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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尊前莫话明朝事

    金谷春晴,洛阳八大景之一。

    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别墅。石崇是有名的富商,因与王恺争富,修筑了金谷别墅,即金谷园。

    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遭数十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石崇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派人去南海群岛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若逢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枝头。

    金谷春晴,由此得来。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熙悦问。

    明哲只说了两个字:“找人!”

    “找人不应该去秣房,来这儿干嘛?”熙悦不解道。

    明哲浅浅一笑,“这儿就是秣房!”

    熙悦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应天府的秣房在应天府书院也就算了,河南府的秣房居然在金谷园。听雨阁都做不到的事,秣房哪来的本事,在这些地方安身?熙悦不免怀疑,秣房这么大的开销,仅由相府支出,是如何撑起如此庞大的组织?

    明哲知道熙悦在想什么,换作别人,一时也难以接受,“别傻站着了,进去吧!鸢儿和韵儿等候多时了!”

    熙悦驻足门槛,困惑道:“明哲,我有一事不解。秣房这么有钱,你为何那么穷?还得靠清寒和诗瑶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熙悦一语成谶,戳中了明哲的痛楚,“秣房有钱是秣房的事,我穷是我的事,两者毫不相干,你是如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像我这种卑微的仆役,工作多,没提成,别人休假我加班,地契没还清,房子修不起。只有接一些私活,才能勉强维持一下生活。”

    熙悦一脸嫌弃,与明哲保持距离,“别人接私活卖的是苦力,你接私活卖的是色相。若非清寒和诗瑶看中了你这点色相,你和鸢儿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熙悦,还是你懂我!”

    明哲张开臂膀,就想给熙悦一个拥抱,却被熙悦毫不留情地躲开,“离我远点,我可不想沾染你身上的晦气!”

    明哲也不生气,耸耸肩,“随便你!”

    熙悦和明哲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砖铺就的庭院,清疏落影,似水积明,花坛中种有各类花草,春至之时,繁花盛开,蝴蝶飞舞,盈香缭绕。院中还有一棵梨树,洁白的花朵挂在枝头,似落白挂枝,似月光朦胧,雨打梨花,清香素雅,风中起舞。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

    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梨花落尽,月落西山,相见无期,心绪迷茫。万般春风皆不是,一别如斯道销魂。雨漠漠,风萧萧,梨花带雨,伤心断肠。与君相逢终意尽,孤舟远去无归期。

    熙悦拍了下明哲的肩膀,“这棵梨树是你种的?”

    “别胡说,是上官逸种的!”

    熙悦觉得好笑,“有什么区别吗?他不就是你,你不就是他?”

    “这是他送给小穹的礼物,话说好像不止这一棵,相府后院的梨树全是他种的!”

    明哲望着这棵梨树,总能想到相府里的那一棵。

    这两棵梨树都是凌云亲手种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曾经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都已经长大。只可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树依旧是庭前那棵树,人却不是当初那个人。当初在树下承诺的誓言,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消失在夕阳的黄昏下,仅剩一点残破的回忆,寄存在树上。

    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你在想什么?”熙悦微笑道。

    明哲捡起一朵雨打落的梨花,攥在手心,惋惜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不想也罢!”

    “忘不掉的,永远忘不掉。明月寄相思,睹物思旧人。”熙悦望着这棵梨树,眼眸柔情,“兰亭已矣,梓泽丘墟。逝去的,终已逝去,留不住的,终留不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你忘不掉他,我也一样,唯有一点思念,寄托无尽相思。”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你知道梓泽丘墟的故事吗?”明哲随口一问。

    熙悦笑道:“愿闻其详!”

    明月高空照,清泉石上流。金谷园向来是繁华之地,石崇或与达官贵人,或邀廿四文友,在园中游宴欢歌,或登高临水,或列坐水滨,琴瑟笙箫,次第相闻,美女佳人,游间助兴。文人喜酒,兴至高处,舒襟开怀,诵吟词赋,限时不得者,即罚酒三杯。

    绿珠是石崇最喜欢的妻妾,因为绿珠不仅姿色绝丽、精通歌舞,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且文采十分了得,更重要的是,绿珠善良体贴,十分了解石崇的心意。石崇是当时有名的富商,耗费巨资建筑了金谷园,在金谷园内寻欢作乐、畅谈诗歌,又有绿珠歌舞,生活十分快活。

    然而好景不长,祸福相依,金谷园繁华的背后,也隐藏着无穷的祸患。

    当时石崇在朝廷的靠山是贾谧,不久之后,贾谧被诛杀,石崇被罢免官职,赵王司马伦专权。赵王的手下孙秀一直喜欢绿珠,当石崇免官后,孙秀立刻派人来迎取绿珠,石崇有意让孙秀挑选其他妻妾,但孙秀十分不满,挑拨是非,让赵王对石崇下手。

