻舞,整个茶楼,甚至在茫茫人海中他只想看着她。孙传尧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心跳加快,义无反顾的感觉。
不过回到现实之后,孙传尧依然认清自己只是一个杀手,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孙传尧回到城南客栈,大堂内人声喧哗,十几名男子各自坐在方桌边喝酒闲聊。孙传尧将灵均倚在墙边,到柜台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四名男子走到孙传尧身前,为首的男子身形高瘦,腰间插着一把长刀。
男子望着孙传尧,眉眼轻挑,开口道:“你就是孙传尧?我叫柯永,他们叫方怀和王裕。听说你来自凉州红雀镇,我们兄弟几个还没见识过你的本事。”
孙传尧听着柯永的话,皱着眉头,暗自担忧,这些人无端来找自己的麻烦也就算了,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来自红雀镇?必然是齐戈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若是城内传遍了红雀杀手来长安的消息,官府想找自己很容易,凭着口音就能听出自己是凉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