    当赵王的士兵将金谷园团团围住,石崇知道,自己的人生结束了。但他并不害怕,就像曾经的虞姬和项羽那样,他放心不下绿珠。望着石崇眼中的无奈与不舍,绿珠会心一笑,纵身一跃,似八月飞花,花瓣漫天,飘零散落,碾作尘土,以身殉情。

    金谷园的繁华,石崇的豪富,绿珠的香消玉殒,如香尘飘去,云烟过眼,不过一时耳。

    熙悦惋惜道:“可惜你不是石崇,我也不是绿珠。”

    明哲差点没绷住,“熙悦,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你说笑呢!你居然还当真了!”熙悦忍俊不住,开怀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说破,给你留几分面子罢!”

    明哲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有你在,是喜也是忧!”

    “走吧!别感慨了!你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物是人非事事休,不想也罢!”

    明哲冷面道:“有意思吗?”

    熙悦望着他,笑脸以对,“我觉得有意思,你若不喜欢,可以不听!”

    这下明哲彻底无语。

    金谷园很大,舞榭歌台,池塘翠柳,应有尽有,各处房间金碧辉煌,院中装饰也很不错。走在幽静的小路上,落影交错,直通后院。熙悦注意到,除了屋中有灯火,这一路上都看不见人影,暗处也没有眼线。秣房的藏身之地,不说像皇宫那般严密,也不至于像这般宽松,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也不怕有人潜入,盗取机密。

    明哲看出了熙悦的顾虑,“不用担心,就算有贼子潜入,也无伤大雅,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路。”

    熙悦不解其意,“路不就在这儿,还用去找?”

    明哲微微一笑,“熙悦,你还记得我们一路走来,经过了几个房间?走过了多少岔路?”

    明哲这么一说,熙悦一点印象都没有。自从他们走进来,似乎一直在走岔路,绕来绕去,都快把人绕晕了。庭院那棵梨树一直都能看见,但就是找不到出路。

    明哲得意道:“自石崇逝世,金谷园荒废了许久。南宫明斥巨资重建此地,还请精通阵法之人将此地打造成一个迷宫,若不知晓其中规律,必将深陷于此。秣房建立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人能从秣房盗取文书。”

    “叶幽然不是听雨阁的人吗?为何她能潜入秣房,还潜伏了这么久?”熙悦不怀好意道。

    熙悦当场拆台,明哲一时语塞。

    透过轩窗,屋内灯火葳蕤。明哲推开房门,一卷竹简朝他扔来,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脸上。

    明哲也不生气,捡起地上的竹简,语重心长:“乱扔东西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还好意思来!”韵儿闷闷不乐道:“看见你就来气!”

    明哲无奈道:“我也没办法,谁叫我不得不来呢?”他还没踏进屋,侧过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场吓得他把脚收回来,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他自我安慰。

    熙悦看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奇怪,“你没事吧?干嘛不进去?”

    “不能进去!”明哲自言自语。

    “吓成这样,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哲压根没听见去,熙悦只好动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明哲蓦然回神,捂住红肿的脸,“你干嘛?”

    “没什么,看你脸上有只蚊子,顺手帮你打了!”熙悦赶紧岔开话题:“你到底看见了谁,吓成这样?莫不是南宫明来了?”

    明哲苦涩道:“要是南宫明倒还好说,那人我惹不起,也躲不起!”

    “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除了鸢儿,还有谁能让你这样惶恐不安?”熙悦上前便要推开房门,却被明哲拦住,“算了吧!我还是找个地方自个凉快去吧!”

    “你怕,不代表我怕!”熙悦偏不,她执意推开房门,但还是被明哲拦住,“算了,还是我来吧!反正也躲不过,待会儿,你记得护着我就行!”

    熙悦越发好奇,门后之人到底是谁,竟会让明哲如此害怕。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鸢儿和他那几位师父,他还没怕过谁。

    明哲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鸢儿和韵儿。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她坐在桌边,挑灯夜读。屋内之人都看向明哲,唯有她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雪白的肌肤,在灯火的映衬下,微微泛黄,鲜艳的红唇,一张一翕,轻声呢喃,似水的眼眸,细看竹简上的文字,青丝垂髫,随意披在肩上,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不施粉黛,也能焕发光彩。

    她很安静,坐在桌边,批阅文书,任何事物都不会打扰她,但她心里知道,门外之人正望着她。别人如此,她不会在意,但门外之人是她心心念叨之人,仅是这一小小的举动便让她心跳不已,她不敢抬头看他,他也不敢直视自己。

    “小清寒,你怎么在这儿?”明哲挨不住这尴尬的气氛,率先开口。

    清寒放下手中的竹简,望向明哲,莞尔一笑,反问道:“清寒不能来吗?”

    明哲赔笑道:“当然可以,你随意!”

    听见清寒的名字,门外的熙悦已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你这么胆战心惊,原来怕的是她,倒也说得过去。你这位师妹,心思匪浅!”熙悦调侃道。

    明哲东张西望,屋中只有清寒、鸢儿和韵儿三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别看了,人都被清寒叫走了!”韵儿冷笑道:“明哲,你骗得我们好苦!”

    明哲不明所以,“什么意思?我骗你们什么了?”

    “装,接着装!我看你几时说真话!”韵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明哲一脸无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给点提示?”

    韵儿指着他手中的竹简,“东西都在你手中,还需要我明说吗?”

    明哲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怪不得这么眼熟!”

    秣房编撰文书,用的都是白纸,整理后汇编成册,封存于库,只要不遇水火,存上千年也不会毁坏,不像竹简,哪怕放在干燥的地方,也会被衣鱼啃食。秣房的卷宗封存前都会加盖章印,这份竹简的章印却是刻上去的,而且没有标记秣房的暗号。这不是秣房的竹简,而是当年凌云从听雨阁偷来的那份,怪不得明哲第一眼看上去觉得眼熟,可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对劲。这份竹简上的文字,似乎是最近写上去的,墨迹新颖,看不出沧桑。

    “小清寒,这是你做的吧?”明哲很快把嫌疑人锁定在清寒身上。

    “秣房的卷宗都有拓本,我听雨阁又有何不可?”

    仅是一句,便叫明哲无言以对。

    “明哲,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上官逸是谁,熙悦是谁,你又是谁?”

    韵儿冷眸,似笑非笑。明哲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迈进。

    “别装样子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熙悦早就看穿了明哲的心思。

    “你都这么说了,也没什么瞒下去的必要了!”

    明哲前脚迈进屋内,熙悦随即跟上,“介绍一下,熙悦,兵主剑剑灵!”

    熙悦站在明哲身侧,还是那一袭熟悉的红裙,宛若一朵绽放的彼岸之花,血色中透露着凄清,眉间那一抹红,象征着死亡,不过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韵味。和清寒一比,她的容颜称不上绝世,却也不输于旁人。浮光万象,不可方物。韵儿看见熙悦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常常听明哲说起这个名字,却从未见过本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清寒倒不怎么意外,“人都来了,你好意思叫人家站在门口吗?”

    “这也要赖在我身上?”明哲当场一愣。

    清寒浅浅一笑,“这是你的地盘,你不待客,谁待客?”

    明哲板着一张脸,呵呵一笑,“这不也是你的地盘,你听雨阁在我秣房安插多少细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堂堂听雨阁阁主,屈居我秣房担任参知政事一职,此话传出去,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流言蜚语?这点你不会没想过吧?”

    “参政一职,清寒从未想过染指,只是师兄强加吾身,清寒几次推脱无果,只能如此。”

    “你这么说,倒也没问题!”明哲挑不出毛病,“但我也不是叫你这么用的,参知政事辅佐平章事处理政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清寒微笑道:“清寒当然看出来了,所以帮着韵儿处理政务!”

    明哲当场呆住,他的意思是清寒应该站在他这边,没想到反被清寒上了一课。

    “清寒,这么玩就没意思了!”

    清寒装作不懂的样子,“清寒有说错什么吗?不应如此?”

    “你说的没错,是师兄错了!”明哲不想纠结下去,反正到最后理亏的肯定是他。

    “看来你这做师兄的,不怎么受待见啊!”熙悦不忘补一刀。

    明哲嘴唇微动,低声道:“熙悦,你就别损我了!”

    “哥哥,你别站着了,快来坐!”鸢儿热情招呼。

    “患难见真情,还是我妹对我好!”

    明哲感动得都快流眼泪了,哪知下一秒,鸢儿的话直接给了他一个五雷轰顶,“韵儿姐姐和清寒姐姐正说着哥哥的事,没想到哥哥来了,正好鸢儿就不用解释什么了!”

    明哲欲哭无泪,“我的亲妹妹,你这是把你哥往火坑推啊!”

    “哥哥,你怎么哭了?”鸢儿一脸天真。

    “没事,沙子迷了眼睛!”明哲难受,却不能说出口。

    “要不要鸢儿给你吹吹?”鸢儿还是担心他的,这叫他更说不出口。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明哲哽咽道。